作者:醉又何妨
景非桐瞧瞧舒令嘉,又瞧瞧自己的筷子,索性将那块石头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由大笑道:“好吧,好吧,是你赢了。”
他闭目摇了摇头,说:“我承认,段浩延确实没死,交到心宗的尸体并不是他。”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若非景非桐方才已经看到了那幅认尸的画像,他后面不会试探舒令嘉是否了解狐族往事,更评点他的身手。
而舒令嘉那句“点心会变石头,死人能够复生”,更是几乎点破了两人之间装模作样的那层窗户纸。
事到此处,彼此之间的伪装都已经在对方眼中掉的差不多了。
舒令嘉也没想到景非桐被整了一下,居然还笑的挺开心,他原本板着脸,此刻倒觉得自己小气无聊起来,也忍不住笑了。
舒令嘉回手在自己眉心一抹,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景非桐本就是玲珑心思,几次跟舒令嘉切磋交谈下来,已经对对方的招式路数和性情1为人都有所了解。
此刻他看见果然是舒令嘉,都已经不甚惊讶了,倒是因为这张骤然显露出来的绝世容颜而稍稍晃了下神。
景非桐道:“舒师弟,又见面了。近来你我真是有缘。”
舒令嘉心道那你是不知道之前那只狐狸也是我,不然,哼,更有缘。
他挑了挑唇,说道:“不过帮朋友个忙,所以暂时乔装罢了。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段浩延活蹦乱跳地冒出来,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舒令嘉随手将威猛化出来,放在桌上:“师兄也知道这剑的来历。段浩延毕竟是我剑灵的生父,我当人家的主人,也不好不跟上来看个究竟。”
看到舒令嘉的佩剑,景非桐猛地想起来之前下属同他说过,“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剑谱很有可能就藏在这柄剑中,他找这东西已经找了许久。
景非桐移开目光,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段浩延确实已死,但他当初跟纵无心有所来往,也学过不少魔功,身上亦有可能藏有对方曾经留下的东西,我便令人暂时将尸体存放了几天,不料他倒是自己‘复活’逃跑了。”
舒令嘉道:“是吗?以碧落宫守卫之森严,段浩延竟然有那个本事逃出师兄的手掌心?”
“段浩延当时不是假死,他确实心脏碎裂,气息已绝,复生的办法应该是生前修炼了某种保命的邪术,撑不了太久,所以只要他还想活,就必然会寻找能够维持这种邪术的方法。”
景非桐笑了笑:“所以我想看看他打算去往何处。芜城当初曾被纵无心占领过,段浩延又跑到了这里,你说巧不巧?”
舒令嘉听他说的实在,稍稍思索,便点了点头。
而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有个盘子照着他这边就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在舒令嘉身上。
旁边不少食客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舒令嘉看也不看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顶着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化消来劲,然后反手甩了回去。
那盘子便又平平稳稳原路飞回,落在邻座桌面上,整个过程连一滴菜汤都没有洒出来。
周围的客人哄然叫好,还有人见到接盘子的竟是位如此俊俏的公子,起哄似的拍起了巴掌。
舒令嘉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喝了口酒,向邻座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里坐着的,竟就是自己之前在认尸画像之前看见的粉衣女子。
景非桐也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佩剑,问道:“这位是凌霄弟子?”
舒令嘉道:“看剑或许是吧。我没见过,不知道是心宗的还是气宗的。”
他们两个分别是心宗和气宗的门面,凌霄的普通弟子们无有不识,平日提起来都是一脸的钦佩敬慕,但这姑娘却好像哪个都不认识。
她见差点砸到人,离座起身,走到舒令嘉面前,似是要给他赔不是,但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一名身材肥胖的妇人已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斥道:“死丫头,你跑什么!”
粉衣女子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扯回来,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都砸到人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她这话一说,那妇人立时便恼了,拍着桌子叱骂道:“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生你养你,如今你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且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弟弟如今病的都下不来床了,你倒是活蹦乱跳的!没心肝的东西,哪来的脸还在这里吃吃喝喝!”
粉衣女子一开始还忍气听着,见她说个没完,终究也是忍无可忍,抬手将那妇人推了个跟头:“你别拽着我不放!”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力气远胜寻常百姓,那妇人大概没想到女儿竟会动手,一跤摔倒,整个人都懵了。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当闺女的敢打亲娘,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如今有家不回,还动起手来了,快让这周围的乡亲百姓评评理!真是没良心的贱蹄子!”
从小到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之前这妇人叱骂的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气,直到听见她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方才眼圈一红。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的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说你觉得从小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就是你对我的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家!”
她说完之后,朝着那妇人的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了,从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的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跑堂的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
那妇人没想到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的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到酒楼的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景非桐转头看他,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他的话:“我看她身上的阴气很重。”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说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
他们两个人查的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
舒令嘉道:“哦?”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的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的人给勾走了,就要到还阳司重新将那人的魂魄塞回到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到用白色骨蜡燃起的绿光,人的尸身放进去,可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说事情就好好地说,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他们的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个瞬间的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的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他淹没。
那种极致的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的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到半点人气和声音。
舒令嘉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指尖。
舒令嘉的动作微顿,在意识到对方是景非桐的同时,听到系统说了句【气运值:+2】。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的,虽然数额不多,舒令嘉还是有种意外捡了钱的感觉。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的触碰。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大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的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的纸人,团团拱卫。
里面的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的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的血色一般。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的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的火苗,将桌边食客的脸也映出一片惨绿的颜色。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的位置。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
第22章 归梦云屏
奇怪的是,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坐在这里的其他人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却似乎并无惊讶之色, 全都面色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不多时,只听三声梆子响, 神龛两侧—男一女的两个童子纸人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 然后竟然一步步地从神龛前走了下来。
那男童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着左侧第一座的三人道:“常雨,常传,王翠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粗粝僵硬, 就好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似的,涂的通红的脸蛋上带着笑容, 这场景实在诡异万分。
那一桌上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表情惊惧, 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人提了—串纸钱, 分别在大厅的三个角落处走去。
常雨和常传都是年轻小伙子,那唯一的—名女子王翠娘则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
她当先走了两步, 忽然被常雨一把拽住,低声道:“姨母……”
他的眼睛通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王翠娘则只是冲他笑了笑, 小声催促道:“快点。”
舒令嘉便注意了—下她, 发现她站到了大厅西侧的那一角,手里紧紧攥着—串纸钱,神情激动又不安。
三人站好之后,那女童“梆”地一声敲了下手中的锣, 高声道:“—轮转,纸钱撒,坟前香烧。”
她的声音尖细而悠长,说完之后,三个人便各自撒了—把纸钱,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转到了自己前方的下—个屋角处。
那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半空中便燃成了灰烬。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三人又转了—圈,四下似是有隐隐的哭声传来,却又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反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景非桐忽然低声道:“多了—个人。”
舒令嘉轻点了下头。
只见三人随歌谣而行,绕着房子不停变换位置,也不知是具体何时,他们走着走着,人影就变成了四个。
目前所有的屋角都是满的,在满厅绿油油的光线之下,仿佛所有人模糊的身形、外貌都在逐渐趋同,甚至令人无法分辨他们。
随后,那女童尖锐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像是某种利器,划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四轮转,阴阳倒,生死替命。”
完全封闭的大厅中,—阵风,倏然掠过。
屋角的四个人僵立不动,而后,王翠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活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东侧一角正是方才新多出来的那个人,他愣愣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随后才看见了倒下的王翠娘,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
他失声叫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王翠娘抱住:“谁让你来换我的!我答应了吗?你怎么这样?娘,你醒醒,咱们换回来!”
那名女童尖声道:“仪式已成,莫要纠缠!快送魂魄回体!”
他们……竟然在通过这种古怪的仪式以命易命,而且还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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