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殷宸,真有他的。
不过他不打算对殷宸怎么样,也没有能力对他怎么样。
姜桡自己心里很清楚,虽然舒令嘉走了,但自己目前在这个门派当中,也只不过是刚刚站稳了脚跟而已,需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之所以明知道肖凝儿不待见自己,还要跟她搭话,就是想拉拢丹阁,如果能改变肖凝儿对他的看法,以后想要弄到什么灵丹奇药就方便多了,将会给他来很大的帮助。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力帮助心宗找到段浩延,到时候也能拿到肖凝儿指名要的那把剑,不信打动不了她。
姜桡之所以提前把话说满,就是对此志在必得。
从来到凌霄山上开始,他就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什么想要的,即使起初不属于自己,最后也一定会被让出来。
比如突然觉醒的剑道天赋,比如鸣剑峰掌剑使之位,比如师尊的宠爱,比如其他弟子们的爱戴……
他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等待着他,弥补少年时的贫穷与艰辛。
所以对于帮忙找到段浩延这件事,姜桡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至于舒令嘉,只会在他的光环中被逐渐遗忘。
连同他当初受伤的真相……那个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姜桡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捏皱的衣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向着演武场外面走去。
*
阴沉的凶宅之中,度过了一夜平静。
小桢一大早起来,试了又试,发现脖子上的剑还是难以取下,无奈只好继续戴着。
经过闹鬼的事,她也不敢把妹妹独自留在家里,将茵娘送到了一位相熟的好心老太家中暂时照料,便匆匆忙忙去了面摊帮工,浑然不知自己昨夜其实是有人保护的。
看到这姐妹两人都离开了,舒令嘉也从凶宅门口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不远处街边已经传来了摊贩的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与终年肃穆清净的凌霄山上完全不同。
舒令嘉原本心事重重,此时倒又不由生出了几分快意,他来到街边的一家酒肆外面,扬声对老板道:“劳烦,给我两壶酒!”
拎着两个酒葫芦,舒令嘉再次去了昨日遇见小桢的那条街。
昨日摆摊卖剑的人还没有出现,但舒令嘉见到昨天那名老乞丐还在街边躺着。
他之前在跟面馆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曾经提到凶宅中住过“仙长一家”,后来都“惨死”了,听那语气,像是个知情人。
舒令嘉朝着那老乞丐走去,见对方正敞着衣襟呼呼大睡,手搭在肚皮上,胸膛与腹部的肌肉竟十分紧实。
他没有出声,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一会,目光从手指缓缓转到胸口,神色逐渐玩味起来。
有行人路过,见这么一位锦绣衣裳的俊俏公子色眯眯盯着个老乞丐的身体打量,只觉得一阵恶寒,连忙捂住眼睛跑了。
那乞丐睡了会,翻了个身,只是不醒,舒令嘉便直接撩袍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将一只酒葫芦打开,放在老乞丐的脸边,另一只自己拿着,仰头灌了几口,散漫地看着街头人来人往。
酒香顺着风传入鼻端,老乞丐皱了皱脸,这下是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喃喃地说道:“什么味?好酒,这是好酒啊。”
老乞丐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捞,舒令嘉冷眼看着,施施然拿起酒葫芦在他脸边晃了晃,就移走了。
老乞丐拿了个空,这才一下子坐起来,斜眼把舒令嘉打量了一圈,道:“你这后生,生的俊,穿的好,坐这里干什么?是吃饱了撑的,来这拿要饭的取乐了?”
舒令嘉又灌了口酒,也不看他,说道:“是啊,无聊。这个给你,陪我喝酒聊天,如何?”
他说着,随手摸出两片金叶子,往老乞丐那缺了口的破碗里面一扔,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直眼晕。
那乞丐拿起一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啧啧笑起来:“公子,你这花了大价钱,只怕聊的不是什么好天呐。”
他一边说,一边又去够酒,舒令嘉没说话也没阻止,只问:“干不干?”
“干。我一个要饭的,发财的事怎么不干。”老乞丐咂了咂嘴道,“想听什么?”
舒令嘉道:“镇子西边那鬼宅,一开始是谁建的,里面都死过什么人?”
那老乞丐愣了愣便笑了:“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就这事?那可过去好多年啦,我也没亲眼见着,是听过去镇上的老人说的。”
据他所讲,在这刘家镇上,不少老人都知道,镇子西面住着位很有神通的仙长,他还有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名长相可爱的儿子。
这名仙长刚来的时候,全家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上,小镇上的人有些排外,只把他们当做一对带着孩子的普通小夫妻,也没当回事。
马车停在西边那片荒废的空地上,三个人也没有找客栈,仿佛就打算在马车上住下了。
但第二天一早,百姓们便惊讶地发现,空地上建成了一座巍峨的宅院,女主人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指挥下人为院子换上匾额。
这样的奇事很快传遍了全镇,并为众人津津乐道,直把这一家的来历传的神乎其神。
但跟人们想象中的得道高人不一样,这一家三口不但食人间烟火,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而且那孩子似乎身患病症,那位仙长经常连着数日外出采药,竭心尽力地为他医治。
段浩延正是因为要给儿子治病,才会暗中寻找魔族邪术,从而违反了门规,这就可以对上了。
舒令嘉问道:“治好了吗?”
老乞丐又灌了口酒,说道:“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一直在治。但应该是没有吧,因为过了七八年,没见那孩子好转,就被人给杀了。”
舒令嘉道:“杀了?”
老乞丐轻描淡写:“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好像那仙长原本就是带着家人逃出来的。修仙的,你也知道,容不下那么多情情爱爱,估计是犯了戒什么的呗,他门派的人就一直追杀他们。”
他咕嘟嘟喝了口酒:“最后仿佛是媳妇和孩子都死了,那名仙长也不知道逃掉了没有,反正就再没回来。所以说啊,这世上的事,最是没个定数。”
舒令嘉低头思索。
他坐在这街边,华丽衣裾随意铺展在石阶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拿着酒壶。
虽然姿态闲散落拓,无奈那张脸孔实在生的得天独厚,即便是这般姿势也能硬生生独得三分风流,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多朝他看几眼。
若非舒令嘉气质冷冽,高傲孤峭,令人不敢接近,只怕姑娘们向他掷过来的花都要铺了满地。
一位卖鞋的老妇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听两人说的热闹,也没忍住过来凑趣。
“可不是嘛,老婆子也听说过,那位仙长当真难得,对媳妇对孩子都没话讲。为了采药,很多次都满身是伤的回来。有时候一些他用不上的草药随手采了来,还会赠给其他人,不少人都受了他的恩。”
她道:“可惜那宅子后来荒了,里面又死过两户,也再没人见过那位仙长。”
舒令嘉道:“那请问大娘,后来死的那两户,又是怎么死的?跟这位仙长可有关系?”
卖鞋老妇道:“怎么死的说不好,年头太久喽。但应该都是穷苦人家,没地方去,也不嫌宅子晦气就住了。仿佛一家养着个二十多岁也不会数数的傻姑娘,一家有个眼瞎的娘……”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唉,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最后弄成这样,好人没好报啊……”
好人没好报——舒令嘉陡然想起,这话昨日里老乞丐已经说过了。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问道:“大娘,您说‘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他哪里就不像仙长了?一般的仙长,您觉得又应该是什么样?”
老妇人怔了怔:“一般的仙长……一般的仙长,应该不会像他那样……亲热人。对,就是亲热人。高人嘛,哪能有那么多的情。”
她拍了拍膝盖,瞧着舒令嘉,又忍不住脱口道:“我瞧着公子你这样的,倒才像是传说中那种冷冰冰的神仙。”
舒令嘉手中欲抬起的酒葫芦顿了顿,偏头想了片刻,反倒哈哈一笑,从那乞丐碗里捡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说道:“有道理。那我……就谢大娘的夸。”
这老妇凑过来的时候原便是存了几分讨赏的心思,此刻得偿所愿,发了一笔平生没有见过的大财,连忙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找了由头就走,仿佛生怕舒令嘉后悔。
老乞丐“哎”了一声,道:“公子,这不是已经赏了我的吗?”
舒令嘉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半真半假,不尽不实,可不是要扣钱。”
老乞丐道:“你说我讲的不真?”
舒令嘉将一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缓缓啜了口酒:“除非修习特定的法门,仙门从来没有禁止情爱的说法。更何况这一家三口既然明知道被门派追杀,怎么不好好地藏着,还非得安安稳稳住下来呢?这故事不通。”
老乞丐笑道:“真是年轻没见识,你说不通就不通?这人想成神仙,和就想当个凡人,能一样吗?不禁情爱,但禁的是天伦人性,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如果不是眼睛里太揉不得沙子,如果不是太在乎师门,在乎那些误会与隐瞒,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多少故作的冷淡,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清楚,重情易伤?
舒令嘉身体微微后仰,像是要把对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那老乞丐却倏地凑近,盯着舒令嘉的眼睛,幽幽道:
“有时候,你以为离开了一个笼子,可以展翅高飞,其实腿上还系着线,被人一拽,就得乖乖的回去。有的门进了,就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喽。”
两人的目光短暂对视,片刻后,舒令嘉轻飘飘地说道:“是么?”
老乞丐哈哈笑道:“那是当然,要不是另有阴谋算计,谁会把已经抓住的鸟儿平白地放了呢?”
舒令嘉偏头想了想,也笑道:“嗯,有道理。”
他举起酒葫芦,跟老乞丐一碰,道:“如此妙论,值得尽饮此酒。”
两人碰了下酒葫芦,舒令嘉将残酒一饮而尽。
当他把酒葫芦放下来的时候,面前便已经没有了人。
只有一个人形的皮影,静静地摆在面前的地面上。
舒令嘉缓缓将它捡了起来,对着太阳举高,眯起眼睛看着。
而后,他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的把戏。”
第8章 一帘风絮
这老乞丐或者是段浩延的化体,或者不是,但肯定知道什么。
既然对方设局,那么他倒也不介意应邀。
太阳落山之后,舒令嘉再次来到了镇西宅院。
小桢已经把茵娘暂时送走了,她自己在面摊帮工,也没有回来,此刻整座府邸中空空荡荡,阴气迫人,是名副其实的凶宅鬼院。
舒令嘉没再跳墙,径直走到大门口,抬手将皮人甩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那一小块轻飘飘的皮子就贴在了门板正中。
舒令嘉在皮人眉心一点,念道:“迷魂过鬼关,枯骨隔阴阳。孤镜幻门开,冥灯泣泪长。”
随着他的话,两扇大门吱呀一声便开来,有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笑盈盈地说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少爷都等着您用晚膳呢。”
舒令嘉身后有个声音道:“好,进去吧。”
他回过头来,发现丫鬟根本就看不见自己,而是在同后面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面貌俊朗,眉眼带笑,颇有些面熟,舒令嘉记得自己偶尔前往心宗办事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面,正是段浩延。
他便跟着两人进了门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所找寻的那柄剑就挂在墙上,约三尺长,一指宽。
舒令嘉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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