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但转念一想,做鬼也要遵循人世间的礼吗?
“从羲。”又有人走到我床边,我连来人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闻到馨香味,加上过度柔软的怀抱,后知后觉抱我的人是一位女子。
就算当鬼,也不可这般唐突他人。
我涨红了脸,想从对方怀中出来,又因为对方是女子,我手根本不敢推。当然,其实我也推不动,想张嘴让她松开我,可一张嘴,却吐出一物。
是一颗玉珠。
我竟一直含着一颗玉珠吗?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抱我的女子立刻扭头。周围迅速恢复死寂,女子轻声说:“安嬷嬷,这里人太多了,会吵到从羲。”
“喏。”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抱我的女子。
我更觉得不好意思,想请她放开我,不过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女子似乎也发现我不能说话,带着香气的柔荑轻轻抚摸我的脸,“不要急着说话,国师说过你刚醒来,要好生调养才行。”
她垂眸看着我,我也因此看清她的脸。
云髻秀颈、丹唇皓齿,一双凤眸盈着泪,其中仿佛有万千情绪。是喜、是惊、是关心、是心疼。
我被她眼中的情绪震住,接下来便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靠坐在床上喝女子喂过来的粥。我喝一口,看她一眼,她由着我看,时不时伸手碰碰我的脸,见我躲,又佯装生气地说:“怎么?当娘都不能摸下自己儿子的脸吗?”
娘?
我母亲同她长得不像。
“缈儿。”一声雄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了进来,“从羲醒了吗?”
接下来我看到一场变脸,方才还在我面前摆出慈母样子的女子转眼变成羸弱哀艳,扑进男人怀里时神态动作跟少女无异,“陛下,你怎么才来?臣妾昨夜到现在眼睛都不敢眯一下,就怕从羲出事。好在从羲他有陛下保佑,才平平安安,但这孩子现在还发着烧,连话都说不出。”
“朕一下早朝就连忙赶过来,从羲昨夜发的高烧,你怎么不早点跟朕说?秦院首昨夜来了吗?现在人呢?太医院在干嘛?”
眼见男人要发火,女子把眼泪收了收,“秦院首来过了,给从羲开了药。”
我看着他们两个说话,不知怎的,他们同时看向我。男人身材高大,相貌虽只是普通,但不威自严,眉眼间是积年沉淀的贵气。
他伸过大手来探我额头,我见状想躲,但没躲成功,头还被揉了几下。
“陛下!”女子声音带怒,“从羲还病着呢。”
“这……朕一下没忍着。”男人弯下腰问我,“从羲被父皇摸疼了吗?”
父皇?
他们怎么竟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忽地又觉得身体沉重,控制不住地闭上眼,耳边似乎有人急呼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日,我感觉自己像个旁客,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人。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地睡着,醒来时总能对上一双泪眼。
那个自称我母妃的女子时常守在我床边,自称父皇的男人也经常出现,我渐渐身体有了些力气,可以自己走路,但依旧不能说话。
看我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让我吃药,给我扎针。就在我以为阴曹地府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
“混账东西!你弟弟生病了,你现在才来看吗?”我那位“父皇”又在训人了,我坐在小几前,无聊地抓桌子上的蜜饯吃。吃了好几口,有人进入内殿。
“儿臣给庄贵妃娘娘请安。”
“无须多礼,太子快坐。”
听到“太子”二字,我吃蜜饯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入眼帘的是一张男生女相的脸,来者身材高挑,瑰姿艳逸,只是眉眼戾气极重,让人望了生寒。
我糊涂了几日的神志似乎在此刻回笼了,手指不觉松开蜜饯,喉咙里发出一声连我自己听到都骇然的尖叫。
“从羲!从羲,你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太医!还有,把国师也请来,从羲最听他的话!”
我抱住头,不想让那些人碰我。
别碰我!
离我远点!
“弟弟这是怎么了?”青年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却准确传入我耳朵里。我越发躲进角落,谁碰我我都挣扎,甚至开始哭。在我近乎崩溃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探过来点住我眉心,念了一段我听不懂的经书。我眼皮渐重,最后昏了过去。
这一次昏迷,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阴曹地府了,我竟然借人身体还魂了。我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是当朝九皇子,其母妃是盛宠在外的庄贵妃。
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抢了别人的身体。
我要还给他。
我茫然看向四周,在铜镜前看到一匣子的金珠,便抓起一把金珠往口里塞。只是我才塞进去,就有人扑了过来。
“从羲!快吐出来!”来人着急地要撬开我嘴,美眸里全是泪,“乖,快吐出来,不要吃这个,这个不能吃!快吐出来,宝宝,你不要吓母妃!”
这是九皇子的母妃,不是我的。
我对她摇摇头,而她下一步把我动作镇住,她也抓起一把金珠,“从羲,你要是走了,当娘的也不活了,到时候咱们娘俩黄泉下见。”
她要将金珠吞下,我只能把口里的金珠吐出,去拦她的手。
庄贵妃见状一把丢开金珠,把我搂进她怀里,眼泪直流,一会儿,又拿手捶我,“你是要吓死母妃才行是吗?宝宝,娘不能再失去你一回了。”
她捶打了我几下,又泪眼婆娑问我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只是她好生会哭,我胸前的衣服都被她哭湿了。我想拿丝帕给她,身上没有,我去旁边的梳妆台上找,眼眸一抬,忽地看到镜中的人。
为何……镜中人的脸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伸出手,镜中人也伸出手。
这是九皇子的脸吗?
我愣怔怔地看,旁边的庄贵妃以为我又发病了,连忙喊人叫太医来。
-
我还魂在九皇子身上,他的脸几乎跟我长得一样。我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周围人都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总是围在我身边喊九皇子,我基本什么都不用做,连吃饭都有人喂我。
我不喜欢这样,拿过碗筷想自己吃。
旁边就响起庄贵妃的声音,“从羲真棒,都会自己用膳了。”
她又要哭了。
我顿了下,把一早准备好的丝帕放到她面前。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有人轻手蹑脚走进来道。
我听到这话,吃饭的动作不禁慢下来。
庄贵妃说:“是吗?那就请他进来吧。”
“孤来得可是不巧,没想到弟弟和庄贵妃娘娘正在用膳。”身着玄金色衣袍、戴玉冠的青年从外踏入,因为腿长,没多久就走到我们前方。
“哪里不巧,正是巧着。”庄贵妃柔柔一笑,“太子可用了膳?不妨在本宫这里再吃点。”
太子勾唇轻轻一笑,“不叨唠庄贵妃娘娘了,孤过来是给弟弟送一件东西。来人,带上来。”
两个宫人提着一个笼子上来,笼子里关的是一只小狐狸,正缩在笼子一角一动不动。
庄贵妃看到送上来的东西,用手帕轻轻捂住鼻子,“太子怎么送了只狐狸过来?”
“弟弟之前不是想养宠物吗?我觉得这只幼狐生得可爱,便想着给弟弟送来。”太子唇角笑意加深,“若弟弟不喜欢,那孤便把这只杂毛狐狸宰了,给弟弟做只狐帽。”
他话里话外都说要把狐狸送给我,可眼神却是盯着庄贵妃。
“狗狗。”
太子和庄贵妃同时看向我。
庄贵妃眼露惊讶,“从羲你刚刚说什么?”
我不错眼地盯着太子看,轻声说:“狗狗。”
太子神色转冷,语气怫然不悦,“你叫孤什么?”
“狗狗。”我又重复了一遍,转头对庄贵妃说,“我要狗狗,不要狐狸。”
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上天会让我重新活过来,我现在知道了。
凭什么我死了,他们都好好的?太子一而再再而三辱我,视我低贱如蝼蚁,段心亭推我入湖,夺我性命,林重檀……
林重檀。
我无声将这个名字在心里暗念数遍,曾耳鬓厮磨的缱绻烟消雾散,只剩恨。
我恨林重檀。
我恨不得断其筋,剔其骨,生啖其肉。
他要姑苏林家二少爷的身份,我给他,但他也要给我一样东西,我要他的命。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该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拿起桌子上的青提,递给太子面前,小声说:“狗狗吃。”
第30章 谷雨(2)
太子目光一点点寒下去,唇瓣间溢出一声冷笑。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时,庄贵妃拉过我的手,嗔怪道:“从羲,太子不是狗狗,你认错了。”又对太子说,“太子不要跟从羲生气,你也知道这孩子自幼比常人笨一点。”
“笨一点?”太子意味不明地笑笑,他目光不再放在庄贵妃身上,而是盯着我,但发现我一直在吃东西,似乎又觉得无趣,“看样子弟弟是不喜欢孤送的杂毛狐狸,那改日孤将这小畜生做成狐帽,再让人送过来。”
他起身准备离开,我抬眼看着他背影,“狗狗再见。”
太子脚步立顿。
“从羲!”庄贵妃轻轻捏了下我的脸,“跟你说了,那是你太子哥哥,不是什么狗狗,看来还要真给你养只听话的狗儿才行。”
太子没说话,拂袖走了。
又过了几日,我陆陆续续见到其他皇子。
我原先在太学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九皇子的事。九皇子应该是不聪明的,甚至可以用痴傻来形容,因为我现在周围所有人跟我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跟几岁小孩说话。
譬如这几位皇子,他们也许是觉得我痴傻,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对我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没人会将一个痴傻的皇子扶上龙椅,但我真的不喜欢玩小孩玩的玩具。
“从羲,来,看这里,喜不喜欢四皇兄手里的拨浪鼓?你看,这里可以发出声音,转得越快,声音越大。”
四皇子生得虎背熊腰,还留了一圈美髯,明明跟太子同龄,看起来却像是比太子大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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