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
……看不见。
也正是因为看不见。
就如他们看不见楼主的天命一样,他们看不见站在宿星沉旁边这孩子的天命。
再加上宿星沉这次无故离宗,自然而然地、他们就生出了这种猜测——楼主离开是感应到了继承人的存在。
听他们这么一说,宿星沉却好像被提醒了一样,转头看向楼空鱼。
“你——”
“要不要做我的弟子?”
楼空鱼:?!
第113章 掌门20
在无妄海同行的这一路上, 楼空鱼已经充分见识到这位宿前辈的豪奢作风,对对方的身家和身份地位也隐约有所认知。这会儿突然被这么一位大佬问要不要当他的徒弟,对于不管来修真界前还是来修真界后、生活一直在贫困线上下浮动的楼空鱼来说, 应该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然而楼空鱼几乎想也不想,立刻就拒绝了。
等见围过来众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楼空鱼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快拒绝似乎有损宿前辈颜面。
他忐忑看向宿星沉, 却见对方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甚至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的回答毫无意外, 只是淡淡地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楼空鱼一时都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
应当是没有吧?
就这同行来一路的观察,宿前辈并不是这么没有气量的人。
但是对方之后的行为,却让楼空鱼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等他再度回到散修盟驻地交任务的时候,才得知宿前辈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楼空鱼有些迟疑问楚路,[宿前辈没有生气吧?]
楚路安慰他:[按照他的性格, 不会的。]
应该说宿星沉果真如他先前说的一样,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现在看完了,自然就准备离开了。
这种能看见未来、或者说能预知“天命”的人,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奇奇怪怪的,追究他们行为的原因, 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不过, 楼空鱼这边……
楚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这孩子解释一下,他先前到底拒绝了什么。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月望楼在修真界的特殊地位, 又道:[月望楼很少对外招收弟子。]
不是不想, 应该是很难找到有这样天赋的弟子。
毕竟就算在修真界, 也不是人人都有灵根、能踏上修行之途的,而月望楼这种“能窥得天命”的天赋应当更加稀少罕见了。
既然宿星沉向楼空鱼提出收徒,那就说明楼空鱼有这方面的天赋。考虑到月望楼内弟子的稀少程度,找到一个继承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所以,就算是楼空鱼现在反悔追上去,对方应当也仍旧会同意。
虽然到修真界好几年,但是一直在底层摸爬滚打,消息仍旧闭塞的楼空鱼听了楚路的介绍后,一脸长见识的表情惊叹——
[原来还有这种修士啊!]
然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楚路的意思,他腾地坐直了身,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不、前辈、我、我……不想……不是,我觉得……宿前辈他可能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
楚路没对他蹩脚的借口发表什么看法,他本来就是为免得这孩子以后知道情况后悔才多提了几句,这会儿既然对方确实没兴趣,他也不再多说。
到是楼空鱼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是他最终还是死死闭上了嘴。
——不、不行……
前辈先前都已经透露出不收徒的意思了,他若是这会儿提出来,不是就显得像是胁迫吗?
楼空鱼第三千四百七十六次压下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请求拜师的话。
等他修为再高一些……
不、就下次。
等下次……
下次一定要说出来。
*
楚路的猜测确实没错,能窥得天命的天赋举世罕见,楼空鱼如果反悔之后追上去,确实能让对方答应下来。
就算是现在,回程路上,亦有月望楼弟子无不担忧地小心询问:“楼主,就将少主留在那儿吗?”
这群人根本没把楼空鱼的拒绝放在心上。
虽然月望楼楼主几乎是宿家代代相传,这会儿突然出现个宗门外人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宿星沉亲口说的,这些月望楼的弟子便毫无怀疑的相信了。
“天命”的指引从未出错,而在月望楼弟子眼中,宿星沉几乎和“天命”等同。
所以这会儿,就算楼空鱼拒绝,他们也只以为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被问的宿星沉只是仰首望向夜色下的浩瀚星空,并未答话。
那弟子也自知失言,楼主的决定必有深意,并非他们能妄自揣测的。
但是若将月望楼下一代继承人就这么放在外面,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他甚至想到派人过去暗中保护。
只是既然楼主都没有做什么,他们再这么做未免多此一举。
那弟子想了想,最后问:“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将少主接回楼中?”
这次宿星沉总算有了回应,“不。”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不会来的。”
那孩子确实有些天赋,但是却并非他的继承人。
按理说他不会开口,但是在那个人身边,他总是忍不住做一些“白费功夫”的事儿。
那可是……能打破“天命”、撼动命轨的存在啊。
……
宿星沉说完,也不管那弟子一脸震惊、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上变成“天都要塌了”的恐惧表情,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像踩着空气中无形的阶梯、踱步向上,最后稳稳地立到灵舟最前方凸起的尖端上,抬手似要触碰星辰。
这一次,他看见了。
——那颗命星。
虽然极暗极淡,但它确确实实重新亮起了。
他想到幼时被父亲带着辨认星辰时的情形……
夜空浩瀚,点点星辰点缀其中,光芒或明或暗,但都只是沧海中一粒粟米。
像是天命之下,全无反抗之力的芸芸众生。
每看一次星星,心中模糊的念头便越发明晰。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再如何的挣扎反抗,终将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父亲听,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微笑。
宿星沉隐约意识到父亲是不赞同的,但却不明白父亲有什么反对的原因。
他能看到星辰的轨迹,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能力也越发卓著。
然后,他看见了这片星空的终焉。
——那是一片黑暗、毫无光亮的夜幕。
沉闷压抑、一颗星也无。
宿星沉试图找寻光亮,但是他那被父亲盛赞为“宿家历代无出其右”、甚至可以和宿家老祖比肩的天赋在这一刻好像失灵了。
不、并非失去,而是太过弱小。
——天命如此,岂是个人之力所能撼动?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最后至于那个一片漆黑的结局,好像并不意外。
宿星沉又尝试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最微弱的星芒,于是,他放弃了……
蜉蝣朝生暮死、蝼蚁亦只一夕之生。
天命如此,本该如此。
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就好像蚍蜉撼树,多么不自量力、又多么可笑。
*
然后,某一日,突然有什么不同了。
明亮、太过明亮了。
——那颗突然出现的命星……
亮到了灼目的地步。
暗淡的夜空在这光芒下,几乎像是白日。
突兀的、他明白了。
这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那所谓“撼动命轨之人”。
而原本他所注视的终结,那目之所及一片沉沉暗色的夜空,终于亮起了稀疏的星点。
一颗、又一颗……
那光亮稀疏又暗淡,但倒映在少年眼底时,好似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一般。
不、不是“好似”,是“确实”。
——被点亮了。
自那颗灼目的星辰亮起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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