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 第276章

作者:血歌华章 标签: 年下 异世大陆 穿越重生

  这个回答并不在这些非专业的舆情引导员拿到的参考资料上,但他们的培训本来就很粗疏,只要能将《计划》大部分内容扩散出去就是完成使命了,此外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包括去警告人们不要签下这样的契约。

  无论这些来自各级生产组织的新居民代表对此类问题会发表什么样的个人看法,促使人们作出决定的力量是来自于他们内心,种子店铺的咨询台从上午一直热闹到下午,不仅询问的人很多,当场要订立契约的人也很多,甚至在专门办这类手续的地方排起了队。

  同店铺内银货两讫的交易不同,人们签订契约的流程非常地严格与严肃,他们至少要经过三次不同的问答,一再重复自己立约的决定是独自作出、知悉了所有的风险与代价,并经过慎重考虑的,然后才能将这三式六份全都按了手印的约书交到最后一个公证处,最后一次按下手印,最终打下新玛希城的官方印鉴和代表第三方的领主印章。

  这一套程序太隆重,好像他们签订的不是什么劳务合同,而是一份能够决定历史的重要文件。

  也许签下契约的农民头脑中没有什么“历史”之类的概念,但这种隆重确实给了他们强烈的被重视的感受。契约签订之后,一份由城市方保存在上锁的木箱中,另一份可以由另一方带走,也可以当场交给“第三方”保管——虽然实质上仍是由城市负责保存,代替约书被立约的农民们带走的是一个特制木牌,作为履约的信物。

  具有法律效力的指印和印章一盖下,立约的人们立即就能获得城市发放的纸质“货币”,它们没有任何门槛,可以在整个交易市场通行。

  于是第一批最有勇气的人回到了市场开始消费,看到这些衣着破烂、身体瘦弱的农民笑逐颜开地走进一家又一家店铺,目睹他们的转变人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许多摇摆的决心因此向坚定转变,只是由于契约的签订过程需时较长,公证处在工作时间内能够处理的约书有限,更多有此意向的人只能先领取写了编号的纸张,记住和自己一起排队的前后二人是谁,等待第二日公证处再次开启。

  但公证处结束了一日的工作,却并不意味着交易市场要随之休市。随着暮色渐深,市场点起了灯。

  温暖的灯火点亮了一家家流光溢彩的店铺,燃灯人推着火焰山一样的推车来到立在路边的灯杆下,用铁钩挑起一盏盏明亮的风灯,将它们一一挂上杆头,光明洒在人流依旧络绎不绝的大道上,在这一圈光明的大道中央,位于市场中央的环形舞台也逐一亮起了更加璀璨的灯火。

  即使有人第一天就已经签下了契约,买到了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愿意将离开城市的时间往后稍延一天。不只是因为这座城市和这个市场的神奇多彩令他们流连,几乎整个王国的戏团都被聚集到这里来了,甚至连河流下游的一些戏团也慕名而来,也许只有王国的重大庆典才能聚集起来如此之多的表演者。

  由于他们的演出酬劳和食宿都由城市负担,人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享受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很难拒绝这种款待。实际上,在交易会开始之前,甚至在第一批外来交易者入住之前,戏团已经在城市之中开始了他们的演出,新居民也对他们的表演予以肯定。

  但真正让人们感到无比期待的,还是今天晚上才开始的,来自联盟剧团的演出。

第426章 舞台演出

  几乎没有人不想看联盟剧团的演出。

  得知剧团从工业城出发的消息之后,新玛希城的居民就开始热切地期待了。收音机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成为最受欢迎、且效果最好的传播媒介,占了三分之一的娱乐内容毫无疑问是重要因素。人们相信,他们从收音机听到的悦耳乐曲和语言节目来自联盟剧团的高超演出,因而将他们视为精神食粮的生产者。

  而对其他人来说,那真容仍隐没在远方迷雾中的联盟对这片土地的入侵绝大多数时候是以物质方式呈现的,这将是他们首次面对联盟的文化攻势。人们理所当然地想要知道能够创造如此惊人的物质财富的地方,在艺术上又会有什么创造——其实绝大多数人的念头并不这样清晰,在听闻有联盟演出之后,他们只有当下就产生的强烈念头——“我要去瞧瞧”而已。

  歌舞娱乐本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当下只有这座城,也唯有这座城能让人们毫无负担、尽情享受。没有一个外来交易者没看过旅舍大厅进行的演出,那些为新玛希城的优厚待遇而来的吟游诗人、杂耍演员和滑稽小丑每天来来去去,宗教剧、行会剧和道德剧轮番上演,令人目不暇接,充塞了交易会开始之前空虚的等待时间。虽然每一枚铜币对外来交易者来说都是珍贵的,但是最低半个铜币一日的花费,就能得到床铺、热水、丰盛的一餐和如此多的精彩演出,无论多吝啬的人都要承认这是物超所值。

  被雇佣的演出者们也是心满意足。自然灾害和人为灾难导致大部分行业都凋敝无比,只有外邦人和他们的旅舍一直保持着对此类职业旺盛而稳定的需求,并且他们是极好,完全可以说是最好的雇主,不仅酬劳丰厚,从不拖欠,任何时候都会提供食宿,而且自己既不、也不允许任何观众骚扰和羞辱他们,甚至会在告别的时候给他们赠送礼物。他们是“做生意的外邦人”的时候是这样,占据了玛希城,击退了来敌,威名传遍四方之后依旧如此。

  虽然新玛希城建立之后,来此演出的剧团时不时会“丢失”一些成员,甚至发生过整个剧团都“失踪”的情况,但并没有酿造出什么恐怖传说,人们肯定他们都是脱离了原本的职业,以投奔者的身份加入了新玛希城。这给外邦人的敌人增加了一个攻击的理由,对他们的声誉造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影响,然后就仅此而已了。当新玛希城向外发出号召时,自称是伶人想挤上白船的人只多不少——而且他们几乎都成功了。

  这些通过种种努力来到这座城的人大多数已经做好了不再回去的准备,在加入这座城市之前,他们将尽力用各种粗糙的表演为自己挣得一些立身之资,与此同时,由于好奇和一些人的竞争之心,他们也想要看看让这座城市的新居民对他们的演出冷淡的剧团是如何奇异。

  在共同的期待下,夜晚的交易市场也是不见热闹。当人们用过晚饭回来,发现宽阔的舞台已经准备好,市场的管理者拆除了中央舞台两边的墙壁,又加宽了台面,后方还挂起了巨大的幕布,亮得惊人的的“烛火”隐没在舞台顶端,将下方空阔的场地照得如同白昼,几排长凳和长桌在舞台下排列成了半圆形,并用长长的麻绳和立柱圈了起来。

  由于外邦人此前的援助,许多人都吃过出自这座城的“好面包”,入住市场旅舍之后食物供应也较为充足,路灯和舞台的灯光对夜盲不严重的人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即便宣告演出开始的钟声仍未敲响,兴奋期待的人们已经在舞台前成规模聚集了起来,灯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孔,他们大都是外来的交易者,少数是受雇的演出者,也有这座城市的新居民,但数量并不多——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少。

  因为今天晚上在这座城的别处还有另外两场精彩演出,甚至比交易市场这一处还要早开始,据说形式极其新鲜,将新居民牢牢吸引了过去,所以分流到这处舞台的人便减少了许多。这种做法是为了防止人群过于集中可能导致的意外,没有对旅舍的交易者作特别说明,聚集在舞台前的人们只是感到一些奇怪和幸运,然后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舞台上。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空闪烁着明星,地上灯火通明,晚风寒意深重,但聚集的人群形成了一个热岛,他们挤挤挨挨地站在空地上,摇晃着身体,仰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光明舞台。

  他们在工作人员把彩绘木板搬上舞台摆放时发出一片惊叹,先是将从舞台一侧走出来的穿着统一服装的乐队当做演员,当他们在舞台下的席位依次落座后,又以为他们是手持礼器的仪式人员。这些对他们手中闪闪发光的乐器十分不明所以的观众不敢越过麻绳牵成的壁障一步,伸着脖子看他们在桌子上架起宽大的书本,摆出等待的姿势。

  他们在等待什么呢?

  等待钟声。

  庄重的钟声穿透了清冷的夜风,一声接着一声,嘈杂的人声在钟声中低落下去,当钟鸣的余波渐渐沉入如水的夜色,清亮的笛声如如晨鸟苏醒,轻轻一跃,扑拍着翅膀穿透了夜空,在那明亮而喜悦的音色中,穿着麻衣,肩扛木锄的年轻男女出现在舞台两侧,以同笛音相称的姿态轻盈地跃进了舞台。

  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美丽舞者或者滑稽小丑的观众们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出人意表!

  但他们并未感到自己受了欺骗,并不只是因为那首笛子的欢歌吸引着人,这些手拿农具的演员好像踩在旋律上,以一种极具美感的舞步来到了舞台中心,好像初次相见一般,这两队年轻男女作出羞涩和打量的姿态,或者掩面窃笑,或者挺起胸膛任由打量,为首的二人互相走近,用肢体的语言交谈了一二句,就一左一右后退一步,扬起锄头而后挥下,如同划出界限——笛音在这里一个挑高,而后收音,随即鼓槌落下,人们只感到心头一震,舞台上的舞者们抬起头来,好像听到了春天的雷声。

  片刻寂静后,盛大乐章如浪潮汹涌,扑面而来,辉煌的乐器交响从耳膜震荡到灵魂,夺走人们的心神;在这令人颤抖的听觉冲击中,舞台上的舞者已如魔术般变换了阵型,挑起了一种明显是以耕作为主题的舞蹈。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舞蹈,既没有见过这种舞蹈的形式:以艰辛的劳作为基础,却改编得如此宏大而有力,舞者的动作准确,而且整齐,好像他们是一个人那样;也没有见过这种舞蹈的规模,随着旋律的起伏改变,表演了耕作的舞者自然而然地向两边退开,将舞台的中心让给不知不觉间登上舞台的其他表演者,让挎着篮子的他们表演播种和栽种的过程……穿着不同服装,手拿不同道具的舞者流水般登上舞台,又如同流水般下去,最多的时候,台上同时在表演的舞者数量也许超过了一百人,人们的眼睛完全看不过来。

  但这样纷繁的演出并不会让人产生混乱的感受,观众不仅能够通过他们极具代表性的动作分辨出表演的内容,也能够从衣着和舞蹈形式的变化察觉季节的转变。时间如一条长河淌过,优美而富于感情的旋律如同河面上的浪花,有些曲目不仅仅是台上演出的极好衬托,它们本身的奏响便能引起人们内心的波澜,至于舞蹈和歌唱本身,耕作、播种、除草、浇灌、收割,也许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些平凡的、甚至低贱的劳作能被搬上舞台,并以这样鲜明的形式表现出来,即便语言不通,大多数的观众依然能够感觉到这些作品辛勤劳动的赞颂,舞台似乎变成了大地,人们在这里生活、劳作,经受种种自然的考验,充满希望又忍受艰辛,他们对生活充满热爱,并且坚持为更好的生活而持续奋斗。

  当演出进行到最后,代表冬季的雪花从空中纷纷落下,一个孩子站在舞台中心,用双手接住雪花,仰起脸来,自上而下的灯光将她的小脸照得几乎透明,代表丰收和贮存的余韵仍在空气中颤动,一道单弦的乐音响了起来,它的旋律是如此悠扬,又是如此寒冷和孤寂,仿佛将冬日的凄清带到了人们的心头,在这道旋律中,白衣的舞蹈者无声登上了舞台。

  围绕着这个孩子,赤足的女性翩翩起舞,这是代表了终结与安眠的雪之舞,岁月的河流在这里仿佛到了尽头,即将注入永恒的海洋,当白色的花朵围聚又打开,孩子已经在她们的环抱之中沉睡,雪花越来越密了,幕布如同被大风吹过一般飘动着,女人们伏下脊背,雪花在她们身上落了一层,舞台的灯火渐渐暗下,直到观众只能凭借别处的灯光分辨出台上隐约的轮廓。

  演出就这样结束了吗?

  未等观众们的困惑和怅然变成疑问,一个有些耳熟的笛声如同啁啾鸟鸣,在昏暗之中叫醒了希望,舞台上再度出现了灯光,从暗淡变得明亮,越来越明亮,人们看到雪停了,白色的舞者缓缓撑起身体,和醒来的孩子一起看向天空,如同用目光追随着笛音的小鸟。欢悦的笛声飞舞着,越来越高,越来越欢快,然后新的乐器加入了它,女人们牵着孩子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追寻一般走过舞台,直到雷动一般的鼓声再度响起,她们在舞台边缘回过头来——

  华彩篇章再度奏响,如同春日回归,定格在舞台两侧的女性将手自肩膀向下一拂,观众只觉眼前一花,那身白色衣衫一瞬间变作了彩衣,当她们再度飞入舞台,那绚烂的裙摆如同花朵绽放,观众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呼与赞叹,不能移开目光地看着这些春之便者旋转着汇聚到舞台中心,交错的脚步和挥舞的手臂间,色彩鲜明的衣裙飘摇着,生机和欢乐再度回到人间,在有节奏的踢踏声中,一列又一列的舞蹈者再次从台阶登上来,手挽着手依次入场,直到所有的演员都回到舞台,他们面露笑容,在达到了高峰的乐章中向台下的观众躬身行礼,随即,大幕落下——

  演出结束!

  “演出的效果不错。”市场管理处的负责人在小结会上说。

  “观众对这些表演接受得怎么样?”剧团的团长问。

  “交易会会场对节目的反应更热烈,城区对节目的认同感更强。”市场负责人说,“但总体来说,都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无论歌舞还是戏剧,这些新演出形式的都对观众造成了很大的震撼,目前观察来看,他们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能适应的地方,表达世俗感情的表演他们能够理解并产生一定共鸣,也有少数人意识到了这些感情同旧统治规训的矛盾之处……”

  他在条理清晰地描述这几天演出对受众的影响,剧团长一边倾听,一边在纸上记录,不久之后这个话题过去,转向下一个:交易会的产品销售状况;劳务合同签订的数量变化;市场旅舍的食物和酒水消耗;还有一些具体的人事安排,如此等等。

  这些人尽力用同一种语言进行交流,虽然不可避免——甚至是必然地,出现许多联盟的特有词汇——但旁听会议的领主们已经有些习惯这种交流方式,能够集中精力分辨出他们会感兴趣的话题的主要内容。

  但今天的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同那些“没见识”的外来交易者不一样,领主们几乎是一开始就接触到了收音机这种东西,对此颇为沉迷,很容易领会到联盟以此为途径加强对他们同远方信徒的精神联系,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一次联盟派遣剧团到这座城来,目的也是如此,然而耳闻如何能比亲见?

  所有的人都有期待,但几乎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看到的竟然是这种——这样的,这样地——他们好像不是在一个深秋夜晚的市场观看了一些演出,而是被法师和迷幻的灯火拉进了连串的奇异梦境,灵魂在繁华色彩中穿梭,既游历天国,又目睹地狱,体验种种不属于自己的悲欢,即便一夜梦醒,依旧不知今夕何夕。

  由于剧团的夜晚演出,市场旅舍里的表演已经完全停止了,没有一个受雇的演员想要受到观众的打击,他们自己也沉迷于夜晚的记忆,却苦于自己拙劣的技巧无法将之再现。歌舞和戏剧成为交易会新的热烈话题,即便已经完成了参加这次盛会的所有便命,到了应当回去的时候,人们依旧难舍依恋。

  毫无疑问,无论日后他们能否再回到这座城市,这都将是他们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经历。

  而对领主们来说,如果他们认为比之那些粗野低劣的受雇演出者和外来交易者,自己更有评价精神产品的资格,那么这种骄傲在这几日已经被粉碎地彻底。

  很难想象,联盟一直通过开拓者展现他们拥有十分丰富的物质财富,那些承认这一点的人却同时不认为他们也拥有与之相称的精神财富——因为“外邦人”总是对各种“下等人”极尽优容,所以那些自诩身份高贵者便认为即便财富也不能扭转他们天性里的低贱,即便他们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功绩,但他们来自远方的迷雾之地,身上带着奴隶的旧日烙印,是粗野的、蛮横的、空有技艺而毫无积淀。

  外邦人就像无视他们的污蔑一样无视这种傲慢的偏见。他们从来都不在乎。

  仅就歌舞本身,来自联盟的剧团展现了完全崭新的演出形式,无论舞蹈还是演奏都令人耳目一新,它们给人的感觉是如此激昂与壮美,即便并非没有内敛和舒缓的抒情章节——并体现出一种成熟体系内部的紧密联系和精巧结构,因此更显得它的内容冲击人心:当表演以四季为界限在舞台上流转时,无须言语说明,人们就能看出它的目的只有一个:赞颂人的劳动与生活。

  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这场演出都将“艺术”这等高贵之物只属于少数人的常理推翻了。他们看到即便演出落幕,在舞台上的灯火仍未熄灭时,人们在寒风中徘徊不去,或者沉默恍惚,回想着刚才的表演,或者同自己的伙伴轻声议论,甚至激动地大声称赞。领主们像普通的观众一样身处众人之中,既为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又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事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演出为何以劳动为主题,而又没有一个节目(包括那场如圣咏一般洗涤心灵的合唱,它在凋零与复苏的冬之章)与宗教或贵族相干。

  这些赞颂人的璀璨诗篇只歌颂了“下等人”,而将“上等人”完全排除在外。但“上等人”并没有在这些盛宴中消失。

  他们以另一种形式在舞台登场。

  紧凑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歌舞下一场是戏剧,这是一种较为奇特的安排,但同样引人入胜。诚实地说,这是一出优秀的戏剧,角色不少,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台词念得清晰宏亮,又简单易懂,甚至许多角色连台词都没有,有关于他们的剧情和性格都通过装扮和肢体动作表现,演员的这种表演,和舞台通过灯光的明灭和各种布景的变化来推动故事的进行一样,无疑都是极有难度的,但若非如此精心,未必能有这样好的演出效果——人们甚至无暇去分辨技巧,而被剧情本身深深吸引。

  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寒夜里,只有仰起来的面孔被舞台的灯光点亮,这是一群不识数、头脑简单、感性很乏味的观众,面对那些极其令人惊叹的艺术演出,他们连一句像样的赞语都说不出来,虽然长大了嘴巴,却只会发出各种惊讶的单音节。而当这出安静戏剧的剧情在他们面前铺开,他们似乎也看不出演员的演绎技巧,只会专注这个凄惨、悲苦的故事本身——然而这正是表演者所希望达到的。

  这出戏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有很多人听说过,它是关于一名特许商人的。

  它从他的少年时代开始。人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关于谁的故事,只看到一个母亲独自抚育着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台词,但人人都能看出她的身份是一个女巫:她的外表,她的行为符合大多数人对这个职业的认识,但在这个舞台上,这位母亲很难让人认为她是邪恶的。很快地,她就因为“渎神之举”被审判后烧死了。她的儿子,那名少年不得不因此逃离故乡,四处流浪,他狡猾而机敏,即便涉世不深,依旧能逃离许多对他这种无依无靠之人的残酷陷阱。他是一个好小伙儿,因此有一些能留在某处长久生活的机会,但他从未停下脚步。

  直到他遇上一群很奇怪的人,他观察了他们如何布施药品,进行交易,在一个恰当的时候,他借机和这些人搭上了关系。

  然后,他终于有了一个身份,他成为了外邦人的特许商人,架起他们同本地人沟通的桥梁。

  他把这活儿干得不错,因此很快就独当一面,去参与了一些重要事务,也将自己置入种种险境。他过往生活的技能再次发挥了作用,加上有了非常得力的伙伴,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转危为安。直到最后一次——

  当“农民起义”这种题材出现在舞台上,并且不是以被批判的身份时,身处众人之中的领主们开始感到不安。而这出戏的后续发展完全印证了他们的预感,甚至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还要恶意,如果说前期的剧情还能因其跌宕起伏,充满趣味而无视种种微妙之处,待到狱中友情这一节,他们已经如坐针毡。在暗淡的光线中,他们能够察觉人群中也有一些人表现得十分不适。

  然而更多的——绝大部分观众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看着故事的情节进行下去,他们的沉默如同牢笼,将他们禁锢在原地,即便已经不太想看,却仍不得不同众人一起看下去,看着那一老一少被拖出监牢,场景换到刑场一幕。

  这一段毫无疑问、必定是全剧的高潮,光是道具就准备了比之前加起来都要长的时间,听着幕布后传来的脚步声、窸窣声、拖曳声种种声响,人们本该在这间隙中像之前那样抒发感受,议论剧情,但许多人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而在这时候不多言语,低低的话语如一阵夜风,拂过耳畔便消散了。

  然后,幕布再次拉开,灯光大亮,舞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历历分明,身穿华服的贵族与主教们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几乎占了舞台的一半,他们衣饰折射出道道华光,几乎模糊了他们的面孔,当他们同一时间像木偶一般缓缓转过头去,俯视那些狼狈扑地却神情生动的罪人,然后缓缓裂开宽大的嘴角,露出嗜血笑容时,就连人群中的领主们也感到了恐惧。

  那是对非人之物本能的恐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便心中明知都是一种戏剧的演绎,依旧是一场令人战栗的噩梦。

  领主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到演出结束,逃回住处的。在那些零碎的片段记忆中,当老主教颤抖着从地上捧起那些骨头时,泪水像小溪一样流过人们脸颊的沟壑,这些语言贫乏的观众无言地传递出一种极其深重的情绪,被迫留到了最后的领主们即便难以共鸣,也如同身负枷锁,越是知道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不可挽回的事实,他们精神上的索具就越是沉重,压得他们一路下坠,直到把他们拖下又深又重的水底,灵魂离体而去,从漆黑的夜色中落到舞台上,无遮无掩地站在那些已遭报应的尸体中间,直面人们的目光。

  这不是他们干的,他们没有作过这样的恶——

  然而他们已身处敌国。

第427章 重建这些小事

  不同的人对这场交易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共同的一点认识是:外邦人已经完全不将他们的敌人放在眼里。

  无论是这场交易会的规模,还是他们在这场交易会上宣扬要进行的重大工程,抑或他们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剧团演出,无不彰显他们的大逆不道,野心勃勃。但又没有人能说这不是一场盛会,它办得很成功,盛大,丰富,充满惊喜,几乎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对它有留恋。

  不过在承认这种成功之余,人们也不能不去想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外邦人通过这场交易会获得了多少收益?很显然的,如果只论金钱,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看的数字,因为外邦人对它们似乎从未态度积极,相反地,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鼓励地让人们通过赊欠的方式从交易会上拿走他们的产品。外邦人当然有能力确保人们最终履行契约,但这种做法仍然是很麻烦的,所以他们的行为是很令一些人迷惑不解的。

  用劳力交换商品,外邦人也许在这场买卖里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可是旁人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什么实际的好处——没有看到立时的益处。这些人的想法非常直接,如果不是为了增加财富,他们生产这么多的东西来做什么呢?

  这是一个并不很难回答,只是回答了却难以取信的问题,因为问答双方之间有巨大的价值观差异。比如对这座城市来说,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不是交易量,虽然这个数字不是不重要,但交易会本身举办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利润,如果是以利润为导向,那么这场盛事支出和收益的差距之大简直能令任何一个精明的商人立时昏厥过去。

  对于商人和小生产者这样孤立的个体来说——其实若以联盟的标准,连一般贵族都要算作“孤立个体”——只有金钱才是他们行动的动力,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生产能力决定了他们无法有更广阔的筹谋,这种状况不是他们本身能够改变的。而对于新玛希城乃至工业联盟这种体量的组织来说,它们在这个时代的优势是如此明显,由于本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扩张成了必然的选择。

  交易会进一步确立了新玛希城的地位,扩大了它的影响力,那些所谓的劳务合同,显而易见会成为下一步对本地区生产和生活改造的入口。那些慕名而来的交易者把从交易会获得的近乎免费的工具和种子带回村庄,当他们为清偿债务来向这座城市贡献劳力时,他们实质上是在学习新的生产方式。无论自觉或者不自觉,他们都会将他们的所见所学向外扩散。

  新玛希城——或者说工业联盟同这个时代其他以人为单位的生产组织不同,在经过初期的建设阶段后,他们开始主动扩散自己的生产技术。哪怕是这样初级的、不完整的工业系统,所需要的生产人口和消费人口都极其是惊人的,他们不可能等待这个世界自己准备好这个体系的培养基,这将是遥遥无期的,只能由自己来创造这样的条件。所以他们举办交易会,以堪称引诱的方式促使人们加入新玛希城的下一步建设,以及虽然许多人为这是只给予加入这座城的人福利,但联盟的教育实际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即使现在能够提供的还只是最基础的教育。

  虽说计划仍未开始,成效更未显现,不过并没有多少人怀疑外邦人是否真的会去做这些事,而只要他们做了,即使只能做到他们描绘的前景的一半或者更少,都必将对这个地区的所有人产生重大而且长远的影响。

  这座城市及其建设者在坚定不移走自己的路,无论他人能否理解,因为他人无论理解或不理解,也往往干不了什么。这种一种极其令人向往的强大,也是难以模仿的,不仅对外邦人的对手,连已经同他们划入同一阵营的人也是如此。

  例如塞力斯主教。

  在这位老主教暂居于新玛希城的那段时间,在那些友好而周到的联盟开拓者的引导下,他对这座奇迹之城的了解已经超过了王国中的绝大多数人,也超过了许多只是被动地适应了城市生活的普通人,但回到奥森郡以后,塞力斯主教回想起那段如梦似幻的时间,还是时常陷入迷思: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只有真正去做了才知道,管理一百人同管理一万人有天壤之别。即使有共同的目标,让人们团结起来也并不容易。

  塞力斯主教回到奥森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的归来是很令一些人吃惊的,但也是令许多人欢欣鼓舞的,他们未必知道他在过去不公开透露的立场,但因为失去庇护而被无尽的恐慌和悲苦笼罩,惶然不可终日的时候,这样一位年长的、受人尊敬的宗教领袖的出现,简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人们的心灵。他的归来证明他们既没有被自己的主人,也没有被自己的神明舍弃。信心是能够挽救生命的,更何况这位德高望重之人还带来了最急需的粮食和药物,还有一个明确的重建计划。

  重建奥森郡!

  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句话,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几乎每一个留在这里的人都愿意看到这件事的发生。倘若能满足一些条件,这个目标也不能说是没有希望实现的,他们需要粮食、钱和人手,尽可能多的诸如此类的东西,塞力斯主教能迅速建立自己精神领袖的地位,是因为他并非孤身一人回到奥森郡,他带来那些多得惊人的物资说明了这位老人为何现在才回来主持局面。不过被他召集起来,听完了这位大人阐述他重建奥森郡的具体计划之后,不少人却迟疑了。

  不是因为老主教的计划听起来既充满幻想,有手段酷烈,难以执行,也不是因为这份计划令他们这些有产者得不到什么好处——又或者二者的原因在他们看来都有,但重点并不在此,而在于他们从这些既“异想天开”又清晰明确的计划中嗅到了浓烈的“异端”味道。

  完全不必去问这“异端”来自何方,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时期,会给一个失势的老主教提供粮食、药物、人手和武器等强力援助的,以人所皆知的事实来说,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灾难的根源”,在王国风雨飘摇时,以相反姿态迅速发展的“那座城”。不是没有人对塞力斯主教的投敌行为表示愤慨,但那名老人只是用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他们,说:

  “难道他们报复过来更令你们满意吗?”

  那些因虔诚而气盛的乡绅顿时哑口无言。

  彼时刑场惨事的真相尚未被当事人亲口揭开,在诸多恐慌的流言当中,最有说服力的是奥森郡的贵族们无知无畏地处决了一名真正的外邦人,导致所有在场的人都遭到了惨烈的诅咒,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外邦人要为此动手是不足为怪的。那些怪物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结果他们却将刀兵化为援助,交由像塞力斯主教这样的人,通过他来对这个地区进行整顿和改造。就算明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侵吞整个奥森郡,这种手段也确实不能说是粗暴的了。尤其是与他们相邻的其他郡区正因为此起彼伏的下等人“闹事”焦头烂额,奥森郡如汪洋孤岛,无路可选。

  “最多五年,这是我执掌本郡事务的时间。五年之后应当何去何从,就让我们看神的旨意吧。”塞力斯主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