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两年前。
“哎,你是新来的?”王家老太太生辰当日, 一众丫鬟端着拜寿的用品在院子里列队, 等着一会管家发话, 一一上前拜见,站在队伍末端的两个小丫鬟悄悄说着小话。
“是啊, 我昨天刚到。你呢?”易茹贞悄悄回道。
“我这个月月初来的,比你就早几天。”明珠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易茹贞, 今年十七。姐姐你呢?”易茹贞看身旁的人比自己成熟老道, 又比自己早到,就以姐姐相称。
“明珠。我十六。你都十七了,怎么没嫁人?”明珠问。
“啊, 你比我还小啊。对不起啊。”易茹贞连连道歉, “家里穷,我哥哥还没娶上亲,爹娘让我给哥哥挣点给聘礼的钱了再嫁人。”
“原来是这样。没事,我比你先来,你叫我姐姐也没什么不对。这大户人家都是论资排辈的, 又不按年龄叫人。你以后还叫我姐姐吧。”
“啊?这样可以吗?”易茹贞问。
“当然可以, 咱们自己愿意就行了。你刚来还有很多规矩不了解把,一会得闲了我告诉你啊,不要犯了主人家的忌讳。”明珠谆谆教导。
“谢谢……姐姐。”易茹贞特别感激,望着王家铺张的场景, 羡慕地道,“有钱人家的老太太过寿也太气派了,我娘过生日时,我爹给她煮了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我娘都说太浪费了……”
“你别傻了,你娘能跟人家老太太比吗。这话我听着就算了,可别让别人听了去。要是让主人家知道了,可不定怎么罚你。”明珠连忙制止。
“哦,哦。”易茹贞一脸惊慌地点头。
因着明珠的处处提携和指点,一来二去,两人成了特别好的朋友。但在大户人家,总少不了各种龌蹉,主人之间有争斗,下人之间也有。老实人、新人总是被欺负的对象。
经过一段时间高墙内的生活,聪明的人开始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来。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大户人家规矩可多了,一不小心就踩雷。还有那些先来的老东西,总是欺负新人;有些新人会来事,知道讨好主子,讨好那些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老人,还会抱团。落单的、不会来事的就给人欺负。咱俩以后可要互相扶持,不能总让人欺负。”明珠对易茹贞道,“以后你看到那些踩低捧高的,也别当面跟她们冲突,心里记着就行了。”
“嗯嗯,我听你的。明珠姐。”易茹贞忙不迭地点头。
两个小丫头当日聊了好多,还互述了对未来的一些憧憬,相邀着以后谁要是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小姐妹。
时光漫漫,一年的光阴过去了。虽说在别人家里当丫鬟要吃些委屈,但衣食住行比原来的家里还是要好上许多,加之做习惯管了也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过。特别是易茹贞,她爹娘把他送来王家当丫鬟,拿到一笔钱给他哥哥取了亲,她自己在王家,每个月还有一份月钱,对现状很满意。
已经升成大丫鬟的明珠时常教导她要有点上进心,她也都是傻傻一笑:“我觉得这样已经挺好的了。有饭吃,有钱花,条件比在家里好多了。”
每当这时,都只换来明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叹气。
两人关系的转折是发生在有一天,明珠忙碌了一天回到她们的住处,发现一夜未归的易茹贞在收拾她的物品。甚是奇怪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昨晚你去哪里了,怎么没回来?”
易茹贞羞涩地笑道:“昨夜少爷喝醉了酒,要了我。今天他跟我说,愿意娶我为妾,给我分了个院子,让我今日搬到西边的院子去住。我,我也正想找姐姐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明珠感觉自己跟被雷劈了一样,自己那么努力,那么聪明,到现在却只是个大丫头,这个傻丫头平时装傻充愣,却悄悄爬上了少爷的床……
明珠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脸上的神色太难看,她强笑道:“以后你就是主子了啊,有了自己的院子。真好!我们以前还说要是谁有一天发达了……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真为你高兴。”
易茹贞赶忙道:“姐姐,我没忘记我们说过的话。少爷只是让我先住过去,嫁娶的事情还没谱呢。我先去那边看看,等稳定下来有机会了,我一定会向少爷举荐姐姐的。”
明珠揉了一把易茹贞的脑袋:“小傻瓜,你现在是主子了,不能再叫我姐姐了。以后叫明珠吧。”
“这……”易茹贞迟疑着。
“让东家听见了,对你对我都不好。”明珠道出利害。
易茹贞觉得有道理,高兴地点点头:“好。”
说着拿起自己的包袱:“明珠,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的。”
虽说是自己让易茹贞叫自己明珠的,但真听到对方这么叫,明珠心里又不是滋味。
后来王门头对易茹贞的确不错,没多久就正式娶她过门了,还要给她院子里配丫鬟小厮。易茹贞得知这个消息,非常兴奋,就问王门头能不能她自己挑人。这点小事王门头当然答应,易茹贞就兴冲冲地来到当初她们住的地方,告诉明珠,让她做自己院子里的掌事丫头。
明珠原本很开心,易茹贞还记得她。但易茹贞离开后,同屋的其她丫鬟因嫉妒笑话她:“昨儿还是姐妹,今日便是主仆。噗——”
明珠当然不甘示弱,也含沙射影地骂了回去,但这个心结却是留下了。特别是到了易茹贞的院子里,看着有身孕在身的易茹贞每日被王门头捧在手心,吃香的、喝辣的,还使唤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丫鬟小厮,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个前些日子还在跟自己一样听人使唤的丫头,如今却也有了主人的样子,会吩咐人做这做那,而在前几天,只有别人指使她做事的份;也有了不喜欢吃的东西,而在这之前,但凡主人家赏些糕点下来,她都高兴得不得了,经常偷偷藏着说要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也会把她的东西赏给下人,可之前东家打赏,都很少有她的份……
每当易茹贞把一些自己看不上的东西打赏给明珠时,明珠只能强颜欢笑,口头上还要说着谢谢。
击垮明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一日易茹贞跟她说:“夫君说要立我做平妻,以后我的儿子也是嫡子。”
明珠犹如晴天霹雳,她跟易茹贞再三确认,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和易茹贞掩不住喜悦的回答:“明珠,你放心。等我做了平妻,要是以后府里需要人,你兄弟想要来谋个差事,我一定帮你。说不准以后我管事了,管家告老还乡,就让你当女管家。”
明珠强颜欢笑地配合着说了好些好听的感激的话,心里却越发憎恶这个昔日的好姐妹。这样高高在上的嘴脸,做给谁看呢。
事发当日早上,她去厨房给易茹贞拿粥膳,厨房的丫头说还得一会。明珠为了讨好易茹贞,留给别人一种她处处为易茹事事亲力亲为的印象,屏退了厨房的丫头,说自己守着。然而脑子里却因总想着易茹贞将要做平妻的事,走了神,导致给易茹贞熬的粥膳过了火候。
那几日易茹贞不知为何,脾气比往时暴躁不少,当日吃了两口粥膳觉得不对味,直接把碗摔了,还嚷嚷着要叫人罚那做粥膳的丫头月钱,把人赶出王家。
自己为了讨易茹贞欢心亲自蹲在厨房给她做粥膳,却还要被嫌弃。明珠回想着两人之间的际遇渐行渐远,看着被打翻在地自己亲手熬制的粥膳,一时怒火攻心,顺手拾起易茹贞床头的披帛,套上易茹贞的脖子,将人勒晕。
当时正坐在床沿的易茹贞根本没想到昔日的好姐妹会突然对自己发难,惊愕之后眼里全是求生的乞求。明珠看着易茹贞的的目光,冷静下来也感到后怕,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易茹贞不死就是她死。为了自己不死,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披帛扔上房梁,将易茹贞高高吊起。
易茹贞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明珠在易茹贞房里冷静下来,平复了心境,将易茹贞的床重新铺平整,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粥碗,转转眼珠,没有理会。随即出门故作惊慌地失声痛哭大喊起来:“来人啦,来人啦,三夫人上吊了。”
来人之后,明珠逢人便哭诉易茹贞最近情绪失调,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怒。早上给她端来早膳,她还说吃,等她忙了会院子里的事务回来,就看到粥碗被打翻在地,三夫人已经挂在了梁上。
因为她之前与易茹贞交好,易茹贞发达了还特意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当自个院子里的掌事丫鬟,在外人眼中她就是易茹贞的心腹,她说易茹贞是自杀,别人自然是信的。所以易茹贞自杀之事王家便没人怀疑。
楚霄云听明珠讲到两人相邀着谁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小姐妹,就有点“苟富贵,勿相忘”的感觉。这样的承诺,放在帝王身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在普通人身上,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天长日久,地位悬殊,矛盾渐显,最终殊途不归,真是令人不甚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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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贪腐案(12)
这次过堂, 王家的人都来了。听了明珠的供述,王家人声泪俱下,直道对不起易茹贞。
“我那可怜的孙媳妇, 原本以为她是不堪生育之苦,心气郁结才想不开, 没想到是被这贱婢所害。我的好孩儿, 你死得好惨啊!我等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让那毒妇伏法!”
王家纷纷上前请愿,强烈要求县令韦京翰判处明珠死刑, 即刻执行。
韦京翰听罢,并未理会王家人的哭诉,而是追问明珠:“可有人指使你?”
明珠哭着不停地磕头求饶:“没……有。奴婢一时冲动, 不是有意要谋害三夫人, 求大人饶我一命!”
韦京翰颇有些遗憾地再问:“可有人胁迫你?想好了再答,若是做伪证,本县饶不了你!”
明珠已经哭得瘫软在地, 闻言似乎感觉到一线生机。她抬起头来, 看到的却是韦京翰严肃而又冷酷的面容,顿时害怕地移向四周。四周都是王家的人,个个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都是对她无比憎恶之人。明珠瑟缩了一下身子,左右一圈看下来, 刚才以为的那线生机怕是她的幻想, 只能据实答道:“没……没有。大人,求您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我真不是蓄意要谋害三夫人的。”
王家老太爷闻言上前一步对韦京翰道:“大人,事情真相已明。还望大人依律处置了这贱婢, 为我孙媳妇报仇!”
韦京翰望着堂下的情景,顿了半晌道:“王禹,你可有说的?”
王禹就是易茹贞的夫君,现在衙门当值的王门头。公堂之上不知为何还一副魂游天际的样子,县令大人的问话才让他回了神:“啊……属下……没有……”
王家老太爷和王老爷,还有一众太太、老太太都用一众“怒其不争”的眼神望向他,老太爷甚至催促他:“这贱婢害了你媳妇,你还不快快让县令大人处置了她!”
韦京翰瞧着这堂下的一幕,嘴角微扬,他重重地拍下惊堂木:“王禹,本县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有话说?”
王禹闭上眼睛,须臾睁眼道:“大人,属下……无话可说,但凭大人做主!”
“你——”王老太爷气得拐杖在公堂的石板地上都要戳出个洞来。
眼下这等情景是否就要宣判了?虽说明珠谋害主人不假,然而易茹贞的案子明显还有其它疑点,就此定案,那些疑点尘封,不知还有无再见天日之时。楚霄云思及此处,跨列正准备出言谏告,却听韦京翰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陈词:“明珠谋害主人罪证确凿,然则此案还有诸多疑点,犯人暂且收押大牢。此案继续追查,押后再审!退堂!”
“大人——”
“县令大人——”
……
王家众人对这处置自然不甘,齐齐上前,几乎同时出声,想要再辩。两旁的衙役已经“威——武——”地吼起了堂威,他们只能作罢。
没想到县令大人今日的判决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楚霄云未来得及说的话也就吞回了肚子里。他看着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一切,结果是符合自己意愿的,心情却意外地复杂起来。
明珠谋害易茹贞铁证如山,当日那条披帛找到了,还有王家丫鬟回想起在易茹贞遇害的时间看见明珠进入易茹贞的房间一直没有出来,明珠也已经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可谓人证、物证、口供俱全。按照此前经历过的几个案子的审理来看,对案件中的疑点也只是存疑待审、上报,并不作为案件未结的依据的标准,易茹贞一案虽也还有疑点,但明珠死罪确定无疑,本案今日也应结案。
然则此案韦京翰一改往日断案先断案件主要事实的作风,不仅整个案件押后再审,甚至没有对罪行确凿明珠做出任何判决,只是收押。想想此前韦京翰与自己谈起这案子该如何查的场景,楚霄云顿时觉得此前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他脑子里想着事,脚步就慢了下来。虽说县衙大堂距离廨房有点距离,可那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愣是被他走出了长途跋涉之势。若不是捕房有人前来相传,还不知要走到何时去。
走走停停之间,捕房有捕快匆匆前来叫楚霄云,说大人在捕房,找他有事。
刚下堂为何县令大人便来找自己?楚霄云脑海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他对前来通传的捕快道:“知道了,我即刻便去。”
言罢收起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加快速度往捕房方向走去。
回到廨房,韦京翰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正在廨房内欣赏墙壁上的几幅锦画。楚霄云走上前去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人。”
韦京翰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指了指墙上的锦画道:“这画不错。”
楚霄云望了一眼墙上的挂画:“这是内人的布置,周姑娘的手艺。”
“?”韦京翰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青云和离前的妻子。”楚霄云补充道。
韦京翰回想起来,做了个“哦”的表情点点头:“她现以此为生?”
楚霄云点头应“是”。
“生意可好?”韦京翰又问。
楚霄云摇摇头:“据我所知,不太好。”
韦京翰又点点头。
等了片刻没有下文,楚霄云问道:“不知大人今日这么急前来捕房所谓何事?”
韦京翰哈哈一笑:“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此话何解?”楚霄云不解。
韦京翰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今日公堂之上霄云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楚霄云略一顿便答道:“原本我以为大人今日要定案。”
“原来如此。“韦京翰微微一笑,“这案子不是还有诸多疑点嘛,就此结了案,或许就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了。”
楚霄云拱手行礼:“大人明鉴。”
韦京翰摆摆手:“易茹贞手臂上那个岭南瘴虫叮咬的痕迹是如何来的;她一向身体健康,性格阳光积极,缘何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易怒暴躁……这些,还要霄云多费心查探。”
楚霄云再度拱手:“是,属下必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