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顾剑寒想让他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但他害怕自己一说话就会露了破绽,便只好抿紧唇,打算在这之后再和他好好说下这件事。
他看着那些恐怖的血液顺着顾剑寒胸口流淌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剁指时那血液迸涌的画面,他觉得有些恍惚,轻轻甩了甩头,试图把注意力放在顾剑寒身上,然而幼时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但他的手依旧很稳。
他以前也挖过别人的心,在花神谷的时候,所以说也勉强算得上有经验,但是挖别人的心和挖他师尊的心又怎么可能一样呢,他时时刻刻都得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是胆战心惊,只要顾剑寒皱一下眉,他都吓得不敢再继续。
终于开了一道口子,他试着将手伸进去,却只敢一点点地探。当他带茧的食指刚刚没入一个指节的时候,顾剑寒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师尊……怎么回事!鬼觉草的药效这么快就过了吗?!”
顾剑寒忍着疼痛和不适,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并告诉他是因为晚风吹进来太冷了。
闻衍盯了他好一会儿,顾剑寒也偏头看他,那双微圆的猫眸半眯起来,乌黑长翘的睫绒轻轻扑了扑,那张脸除了苍白了些,完全看不出一丝痛楚的神色,他甚至还朝他稍稍向上抿了抿唇,而后薄唇微启:
“快一点好不好,阿衍……事已至此。”
闻衍也知道事已至此,可他太担心了,考虑的问题太多,有时候就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师尊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实在疼,我就先让师尊昏迷一会儿,等师尊醒了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不必……”顾剑寒那一声拖得有些长,心口处不知为何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瞬,教他差点泄了些痛喘,好在他反应快,在闻衍听出来之前死死咬唇止住了。
他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等那疼痛完全平息下去才缓缓松口,朝闻衍莞尔:“我想第一时间知道。”
闻衍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又担心那鬼觉草不知什么时候失效,心下一横,便将手缓慢而沉稳地探入他的心口,在他温热粘腻的胸腔里,握住了那颗柔软的心脏。
即便顾剑寒痛觉再迟钝,在十分清醒地状态下被生挖心脏,还是会觉得痛不欲生。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一部分正在缓缓地被扯出心口,死死地咬紧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而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灵力和元神暂时弥补了那一处空白的残缺,但它们太冷了,玄冰一样的东西占据了原来温热柔软的地方,他的体温正在明显地下降。
也许是啵地一声,那颗鲜红而狰狞的心脏被彻底拿出了心口,其上的血管还在体内牵连着,闻衍感觉到顾剑寒的颤抖,却以为是自己在不住地战栗。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手心里那颗心脏吸引走了,他捧着那颗心脏,看着猩红粘腻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地垂落下去,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生生地剖了出来,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几欲作呕,他的脸也有些发白,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那灵刃的温度比顾剑寒心脏的温度还要高几分,长刃在闻衍手里变成小巧的手术刀形制,稳稳地剖开了极泉穴所在的位置,往里面深入一寸,再稍稍按下一点,朝左右两边剖开了些。
尸香散是紫色长虫,蓬莱烛是青色甲虫,鹤幕钉是红色小虫。
闻衍回忆着手机所给的信息,有那么一瞬间,既希望里面有东西,又希望里面什么也不要有。
“果然是……尸香散……”
顾剑寒垂眸看着灵刃之下那一只缩头缩得十分及时的紫冰虫,居然在心里猛然松了口气。
太好了。
太好了……
闻衍心神俱震,却先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准备好的治疗符把心脏上的剖口治愈好,再缓缓给他塞了回去,最后在他心口上又贴了一张治疗符,等温度不高的符火燃尽,顾剑寒的心口便恢复如初。
只是看起来恢复如初。
顾剑寒出了一身冷汗,闻衍早就注意到了,身体到现在还在发抖,脸色煞白,方才说话的时候虚弱一听便知。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他不太懂顾剑寒那般迫切的心情,却没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的心愿。
“太好了……阿衍……你看到了吧?”
“是尸香散……我没有背叛你…自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只有你……”
“师尊,你就先别说话了。”闻衍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身上的血,顾剑寒却只用一个濯洗术,就让他俩身上都变得干干净净。
“你做这些……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吗?”
顾剑寒本能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危机,但是他不明白这危机感具体从哪里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回答方式。
“要知道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是你方才的反应……就像是在期待这个结果一样。”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中了蛊毒,为什么还这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不懂……”
“所以才来问师尊,希望师尊能告诉我。”闻衍给他重新穿好衣衫,系上衣带,虽然松松垮垮了些,但也总比方才的样子好上不少。
他这时候会中尸香散,说明他前世这个时候也中了尸香散,那么他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他之所以会那么疯狂,那么病态,那么罪孽深重,都和这个蛊毒脱不了干系。
他会那样对莫无涯俯首称臣,对闻衍肆意伤害,也是因为这个蛊毒的缘故。
不是因为他原本十恶不赦,也不是因为他天性卑贱放荡……他只属于闻衍一个人,这辈子是这样,即使是在不曾与他相遇的,不幸的前世里,他也不曾背叛过他。
还不够好吗?
“我就问一下,师尊别哭啊!!”
闻衍装冷酷又翻车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被他惹哭的爱人,心口那块不太敢碰,因为一定还很疼,只能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将他的脸拨过来,一下一下耐心地给他舔眼泪。
“没……哭……”
他这样说着,可眼尾还在不住地流着微咸的泪水。闻衍重伤未愈,精神原本便不太好,被他刺激过来刺激过去,简直心力交瘁。
“师尊——”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还没说出要说的话,便见顾剑寒含泪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深,眼泪也掉得越来越厉害。闻衍从来没见他笑得那么深过,那双漂亮的猫眸完全眯了起来,薄唇咧开,如贝的皓齿也露了出来。
他的笑声也沙哑,混合着轻微的痛喘和沉重的哽咽,也许是因为笑得太大声,胸腔的震动牵动了心口的伤。
在笑什么?
为什么发现自己中了蛊会开心成这个样子?
如果说是因为无需再为伤害了他的那件事感到抱歉,完全不需要笑到这种程度吧,他本来也不怪他啊……
闻衍看着他灿烂得稍微有些病态的笑容,莫名想起了尸香散的另一个作用——
对母蛊持有者痴慕如狂。
第81章 魔界四君
如果说顾剑寒伤他是因为中了蛊毒。
那么……喜欢莫无涯这件事,是否也非他本愿?
会有这种可能的吧,不是他异想天开,也不是因为他太过在意……从客观实际上来说,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哪怕他们是竹马之交。
可顾剑寒也说了,莫无涯对他很不好。
闻衍难以自已地高兴起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怔怔地陷入呆滞。
尸香散只有从幼年时候下蛊才能控制住顾剑寒,因为那时候顾剑寒的修为尚浅,容易受控,等蛊毒越长越深,和他骨血的融为一体的时候,再控制他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像他现在这种状况,子蛊估计已经在他身体里被温养了两百多年,方才那条紫色长虫也和他的心脏血肉相连,稍微一动,全身遍布的蛊毒就会瞬间发作,这具肉身能否保住尚成问题,更别提在不伤害顾剑寒的前提下将子蛊杀死了。
只能等他修出元神,双修之后再解密资料吗?
那还要等多久?
他最近正在努力突破元婴到化神期的瓶颈,可是要完全修出元神得等到炼虚期去了,顾剑寒等得起吗?
他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
崩溃的边界线到底在哪儿呢?
“师尊……”
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垂眸一看,发现顾剑寒依旧仰首靠在他肩膀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脸上泪痕犹湿,眉头微蹙,唇角却还保持着极度愉悦的弧度,眉心那颗朱砂痣鲜红得几乎晃眼,在他苍白的额面上显得格外秾丽。
他已经很累了。
闻衍捉起他骨节分明的手,在他指尖和掌心嗅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和魔气。说来奇怪,魔族内部分很多派系旁支,每一派每一支的魔族血统都不一样,他也只闻过顾剑寒和皆空的血味,更何况他们还只能算是半魔,可是当他闻到那点残存的血腥味时,脑海里却能很清楚地浮现出那些交缠的血腥味分别属于谁。
驭兽、玉刹、古佛、血观音……
还有他师尊。
他眸色不露痕迹地颤了颤,抿了抿唇,还未想出个二三四来,便听见窗外一声鬼鸦长啼。
啼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
鬼鸦冥屠落在窗棂上,两喙呆呆地张着,翅膀都忘了收,那双乌鸦眼都快瞪出来了。
主人居然还在这个男人怀里酣睡。
闻衍及时燃了一张隔音符,担心那只黑乌鸦太吵,惊扰了他师尊安睡。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只有最初那一下吵到了顾剑寒,他在闻衍怀里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闻衍离得近,耳朵就在他唇边不远,所以勉强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喜欢阿衍。
冥屠不知道秋千床上那个男人为什么突然红了脸,它歪了歪头,扑腾了两下翅膀,准备衔着留言柳枝飞走得了,却被那男人御灵关窗拦住了去路。
它还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整只鸦都是傻的,否则它堂堂在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乌鸦,怎么可能被一个小鬼算计?!
它疯狂地扑动翅膀打算攻击,却顾忌到主人还在他怀里,而且这个男人估计不能杀,要是杀了他的话,主人会把他烤了吃了也说不定。
闻衍将食指立于唇前作噤声状:“冥屠前辈,小声一点,师尊刚刚睡着。”
冥屠:“……”
“请恕在下无礼,但真的有些事想要问问前辈,不知可否能够耽误前辈一点时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衍态度好得离谱,身为主人身边最受宠的弟子却并不恃宠而骄,之前赵恪见了它还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他早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给杀了做腐尸了。
这才是求人的态度嘛。
鬼鸦大爷似的扑腾扑腾翅膀飞了过来,并不靠他们太近,而只是凭借着鬼气在半空悬浮。
一行灵字在半空逐渐显现:
「本大爷可不保证一定会回答你,尊上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问本大爷也没用」
闻衍也用灵字回应。
「师尊不会瞒着我的」
「哦……那你直接问他就好了嘛,干嘛还要通过我」
「因为师尊睡着了,而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