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君肥肥
傅平里不由得一愣。
廖如鸣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就是童年的一些经历……不断不断地回忆起来,好像是在自我折磨。现在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哭泣的时候,大人们在笑。
“我做噩梦的时候,大人们让我好好待在床上不要动,别打扰他们休息。我想要个玩偶娃娃抱着,因为深夜里觉得害怕,但是大人们觉得我这样做没有男子气概。
“我喜欢星星,我想要个天文望远镜。不过那时候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后来有一次作业,问有什么梦想,我就写了这个,结果被老师批评说是太物质,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喜欢橘红色——你知道的。为什么呢,是因为小时候吃到最多的水果就是橘子。那个时候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宿舍总是臭臭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干净,所以我总是带着一片橘子皮回到宿舍,就放在我的枕头边上。就像是空气清新剂……其实没什么用,只是心理安慰。后来还被大人们骂,说我不讲卫生。
“……我可真想和他们吵架,但是算了。小孩子吵不过大人。
“我有一部喜欢的动画片,大人们说那太幼稚了,然后就去看他们喜欢的东西。我去抢遥控器——我现在觉得这行为也不对,但是当时我反正抢了——然后他们把我关在小小的房间里,让我反省。
“……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廖如鸣感叹着。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似乎也不是。
那些养育所的大人们不会在意,而廖如鸣现在长大成人了,也未必会在意那么多——要让他去应付一群小孩子,估计他的表现更加不堪。
但是对于当时的小廖同学来说,他就是记仇了。
那些琐事塑造了现在的这个廖如鸣。而人们永远无法抹杀自己的过去。他们总是困在其中,甚至不自知。哪怕有朝一日逃了出来,也没有人能够否认曾经真的发生过的一切。
廖如鸣想了片刻,然后耸耸肩:“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心眼、记仇、易怒、随心所欲……”
他挑挑拣拣,用各种不太正面的词语形容着自己。
直到傅平里突然侧身抱住他,亲吻他。
他亲吻他右眼下的那颗泪痣,然后是嘴唇。然后他紧紧拥抱着他。
“对不起。”傅平里说。
廖如鸣惊异地说:“你说什么对不起?”
“我之前把你关了起来。”
廖如鸣呵呵一笑:“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还提。”
他面上不在意了,但是傅平里并不信。或许他真的不在意了吧,但是傅平里总应该在意一下,毕竟他才是那个“施害者”。
世界上从来没有要受害者反省,而不让施害者反省的道理。
虽说这件事情的本质也称不上有多严重,只不过是傅平里冲动、暴怒之下做出的举动,但是现在,傅平里还是认认真真为这件事向廖如鸣道歉。
而廖如鸣嘴硬了片刻之后,还是接受了。
小时候被关一次禁闭能带来多大的伤害?
那个时候廖如鸣大概……七岁,或者八岁。一个年幼的孩子。他在那个小房间里呆了一晚上,任他在其中如何哭叫、拍门,也没人理他。
后来,年幼的廖如鸣自己哭着承认错误,说他以后再也不看动画片了,也没什么用。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他长大以后真的再也不看动画片了。他还是挺喜欢的,但是他不会去看——有何意义?幼年时的某件事情能够带来的影响,终究只有自己能够理解。
傅平里向他道歉,是因为傅平里愿意为廖如鸣考虑,愿意从他的角度出发,并且本能地心疼廖如鸣曾经的经历——大概廖如鸣小时候少吃一个苹果,傅平里都会心疼。
但是对于彼时年幼的廖如鸣来说,于事无补。
过去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那个时候的情形已经彻底定格了……除非中央研究院的教授们发明出时间倒流的技术。
而对此廖如鸣嗤之以鼻。
无论如何,曾经发生的事情已经造就了他现在的性格。而廖如鸣也懒得改变自己了。
他宁愿让现在的自己活得舒服、顺利一些。
关于过去的探讨并没有进行太久。
当廖如鸣与傅平里来到食堂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场令人意外的送别仪式。大厨特地做了些较为丰盛的菜肴——末日中物质条件不算太好,最多也就是加了一碗专供他们两人的红烧肉。
他们各自的下属都纷纷送上了祝福,并且提供了一些方便野外生活的物品。
场面一时间其乐融融。
然而隐藏在背后的,却是某种,每一个人对于傅平里与廖如鸣一去不回的担忧与不安。
……其实廖如鸣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之前为了快点让浮空城落地所给出的理由,让现在的人们正在担心一件事情。
那就是,傅平里的寿命究竟如何?他到底还能活多久?是不是这几年来浮空城的浮空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而现在廖如鸣与傅平里一起离去,或许也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寻找“末日成因”,而仅仅只是因为,傅平里就快死了。
或许傅平里不希望让众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选择与自己的伴侣一起离开。
这个猜测近来在浮空城,以及人类聚集地中流传甚广、甚嚣尘上。
然而廖如鸣和傅平里两人却偏偏不知情。他们最近忙着收拾东西、确认路线,哪来那个功夫理会外界的舆论——况且,在末日中,这些流言蜚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世界,生存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毫不知情的廖如鸣与傅平里,就在浮空城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与他们挥手作别,然后步入了辽阔的荒原之中。
进入荒原的第一天,廖如鸣再一次感受到了气候的古怪。
一个小时之前还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一个小时之后就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廖如鸣不愿意在这种天气行进,于是他们找了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扎了帐篷,打算过了这一天再说。
廖如鸣百无聊赖,与傅平里聊天:“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想法吗?”
这是廖如鸣在离开之前,向人类提出的一个建议,希望他们在气候发生真正巨大的变动之前,先对荒原以及这颗星球上其他地点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调查与清扫。
这样的举动,就是为了避免在天灾来临之际,人类仍旧得面对来自丧尸、野兽等等的危险。
不过廖如鸣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接受。
傅平里说:“或许会吧。”
不过,这终究需要浮空城以及其他的聚集地进行商讨。而他们能否迅速做出决定……廖如鸣觉得很难。
他便意兴阑珊,看了看傅平里,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你的左膝,现在还痛吗?”
第54章 很介意
傅平里微怔,几乎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左膝。
他们并肩坐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雨声。这样的阴雨天对于傅平里左膝的旧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但是在廖如鸣提及他的左膝之前,傅平里自己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说:“只是隐隐作痛而已。”
“那也是痛。”廖如鸣嘟囔着。
然后,廖如鸣将手覆盖在傅平里的左膝之上。他能隐隐感受到傅平里身体的温度,这让他感到十分熨帖。
傅平里的左膝曾经重伤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末日刚刚开始。那似乎就是在……他们第一次遭遇尸潮,然后慌乱地逃出超市的那段时间里。
廖如鸣忘了具体的经过。那个时候他和傅平里还不是很熟,不过他大致还有些印象,是当时他们的一位同行者,在遇到丧尸的时候将傅平里推出去当自己的垫背。
然后傅平里可能绊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为了躲开丧尸,于是就重重地摔倒,并且扭到了膝盖。这一次的扭伤许久没有得到好好的治理,就留下了病根。
彼时傅平里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那个将他推出去的同行者也必定是他认识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同学,或者校友,或者老师,甚至于朋友。
不管怎么样,傅平里受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廖如鸣远远地望着他,能发现他总是一瘸一拐地走路。
直到后来他们找到了避难所,遇到了一位拥有疗伤异能的异能者,傅平里的伤势才终于得以愈合。不过,即便异能也无法完全治愈这一次的伤害了。
有时候廖如鸣也会思考,那一次受伤对于傅平里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否意味着,他真正从一个学生,变成了末日中厮杀的求生者?
或许那一次,将傅平里性格中仅有的温情与妥协的因素杀死了。
于是当廖如鸣真正与傅平里熟悉起来的时候,等他们谈起恋爱的时候,廖如鸣面对的,就是一个真正冷酷、傲慢、强大的异能者了。
这让廖如鸣难以避免地对那个罪魁祸首产生一些反感。
不过按照傅平里的说法,那个人早已经死在当初的那场尸潮了。他把傅平里推出去当垫背,但是他自己仍旧还是死在了那一次的灾难中。
所以廖如鸣的火气甚至没个发泄的对象。
到最后,他们也只能带着这满身的伤痕,继续在这个该死的末日中生存下去。
廖如鸣习惯了在每一个阴雨天问傅平里膝盖痛不痛,而傅平里也习惯在碰触廖如鸣的背部时候,下意识收敛自己的力气。
他们都已经被这个末日打磨,即便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之下。
廖如鸣觉得这事儿也挺有意思的。
在进入这个游戏之前,廖如鸣从没觉得这个游戏会有多么真实、多么震撼人心。他只是觉得自己在玩一个游戏。
他喜欢玩游戏。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并且,还是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实时反馈的新世界。
以往的他困在小小的养育所里,孤独而封闭。于是在成年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养育所,并且热衷于那些给他带来新奇体验的东西。
但是之前的那些游戏,都是由人们虚构的新世界。
现在,第二宇宙就仿佛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真实的新世界。
廖如鸣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想,那么,纪知淮,或者说傅平里,又意味着什么呢?他的身上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波动呢?
廖如鸣走神去想了片刻,然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帐篷外面的雨声听起来十分催眠。
昨天晚上他本来就没有睡多久,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做另外一件事情。“睡一会儿?”
廖如鸣含糊地应了一声。
傅平里便让他躺下来。现在是下午,廖如鸣可以睡一段时间,然后等到天色放晴,或者傍晚时分起来吃晚饭。
廖如鸣问:“你也睡一会儿?”
“我不困。”傅平里说。
他确实不困,大早上的被那个小房间的秘密被发现的惊悚吓醒,直到现在,那种惊恐与难以言表的羞耻也还残留在他的大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