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绣生) 第39章

作者:绣生 标签: 强强 甜文 穿越重生

  但那时他早在五年幽禁里学会了谋而后动,若不能一举洗清冤屈,倒不如按兵不动。

  坐不住的人反而是薛恕。

  在那些朝臣们再一次将他与容嫔“通奸”的旧事翻出来议论,甚至借此不断将各种脏的臭的往他头上扣时,听政的薛恕走下金鸾台,抽出侍卫的佩刀,当场斩了那个叫嚣得最为厉害的御史。

  在一班朝臣惊恐的眼神里,他冷冷将染血长刀扔在地上,眉眼饱含戾气:“人云亦云,连真假都辨不清的蠢货,咱家看着实在是碍眼。”

  那时他只觉得薛恕性情暴戾专制,不容有任何人质疑自己的决定,可如今想来,那时他笃定的语气,与现在一般无二。

  可他与薛恕之前并无交集。而五年前他与容嫔“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却几乎是满朝皆知的秘密,隆丰帝赐死容嫔更是将此事盖棺定论。

  薛恕为何不相信满朝文武,反而信他?

  他的笃定从何而来?

  殷承玉缓缓松开钳住对方的手,身体后撤,仔细审视着薛恕。

  他心底翻涌着诸多疑惑,有些事情一旦发现了端倪,便会像滚线团一般,将疑惑越滚越大。

  然而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将疑惑说出口。

  手指慢条斯理抚过衣裳褶皱,殷承玉起身,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却是说起了旁的事;“你派人去大同、宣府等地调兵,守住山西和周边州府的往来要塞,在疫情未被控制前,只许进不许出。再调四卫营两万兵士驻扎山西边境,一旦山西疫病控制不住……”

  说到此处,殷承玉脸色沉了沉,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薛恕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旦山西疫病控制不住,恐怕只能采取下下策。

  他垂下眼,沉声应是。

  殷承玉又思索一会儿,本还想询问其他安排,忽而注意到外头的天色,想到白日里已经奔波一天,便打住了话题:“其余事情明日再议,孤要就寝了,你先退下吧。”

  薛恕依言退了出去,仔细替他关好了房门。

  他没有立刻离开,在门前静静站了许久,方才走远几步,召了值守的兵士将殷承玉的吩咐交代下去。

  说完后,他又沉吟片刻,补充道:“明日一早让人去城外远离人烟处搭一间屋子,再准备几个铁笼,去乡间寻十只狗,捉上百余只老鼠,将捉来的老鼠与狗养在一处,只给水,不必给食物。”

  今日殷承玉与太医的对话落在他耳中,让他多少有些在意。

  虽然太医说疙瘩瘟由老鼠而来只是猜测,但他却觉得此病八九不离十和老鼠有关系。从前他就听经历过大疫的老人说过,灾年的老鼠吃不得。

  灾年里,人都没得吃,老鼠哪儿来的食物?

  多半是靠着无人收敛的死尸为食。

  这样的老鼠吃了,便容易沾染死人的秽气和邪气,轻则病上几天,重则丢了性命。

  虽然只是老人口口相传,还扯上了鬼神之说,但这些老话都是前人经验,未必无用。

  若当真能证实疙瘩瘟和老鼠有关,找到源头,或许对控制疫病能有帮助。

  “捉老鼠时都警醒些,衣服裹厚实了,口鼻遮住,也莫要上手。事情办妥当之后,立即将旧衣服烧了,再去找太医拿艾草熏身。”

  *

  这一晚殷承玉只睡了三个时辰就醒了。

  外头天色刚刚露了白,殷承玉起身推开窗,就看见街上有零星人影。

  看身形都是些老弱妇孺,躬着身快速从街上跑过,看见无人的房屋,便进入翻找一番。

  他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薛恕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方才关上窗户,不再看外面。

  “怎么就起了?”

  “醒得早。”薛恕回了一句,等他漱完口,又将温热的帕子递给他净面。

  “昨日安排的事可交代下去了?”殷承玉擦完脸,将帕子扔进盆中,又展开双臂,任他为自己更衣。

  薛恕更衣的动作已经极其熟练,先是内衫,再是外袍。他垂着眉眼,每一步都做得极缓慢极认真,衣袍上每一丝褶皱都被仔细抚平。

  “吩咐下去了,今晚应该就能封锁所有路口。”

  殷承玉颔首:“赈灾队伍可有消息,还有几日到?”

  “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那等不及了。”殷承玉蹙眉道:“控制疫病宜早不宜迟,孤先去见山西布政使,将赈灾事宜安排下去,等赈灾物资到了,便能尽快安排。”

  收拾妥当之后,殷承玉便往太原府城的官署去,同时命人召了山西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前来觐见。

  自巡抚周为善被撤职下狱之后,布政使荆卫山就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悬在头顶上的铡刀什么时候落了下来。

  这日清早忽然听闻太子驾临,他心头先是跳了一下,接着便松了一口气,不论结果好坏,头顶这把刀总算是落下来了,太原府乃至山西这个烂摊子,也终于有人来收拾了。

  山西布政使,都指挥使,以及太原知府领着一干下属侯在衙门门前,将殷承玉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殷承玉至大堂主位坐下,打量着垂首缩肩,战战兢兢的一干官员,略微缓了缓语气:“怎么就这么些人?”

  如今还站在堂中的官员,除开布政使都指挥使和太原知府外,就剩下并十来个官员,

  布政使荆卫山面上露出苦涩,拱手告罪:“回太子殿下,官署里之前好些官员也染了疫病,都、都被……处死了。”

  周为善任山西巡抚近二十年,掌管整个山西的民政兵权,积威深重,整个山西几乎是他的一言堂。

  这一次疙瘩瘟忽发,周为善为了瞒下疫情,心狠手辣处死了不少人,就连一些官职低微的官员也没能躲过。

  这些官员往日里听周为善的话听惯了,忽然遇到这等大事,面对周为善的暴行,竟无一人敢反抗。

  若不是薛恕派人说动了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孙耀越级奏报,此事恐怕根本到不了朝廷,而这些被烧死的官员和百姓,恐怕最后也只是周为善奏折里的一个笼统的数字罢了。

  虽然有些怒其不争,可再看到这些官员面上憔悴和惶恐交织时,殷承玉也说不出太多苛责的话来。

  来之前他已经看过荆卫山生平,此人虽能力平平,没什么主见,却并未为恶。

  周为善做下的决策,他也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周为善已下狱,待山西事了后会交由大理寺处置。至于尔等,虽亦有过失,但念在只是从犯并且非有意为恶的份上,允你们将功补过。”

  殷承玉打量着众人面上神色,缓缓道:“孤已经传令大同和宣府调兵封锁整个山西,疫病没控制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朝廷的赈灾队伍再有两三日便至,银子,粮食,药材……孤都能确保不缺。但眼下唯独缺少听令办事之人,诸位大人可能胜任?”

  他虽自进门后便没有动过怒,语气也还算缓和。

  可一干官员听着他说已经调兵封锁整个山西时,心头就冒出了凉气。

  这位太子殿下,瞧着和气,但行事手段恐怕并不比周为善软和。

  若是疫病能控制住就皆大欢喜,若是控制不住……众人根本不敢往下想。

  荆卫山深深弯下腰,带头道:“但凭太子殿下驱使,臣等必定肝脑涂地。”

  殷承玉立了威,满意颔首:“既如此,便传令下去,尽快将山西境内的人丁核算一遍,生者何数,死者何数,病者又何数。一一核算清楚,记录成册。”

  “再命兵士在府城外一里外空地广修善济堂疠人所,用以安置病患。”

  “……”

  殷承玉一条条吩咐下去,一众官员终于又找到了主心骨,各自领了差事便散去干活了。

  三日之后,朝廷的赈灾队伍也终于抵达山西太原府。

  大批的官兵护送一车车的粮食和药材进了城,殷承玉让薛恕带着人,一车一车验过,确认粮食药材都未曾出差错,方才入了库。

  “赈灾粮已经到了,接下来该分发到各个州府去,叫差役广为公告,通知灾民前来领取救济粮。”

  殷承玉说着,眉头却是不展:“只是各地统计上来的名册,各地病患数目竟然为空。这疙瘩瘟如此烈性,在不知病患数目之前,聚集大批百姓恐怕会适得其反。”

  患者数目为空的缘由很好猜,先前周为善行事太过残酷,但凡是有咳嗽高热的都要视作染疫处以火刑,如今百姓已然不再相信官兵,就算家里有人染了病,恐怕也是藏着,不敢让人知晓,更不可能主动报上来了。

  这种情形,殷承玉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办法,只能道:“罢了,先由太原府开个好头,等领到粮食,得到救治的百姓多了,其他州府便可效仿行事。”

  他看着堆满仓库的粮食,道:“今晚便叫人准备粥饭,明日一早便可施粥。再派两个太医跟着,若发现有染疫症状之人,立即送往疠人所。”

  如今三位太医以及民间招来的大夫们已经在钻研如何治疗疙瘩瘟,但在找到治疗之法之前,目前也只能先将染疫的病患转移到疠人所,和正常人隔离开来,以防更多人染上疙瘩瘟。

  “灾民恐怕等不到明日一早。”

  薛恕闻言却是摇摇头,提议道:“今晚殿下便可命人在仓库附近守着,恐怕会有灾民强闯仓库。”

  这几日间薛恕已经派番役将太原府内外的情形摸透了,别看太原府眼下看似死城,实则是因为之前官兵抓人吓坏了普通百姓,大部分人都躲了起来,白日里躲在家中地窖里,晚上才出来活动。

  方才粮车入库时,便有番役来报,说瞧见仓库四周有鬼祟身影。

  “这本就是赈灾的粮食,他们何必来抢?”殷承玉闻言却是不解。

  “先前的赈灾粮都未落到百姓手中,再加上周为善暴行,这些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恐怕不会再轻易相信官府。”薛恕垂着眼眸,声音发沉:“与其盼着官府施舍那么一点救济粮,不如自己去抢。”

  山西大饥疫已有一月余,这些艰难活下来的百姓,恐怕都已经到了极限。

  人一旦到了绝境,便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殷承玉思索片刻,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打量地看着薛恕,目光隐含逼迫:“你如何这么清楚这些灾民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捂紧我的小马甲。

  殿下:?

第37章

  ——你如何这么清楚这些灾民的想法?

  当然是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一切。

  当年鱼台水涝之后紧接着爆发疫病,鱼台县令直接下令封城,被困在城中的灾民没有食物,还受疫病威胁,亦是沦落到如此境地。

  人在绝境里时,总能做出许多往日里绝不会做的行径。比如从前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也会强闯官府仓库,也会一哄而上抢劫富户人家的存粮。

  他自然也参与过。

  甚至当年太子初初入城赈灾时,有灾民打听到仓库里堆满了粮食时,也曾起过心思,想要趁夜强抢。只是最后因为仓库守卫太多,而剩下的灾民即便还勉强苟活着,也都打不过身强力壮的兵士,这才作罢。

  那些景象如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人生出身处炼狱般的恍惚之感。

  总害怕如今一切其实只是临死前的一场幻梦罢了。

  薛恕避开殷承玉带有压迫性的目光,依旧未答。

  殷承玉见状,越发笃定他藏着秘密。

  他忽而倾身靠近,似乎同薛恕耳语一般道:“你不说…… 孤也迟早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