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仇疑青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远处锦衣卫点头,身子一钻,越过人群,去了这个房间。
“可有人认识死者?”
“奴家就认识,”姚娘子刚好就在旁边,刚好看到了横格上死者的脸,面色微白,有些不大好看,“这位是樊陌玉樊大人,正是今晚三楼的客人。”
三楼的客人?那个什么吏部侍郎魏士礼攒的酒局客人?
“你可能确定?”
“虽有些远,看不真切,但这身衣服奴家很熟悉,不出错的话,应该就是樊大人。”
“你此前见过他?”
“是,”姚娘子想了想,“樊大人今夜来的比较早,之前一直与魏大人同席,气氛很热闹,什么时候不见,还死在了这里……奴家就说不清了。”
“真的不知道?”
“或许……要过房间?这喝多了酒,客人们歪歪倒倒,来来去去的,奴家真的有点记不清了。”
“我来了我来了——”
突然有声音由远及近,非常熟悉,是申姜,他跑过来的非常快,脑门上还带着汗:“我来问话,指挥使和少爷尽可忙别的!”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叶白汀视线从花船转到天上月亮,申姜怎会出现?
少爷一个眼神过来,申姜眼神就有点飘,摸了摸鼻子,只当看不见。
总不能说就是想看热闹,听说有人来花船玩,忍不住想看看少爷有没有花心,指挥使有没有教训?
结果什么正经的都还没看着呢,竟然先有了命案!只恨苍天不长眼啊!
现场交给申姜,仇疑青也放心,再次和叶白汀走到船舷:“我下去看看。”
“嗯,你小心些。”
船身中间的横格并不大,船还在水上,人下去找支撑点并不容易,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仇疑青会轻功啊,翻下去并不难,想要稳住平衡也是,只是比走在平地要多花几分心思。
他并没有立刻转移尸体,先是观察旁边,船舷上的血迹,血迹并不多,只一两处擦蹭痕,不像外力所致,更像死者从上方滚下来时,自己擦带到的,除此之外……再没多的痕迹。
尸体卡在横格上的位置比较巧妙,水面平稳,没什么太大波动,船身晃动的幅度很小,如果不会遇到意外,大约不会被甩出去。
再看尸体本身。
衣服上血迹很多,集中在上半身,可仔细观察,死者表面好像没有伤痕,轻轻翻动他尸体,才发现伤在背后,他的左后肩,扎着一只箭,箭身现在已经折断,一半留在了他的身体内,一半被他压在身后……
血迹的来源很明显了,就是这处伤。
箭身折痕很新,看起来是从上面滚跌落到这里时,身体滚撞在船舷,方才折断……死者大约是站在船上时,背后中箭,被冲力往前一带,造成了眼下境况。
仇疑青看完,将横格上境况了然于心后,才叫了锦衣卫过来,将尸体抬到甲板。
叶白汀已经戴好手套,过来对尸体进行初检。
“死者身上没有尸斑,未见尸僵,四肢关节都比较灵活,眼结膜未见浑浊……”他伸手贴了贴尸体皮肤,“体温看起来没有明显下降,应该是新死,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内。”
“手臂外侧,左脸颧骨,脚踝内侧,手掌掌心……有擦蹭伤,损伤面低于皮肤,湿润度高,发生时间定也在一个时辰内,乃是意外所致,非是对抗性创伤痕迹,应该不是和人发生争执,更像是从船上跌落翻滚,在船舷上碰出的伤痕,死者在这个时间已经没了意识,或者自身意识有限,不足以控制身体应对危险境况。”
真正和人的对抗抵挡伤,伤损部位会有明显差别。
叶白汀同样注意到了死者身上血迹:“致命伤非常明显,是左后肩下这支箭,伤处创口椭圆,偏狭长,入内四寸,上浅下深,可见角度并非是平直射来,这支箭射出的方向,应该比死者高很多。”
凶手在船尾,箭来方向自上而下,比他战立的水平位置高很多,几乎立刻,他和仇疑青的眼神相撞,看向了三楼的窗子——
只有这里最合适!
“有点奇怪啊,”叶白汀蹙眉,“这个距离不算近,箭矢过来的力度明显很大,死死钉进了死者身体,入内四寸余,差一点就透胸而出,还把死者带下了船舷,凶手明显知道自己是在杀人,目标亦十分笃定,办这么大的事,自然得条条框框想到,武器选择尤其要注意,我们这次要找的是个神射手?可为什么,箭矢质量这么差?”
折断的这么轻易,断裂面一眼就能看出来,十分劣质。
弓箭手,尤其到了神射手的地位,这么不讲究的吗?就算是想要隐藏自身痕迹,箭矢选择上不想留下任何标记,至少质量应该要保证,往好里选吧?
难道不怕遇到意外?箭太脆,射不死人怎么办?
要说不是弓箭手,不懂得选这些东西……他仍然觉得很矛盾,伤口这么深,力道这么重,这个距离长度,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仇疑青却给出了另一个方向:“弓弩。”
“有这样一种武器,”他给叶白汀形容了下,“周身木质,内有机括,箭装其内,指扣即发,射程更远,杀伤力更高,寻常人也可轻易使用。”
叶白汀怔了一下,对啊,还有弓弩!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在这里生活时间太长,思维过于固化,都忘了一些‘先进’武器了,凶手可能是个弓箭手,更可能是用了弓弩啊!只要有一定的准头就可以!
只要查一查那个三楼房间……
不用查了,他已经看到锦衣卫过来,低声朝仇疑青汇报——
三楼开窗的房间里,发现了弓弩。
第229章 东西厂公的胜负欲
花船,醉卧美人膝的风月场所,饮的是酒,听的是曲,荡漾的是白日里藏在交际假面下的放肆,过来就是玩的,这种地方,会放弓弩?会让人带进来?都不检查一下的吗?
叶白汀对此很有些好奇。
但都不用姚娘子解释,申姜一边问着话,就能顺便回答他的问题:“少爷有所不知,这些什么花船青楼,玩的花活可多了,想看美人有美人,想玩赌局有赌局,什么射覆投壶,都是老花样,腻的很,不就是赛准头,弓弩也行啊,定好规矩就可以,不过这种玩乐大半都会设在房间里,顶多房间大一点,不会带出来……”
叶白汀一边听着,手里也没停,继续检验尸体,然后还真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见他神色不对,仇疑青问:“怎么了?”
“你来看看他的牙齿。”叶白汀轻轻掰开死者的嘴,让仇疑青看。
不是什么污渍,也不是什么特殊颜色,而是齿间牙根处,有微微腐蚀,黑烂的痕迹——在之前的案子里遇到过,这是长久使用乌香,才会留下的痕迹。
本以为撞到意外,碰到了一桩杀人案,不成想竟和这种毒物有关。
叶白汀视线滑过人群里的燕柔蔓,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里,因她本身任务就是追踪这个,可是查到了什么?
燕柔蔓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没说话,只是幅度非常小的,摇了摇头。
叶白汀便懂了,大约这个线索是才牵起了个头,燕柔蔓只是在找,还没有更多发现,个中关系还未理清楚,并未预料到这桩意外的人命案。
燕柔蔓现在是北镇抚司暗线,不能放到明面上,更不能暴露,有些问题稍后可以私下问,叶白汀便也只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在人群里观察片刻,又没有锁定任何一个人,很快视线回来,继续关注尸体。
但是很可惜,夜里光线太暗,纵使加了很多烛盏,在这个地方,尸体也没办法进行更多检验,只能稍后再说。
对现场的勘察工作还要继续,很多流程要走,处处都得细致,叶白汀和仇疑青准备换个地方,看看别处,谁知刚走到一楼转角,还没往上走呢,就看到了熟人。
“难得有缘得见,富厂公别走啊——”
“班厂公留步。”
二人同时发声,却是同时看到了两个人,两位公公都抬着胳膊,略以袖遮面,离开的脚步那叫一个坚定,那叫一个快速,只是二人方向不同,被看到的角度便也不同。
“富公公?”
“班公公?”
两个人本来还想跑来着,结果被人指名道姓的点了,还怎么跑?只能原地站住,装作整理衣裳,用扬起的袖子拍了拍肩膀或手臂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瞧瞧这四外脏的……”
“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说着差不多的借口,做着差不多的动作,二人齐齐一僵,非常不善的瞪了对方一眼,才慢悠悠一起回头,回头的瞬间,默契地摆出最亲切最和善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咱们小少爷么,今儿个怎么贵脚蹭贱地,到这来玩了?”富力行笑眯眯的看着叶白汀,“这可不是缘分么你说,咱家给小少爷请安啦。”
另一边班和安当然也不甘示弱,只是表现没有富力行那么夸张,温和有礼的拱了手:“大好夜色,也不能休息,两位今日怕要辛苦了,稍后一定要记得饮些好茶,用些顺口吃食,多少犒劳一下自己。”
仇疑青不动声色:“既然这么巧遇上,两位也别急着走,帮本使个忙吧。”
富力行和班和安对视一眼,眸底瞬间转过无数道心思,最后归于平静,齐齐戴上假笑。
“这个自然。”
“咱家的荣幸。”
指挥使身份都亮出来了,在花船上要一个干净房间还是很容易的,进屋主宾落座,有人低眉顺眼的上了茶,房间安静,气氛沉凝,慢慢的,有了问案时的肃然气氛。
两位公公在皇城讨生活多年,一身本事早就历练出来了,鲜少有此刻这般的心情,稍稍有了点局促,也不知是因当前环境,还是面前坐着的人,总之,得劲不了。
仇疑青说话了:“本使问,还是你们自己说?”
“那我先来?”
真被当个犯人似的问供多没面子,东厂厂公富力行抢了个先,“说起来,多少有点臊脸皮,这不是咱家该来的地方,年轻后生爱玩,酒局聚饮好选在这些地方,咱家还真没想法,也没那个时间,伺候宫里主子娘娘都脱不开身呢,今儿个是正逢假期,这魏大人年纪轻轻升了侍郎,可谓前途无量,话传到咱家跟前了,咱家就顺脚过来全个礼,也就来了半个时辰,没准备多坐,正想告辞呢,谁知竟出现了这种事……今儿个运气也是真寸。”
西厂厂公没抢上先,也并不着急,安安静静等富力行说完了,才摆出一脸讶异:“富厂公可是,怎的把咱家的话都说了?”
他慢条斯理的朝仇疑青拱了拱手:“咱家也是如此,同富厂公一样。”
富力行脸立刻阴了起来,这狗东西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连借口都懒得自己想,还要抄他的!
班和安回了个‘和善’的微笑,反正已经这么干了,你待如何?
叶白汀看着有意思:“所以今日两位过来,只是顺脚过个礼,圆个场,跟这酒宴上的人没有过深的交情,也并未打算多留?”
“可不是怎的,”富力行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不管身在什么位置,都是讨生活,为了有碗饭吃罢了,大家交际着,热热闹闹,你好我好,其实可没怎么过心,都互相算计着借对方的势,心有提防呢,可再怎么着,路还是得走,日子还是得混,未来长着呢,不结交点人脉怎么行?”
几句话,说了自己的无奈,也最大力度扯开了关系。
班和安煞有其事的点头:“正是如此。”
富力行:……
臭老狗不要脸!又学他的话!
叶白汀:“二位一起来的?”
“当然不是!”
“咱家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在一起?”
两个公公几乎异口同声,非常瞧不上对方。
叶白汀顿了顿:“那就是……凑巧了?”
“也未必,”富力行眼梢一斜,皮笑肉不笑,“或许这里有个学人精也说不定。”
这意思是在指别人跟踪他。
班和安依旧面色沉稳,淡定的反问回去:“咱家就说今日觉得后背发凉,难不成富厂公知道原因?”
莫不是你跟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