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叶白汀看着他:“我姐姐从小带我长大,我的每个成长历程都有她的身影,她疼我,宠我,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我关心她,有何不对?”
“呵呵……”
三皇子低低笑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私,所行所为,皆以黎民百姓为念啊。”
“我何曾说过我大公无私,所念皆苍生这种话?”叶白汀比他刚刚的表情还要不可思议,“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仵作,做一份工,挣一份钱,求一个温饱,未来顺遂平安。”
三皇子眯了眼:“我不信!你们锦衣卫不是高尚着呢么!从你们指挥使,不,安将军开始,就说什么百姓是天,民安则国泰,护这护那,不许任何人欺负,不许任何人为难,怎么这会谁都不管了,只顾亲姐姐?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姐姐比别的任何人都重要?”
叶白汀一本正经:“当然。那可是我姐姐,你这种孤家寡人自然不懂,没有人真心护佑过你吧?没有人在你最为弱小,什么都没有,将来全然看不到时,坚定的把你护在背后吧?没有人关心你吃得饱穿得暖,没有人夏夜打扇驱蚊,只想你睡个好觉吧?”
三皇子神色眼看着愤怒起来。
在他爆发出来之前,叶白汀安静停住:“我要见我姐姐。她在何处?”
“呵……”
三皇子怒极:“来人,就叫他见见他姐姐!”
又是一枚响箭射出,在天空掠出一枚灿烂烟花。
东面大船之上,三楼角落,烛盏突然亮了。
叶白汀透过望远镜,看到了叶白芍。她状态还算不错,手被绑着,坐在椅子上,离不开,动不了,但精神状态尚可,警惕的看着四周,似在思索什么。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终于能再一次摸到望远镜,能仔细看一眼船上情境,姐姐很重要,他很关心,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现在境况,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线索细节,可现实还是太残酷了,他没办法理智的思考那么多,因为在二楼孩子们中间里,他看到了双胞胎!
不仅姐姐在船上,双胞胎也在!
叶白汀嘴唇紧抿,齿间咬的生疼。
他得努力了……所有这些人,都不能死!
很快,手上望远镜被抽走,视野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到。
叶白汀松开了袖子里攥着的拳,淡淡垂眼:“你把我姐姐放在东边的船上,此事岂不是没有悬念?”
“嗯?”
“你都知道了,我对亲人如此在乎,那这游戏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答案不是很明显?”叶白汀淡淡看着三皇子,“我虽会内疚,难过,但我姐姐在哪条船上,我便只能选哪条船,顺便给另一条船上的人准备祭仪,以示未了心意。”
三皇子满面阴郁,看了远方很久,才点了头:“也对,这么选没意思。”
叶白汀眼底刚缓,就见三皇子打了个响指——
“那不如我们先看看这些肮脏的人心,再让纯洁善良的少爷选?”
随着他的动作,两边船上都突然有了动静,闹起来了。
第247章 世人皆恶,人心无善
东西两条船上,黑衣人都暂时收起弩箭,由每队小首领在前面发令,点一个人,黑衣人就从人群里把这个人揪出来,分开到一边。
很快,船上分成了两拨人,分别在船头和船尾,船头的人比较多,船尾的人相对比较少。
东面大船上都是百姓,被分到船尾的这些,特点都很明显,女人更多,俱都眉目姝丽,衣服颜色较为艳丽,看上去比较擅长打扮,男人也都是类似于‘小白脸’这种气质。
黑衣小首领提了一嘴,船上点出这些人的‘罪名’,通奸,不守妇道,不顾惜名节……
周边黑衣人弩箭再一次举起,不过这一次不是告知远方,让叶白汀选,是让百姓们自己选,船头的人,船尾的人,死哪一批,活哪一批?
刚开始大家还很安静,因为被弩箭指着的惊惧,因为方才这么多久的互相依偎,怎么说也有了些感情,谁都不想对方死,可黑衣人中有人弓弦不稳,‘嗖’一声,飞出来一根流箭,插在了房梁上。
厅中一寂,大家就吵起来了。
船头的人声音尤其大——
“当然是她们死!她们不守妇道,人都是脏的,活在世上丢人现眼,为什么不去死!我们这边还有老人孩子,凭什么要为了这群肮脏贱货,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就该她们死!坏了规矩,没被当场浸猪笼,已是上天的恩典,多活了这么多日子,总该够本了!舍了自己性命,还算是救了大家,留点功德!”
“这些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勾搭这个,就是勾搭那个,还雌伏人下,干的都不是正经事,叫他们死!就该他们死!”
船尾的人也有气性,立刻还嘴——
“凭什么我们死,你们这些人就没干过坏事么!那些磋磨儿媳妇们的婆婆,看儿媳妇眼神不对的公公,卖儿卖女的父母,小偷小摸占便宜成性,张嘴就是脏话,说人家大姑娘这那,硬生生把人名声说没了,亲都说不上的,少么!你们今天倒是大义了,敢不敢说一句问心无愧,一辈子一点坏事没干过?叫你们活着,对得起被你们欺负过的人么!”
“我们不过是活得坦荡些,好的,坏的,无不可对人言,你们呢?别说这些小恶小作,杀人放火的,你们中间也未必没有!”
男人们个个气的不行,反倒是女人话很少,似是有些场面见惯了,有些话耳朵也听出茧子了,解释辩白的话都不愿意讲,安静看着船下水面,似在思考什么。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可笑,安静的人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说话,激愤的人越来越激愤,兄弟姐妹父母亲人,连八辈祖宗都要挖出来骂了,就为证明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有谁该为他付出生命,反而是该他为别人付出生命!
东边船上如此,西边船上也差不多。
这艘船上站着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官,科考出身,踏步仕途,同样经由黑衣人的手,分出了两拨,一拨在船头,一拨在船尾,这回根本不需要黑衣人提示,两边官员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算是知根知底,彼此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太明白不过。
弩箭压力之下,船头的人先开口骂——
“贪污索贿,上蒙蔽长官,下愚弄百姓,手下亡魂不知几何,律法本就该办你们!你们正该现在死了,也好来日无颜见人!”
“以为结了各种姻亲,裙带关系,就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这些蛀虫,早该死了!”
船尾的人不甘落后,还要大声——
“呸!少装的那么清高,你难道不眼馋我的位置,我能办到的事?分明是你们自己不行,长得不好看,话不会说,人脉不会搭,还要酸别人的本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贪污受贿,是没那么大机会,只要有——王大人,你就别抬着袖子了,当我瞧不见?我们拿钱不过是捡着大宗,却不过去的官场规则,你们呢?一点点小机会,连门房递上来的银子都收,连对方是谁都不问,可知自己帮的人是忠是奸!”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家为官,是要一起为朝廷办事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一个孑然一身,能办得了什么事?做官可不是种地,一个人就能行,从上到下,从里多外,需要各处圆融,你们连跟人打交道关系都处理不好,怎么往下办事,保证政令通达?”
“除了说风凉话,你们还会什么!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什么德性,办错过什么事么!每一个懈怠推脱,每一次不察,都是人命,你以为你们没杀过人么!凭什么我们死,该是你们这群尸位素餐,半点功绩都无的人去死!”
当官的骂起街来更厉害,开始互相揭短,你办过什么错事,你直接或间接害了哪条人命,你抹黑了朝廷的脸面,无言面对底下百姓……
就是每个人都有错,每个人都有理,架越吵越凶,声势越闹越大,要不是有黑衣人弩箭指着,他们都能控制不住的打起来。
两条船气氛别无二致,像两锅粥,越来越激烈,骂喊声因夤夜寂静,传出很远,叶白汀都听到了。
“可想好了,怎么选?”
三皇子不知从哪找了一把扇子,缓缓扇着,拂去面上因过于激动带来的燥热感:“你可能并不知道,我再提醒你一次,这里的人,不管是官,还是百姓,都被你们锦衣卫救过哦。”
叶白汀没说话。
三皇子也并不着急,看着平静水面上,并不怎么平静的人们,声音很有些讽刺:“你们锦衣卫,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吧?果真善良,淳朴?”
“你看看他们的嘴脸,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迫不及待的炸出火星,想让所有人都去死,只他自己活着,所有人都有罪,只他自己最无辜,不管做过什么,都是不得已,别人不理解,就是别人的错,别人做过什么,好不好,他却不需要理解,只知道是错的就行了……就这样的人,这样的百姓,这样的天下,值得被你付出,值得你保护?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把你推出去,说杀了你,他们都可以活命,他们会不会马上点头同意,甚至在心里给你编织各种罪名,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叶白汀垂了眼,安静无声。
“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么聪明,知道一定会这样,是不是?”
三皇子低笑:“你看,你明明和我才是一类人,都看得太透,愚民无知,你再怎么保护都没用,他们不需要开智,开了,不过也就是船上那些官,遇到选择时,表现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只需要被统治,被命令,需要我这样的人帮忙引导,而不是仇疑青那种一谓的保护。”
“我又何尝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更好啊,”他看着叶白汀,循循善诱,“你看我卖东西,没有卖给平民百姓不是?有人性恶,做坏事,我还能顺便惩治了,为民除害,我买官卖官,所以知道了哪个是好官,有坚持,会做实事,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脑满肠肥,只会占便宜……”
“我如此体察民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待来日上位,不更能知人善用,不比龙椅上那个,只能看奏折判断一切的瞎子宇安帝强?”
“跟我不用谈什么忠诚和牺牲,不存在的,人性皆恶,人性皆贪,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左右一个人思想行为的,也唯有利益。人心这种东西,是可以被操纵的,它坚定,我就能想到办法让它不坚定,它不听话,我也能想到法子,让它听话!”
“你刚刚都看到了,我可以做到,这天底下,只有我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做到!”
叶白汀眸色安静:“我看到了。”
看得很清楚了。
三皇子扇子一收,眸底满是兴奋:“你很聪明,能猜到我是谁,就该是我的人,我给你这个机会,跟我走,如何?只要你跟了我,今夜所有,他们是死是活,都由你说了算。”
“我能再看看这两条船么?”叶白汀提着要求,视线很平静。
“给他看!”
三皇子一声令下,望远镜立刻被送到了桌前。
叶白汀拿起望远镜,再一次看向这两条船。
他又看到了不同的,熟悉人的脸……也看到了船上那些黑衣人。
举着弩箭,对着中间的黑衣人还好,除了警惕戒备,没有更多表情,那些站在前面的黑衣人小首领却不一样,他们有的抱着胳膊,用的攥着拳头,眼神和在场百姓官员一样,甚至比他们还激动,还热烈,那种热切看上去带着疯狂,似乎非常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其中一员,甚至很想提示他们,你们都错过了什么点,应该怎么怎么骂,怎么怎么说……甚至已经有人亲自参与进去了,骂的很投入。
三皇子还在他耳边,低声蛊惑:“你看这世间人,汲汲营营,蹉跎一生,为的都是什么?你知道我卖乌香,有些人起初是抗拒的,不想用的,最后还不是用了?我买卖官位,有些人清高,觉得举世皆浊唯他独清,可后来还不是跪着来求我了?有些人啊,小时候日子过得不好,见惯世态炎凉,心性坚定,总觉得就算在河边走,也不会湿鞋,他跟别人不一样,能把持得住,可人心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些人都不懂,我懂……”
“什么忠贞守护,什么矢志不渝,不存在的,人们想要的只是钱,更好的日子,更好的享受,才不是什么太平,不能吃饱穿暖的太平叫什么太平?人都利己,只要自己被威胁,他们就可以反咬一切……”
叶白汀却突然道:“你今日邀我前来,也派了人去北镇抚司,是么?”
三皇子一顿。
叶白汀面色始终无波:“你不敢杀了仇疑青,也杀不了他,但你想做点别的,你想救江汲洪和姚娘子,如何,等到现在,人可救出来了?”
三皇子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这么紧张,也能想到别的……行,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他手举到半空,击了击掌——
很快,从船梯上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着青衫,年纪略大,是江汲洪,女人着素裙,腰肢妖娆,是姚娘子。
二人气质表情也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可能是因为过了一回牢狱之灾,也有可能因为别的,他们的眉目里,都有一种和船上黑衣人小首领类似的癫狂,视线也极为放肆。
姚娘子盯着叶白汀,暗红舌尖舔过唇角:“此子狡言善辩,没端着什么好心思,主子何不杀了他?奴家亲自替主子动手,保证不脏主子一片衣角……”
江汲洪看着叶白汀,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宝贝,眸底有异光闪过:“倒也不必一击致死,弄残了也可以,如此灵透聪慧,定也是个挑拨人心的好手,可收为己用。”
叶白汀眉梢微抬:“你的狗好像格外兴奋,这是……到时间了?”
“不对,”三皇子看着他,微眯起了眼,“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好像有话说,你想到了什么?”
叶白汀眸底墨色铺开,似夜浓郁:“没什么,不过是你们的核心秘密罢了——三皇子想听?想听,就把船上场面控制住,别敷衍,我知道你做得到。”
“你敢跟我谈条件?”三皇子有些不可思议,完全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对面人还有这样的姿态与判断,“谁才是砧板上的鱼,你心里没数?”
叶白汀勾了唇:“鱼也没走没跑啊,是三皇子你想听,我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你若不想听,也没什么,总之我这么聪明,什么都能知道就是了。”
“好啊,你说说看。”
三皇子抬指一挥,船边响箭放出,很快,东西两条船上动静被压了下来。
叶白汀看到了,才缓声道:“我方才,突然想起这次办案时非常重要的一个细节——你组织里的人,诸如姚娘子魏士礼,还有此刻东西两条船上黑衣领队,这种有一定地位,负责一种事务的‘小首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同一时间段行踪全无,短暂的消失时间里,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去何处寻,他们再出现时,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提升,他们亢奋,偏执,行事手法比之前更凶,哪怕性格在平时偏平和的人,到了这个时间节点,也会突然变的脾气略大,不允许被顶嘴,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任何挑战……”
“他们去哪里了?因何发生这种变化?”
叶白汀结合脑中仇疑青查到的消息细节,以及少量姐夫那里的回馈,双目渐渐明晰:“三皇子可是为他们准备了,与众不同的秘密集会?”
三皇子挑了眉,眸底兴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