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申姜:“对啊,自家铺子,他家不穷,沈华容又做了郡马,有不少私产,你不是说死者睡袍外套华服,一定住的不远?还真是,当时那路,马车往侧一拐,有条小街,他的铺子就在那小街上,距离案发地点甘泉街非常近!”
说着他还拿过张纸,刷刷刷几笔,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喏,就是这样,看着是不同街道,也有房屋相隔,实际距离却并不远……”
二人正说着话,空气就是一静,仇疑青来了。
要说指挥使这气场,申姜是服气的,甭管什么时间,甭管什么地点,只要他一出现,保管是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一个,不管你在干什么,一定会抬头看他!
连刚刚冲着他吠的狗子都退后了几步,让出道来给这位指挥使,别说吠了,怂的尾巴都夹住了,也就是人没勾手指头,否则这狗一定冲过去任人上下其手。
你说这狗子也是,这么害怕,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是,他知道娇少爷长得好看,但人狗不同啊,难道美貌如此管用,狗也喜欢好看的?
仇疑青不像申姜那一堆废话,直接扔过来一打纸,是口供记录。
正好在叶白汀旁边,他拿过来就打开了,申姜脑袋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仇疑青去的是妙音坊,问的自也是妙音坊的人,姑娘们回话非常一致,都说楼里绝不接客,这是规矩,若是私底下有什么感情……别人就不知道了。沈华容是常客,熟悉的姑娘有好几个,常听她们唱曲儿,但每一个都说同他绝无私情,身上也没有那种病,甚至不是每回沈华容过来,她们都有时间相陪,要说回回都在的,只有乐师史密。
史密相貌好,技艺佳,姿容雅致,是坊里花了大价钱从别处挖来的,现在外头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开了大价钱挖他,可他是个男人,每天也只负责弹琴,给姑娘们伴奏,就算沈华容回回来他都在弹琴,两个人也根本不熟,没怎么说过话。
做为琴师,史密每天的时间都很透明,别说私会外客了,他能独自休息的时间都有限,身上更没有病,怎么会和命案有关?
至于沈华容的仇人——暂时还没有方向。
仇疑青:“妙音坊和案发地点距离有些微妙,需得有更精确的死亡时间,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能排除。”
申姜有点惊讶,不是,这么短的时间,你还把这条路都重走了一遍?
叶白汀心知时间有限,能做到这些就不错了:“脚印?”
仇疑青:“更像男子,身高七尺,偏瘦,体重不超过一百二十斤,若凶手为女子,此人必心思缜密,穿了男子的鞋,而一个女人有男人的鞋——”
还能出来走动,绝非是闺阁女子。
叶白汀点了点头,垂眸思索,不过也只沉吟了片刻,便看向箱子里的解剖刀:“那我现在开始?”
仇疑青颌首:“可。”
叶白汀就动了。
今天进行尸体解剖,未免刺激性太大受不了,他从仵作房找出苍术皂角,在陶盆里点燃,才做了口罩带上,手套戴上,选一把解剖刀——
申姜看到他拿着刀站在尸体前就有点怂了,他不是没见识的人,不是没见过人往人身上上刀子,刑房就不少,但这回的是死人啊,人都死了……
左右看看,就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仵作房钉子户商陆老头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不仅不往后退,还往前站,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娇少爷不是要剖尸,是要给他做什么大菜什么的……
还有墙边的狗子,不叫不跑不说话,你也不怕的么!那边都亮刀子了!
叶白汀工作起来就心无旁骛,不会管别人视线,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此次解剖是为了更精确的死亡时间,他之前就已经有想法,检查胃容物。
那就要开胸了。
解剖刀按在死者两肩,以锁骨为起点,集往胸部中间,做‘Y’字切口,过胸,从腹正中心直线切过,观察四者皮肤皮下组织有无充血血血肿现象,再进行各个肌肉层组织的切割分离。
他的手很稳,速度说不上快,也并不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习惯使然,画面一点都不难看,甚至称得上优雅,尸体是新死,味道也没那么冲,围观的人好像也不应该太反感……
可申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死者割开的肚子,还没什么血流出来,脚就有点软。
“咦?”
“怎么了?”仇疑青不像没出息的百户,猜测叶白汀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叶白汀解剖刀停在食管的位置:“这里有灼烧痕迹。倘若一个人有胃病,比如经常胃酸上返,食道里就会留下类似的痕迹,但死者这个痕迹很新,并非年深日久造成,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仇疑青问申姜:“死者长随可曾说过他近来胃口不适?”
申姜:“好像没?罗安只道主人因这花柳病,情绪非常不好,主意变的很快,一会儿要干这个,一会儿又不干了,吃的也是,前头刚点了什么东西,后头没准又不要了……”
叶白汀:“这就是胃口变化。”
可能死者的反应不强烈,或者不想说,在外人眼里才变得有些奇怪。
仇疑青:“并非因为花柳?”
叶白汀:“人生病后情绪会低落,胃口可能也会变得不好,可偶尔不想吃东西,并不会引起食道烧灼,这个症侯出现,必有其它原因。”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死者指甲,认真检查喉骨附近……莫非是某种毒素?
仔细检查完,他的刀尖往下:“我准备取胃了。”
仇疑青颌首:“嗯。”
申姜不明白为什么会特别提醒,切就切呗,今天不就是为了切切切吗,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这种提前预警还是有用的。
叶白汀用带钩的镊子提起脐侧腹膜一侧,左手食指中指伸进去,用了点力气提起来,两指撑开,右手换回解剖刀,从这层腹膜中间剪开,分离边缘肌肉层,死者腹腔就充分暴露了出来。
脾,胃,肝,肠子……
申姜捂住嘴,胃口有些不适,想,想吐。
等叶白汀刀剪齐下,把死者的胃摘出来,他就更受不了了……这是人的胃,人的,摘下来的整整齐齐,边缘平滑,比杀猪的手艺还好,是不是有点吓人?娇少爷的手上还红红白白,又黏又湿……到底都沾了什么东西啊!
叶白汀取下胃,放在一边平台上:“我要切了。”
下一刻,解剖刀轻巧一划,胃袋打开,里头的东西就滑出来了……
“呕——”
申姜猛的往外冲。
胃里的东西能好闻到哪里去?活人吐出来的东西都受不了呢,何况死人!
“不用管他。”仇疑青倒是面色平静,颇有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气派。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么!申姜扶着墙,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虚弱的一天……再左右一看,只他一个人跑出来吐了,狗子都没他这么怂,蹲在里头一动不动,黑漉漉的眼睛仍然盯着娇少爷,好像娇少爷是它划出来的地盘,不管他干什么不干什么,只要能看到就行,你说味道?虽然我是狗子闻的更清楚,但,怎么了?不就是点异味,大惊小怪。
那个叫商陆的老头也是,连上下尊卑都忘了,快挤到指挥使前头了!还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生怕看到不够清楚,味不够大么!
可也不能一直在外头不回去,他揽来的案子,就得跟到底么。
感谢诏狱内外的排风系统,特别顶的那个点过去,适应了,好像也还好?
申姜用茶水漱了个口,回到停尸房,叶白汀已经开始给结论——
“……如是,死者死亡时间必在丑时。”
第36章 喜欢吗?
丑时?怎么就突然丑时了?
申姜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不敢大意,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叶白汀:“申百户先前同我聊过案情,死者长随交待,昨日一整天,死者都在妙音坊,午前人开门就去了,入夜很晚才走,午饭晚饭都是在那里用的,午饭没什么异常,申时末,晚饭上桌,死者不知怎的有不快,这一席一筷子没动,一个时辰后,长随看着主子脸色,又叫了新一席,菜色十分丰富,比如文思豆腐,西湖醋鱼,三脆羹……烧鹅。”
他用镊子在死者胃里夹出一小块略硬的东西,拿清水一冲,别人也能认清楚了,这是一块尚未消化完的小骨头!
申姜心道好家伙,妙音坊烧鹅一绝,是招牌菜,先腌后烤,小火慢来,在炉里几乎要放三四个时辰,出来焦香扑鼻,皮酥化渣,连骨头都是脆的,有时候吃下去都没发现自己咬了块骨头。
叶白汀将小骨头放到一边,继续:“戌时中,死者从妙音坊出来,去医馆寻大夫常山,为了身上的病,完事大约在亥时,上了马车没多久,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回家,让马车行往自己名下的铺子。这段路程并不久,死者下了车,长随发现车内小桌上备的糕点少了两块——”
“花生酥。”
他的镊子上,多了块花生碎,仍然是从死者胃里捡出,个头不大,边缘也不算清晰,但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花生。
“东家来了,铺子上下不敢马虎,纵是夜深,也殷勤的打理房间,上了茶——”
这一次叶白汀夹出来的茶叶,就几乎是完整的,没有太多消化侵蚀了。
“除却体质特殊病情特殊,我们大部分人对食物的消化过程是一样的,半个时辰内,胃里的食物会变软,外形完整,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食物开始移向十二指肠,三个时辰以内,胃里都会有食物残渣,尤其不易消化的质硬之物,三个时辰后,胃排空。”
叶白汀总结:“死者在妙音坊用的晚饭,到现在除了一块小骨头,什么都看不到,马上车用的花生糕残渣并不完整,只花生碎明显易见,铺子里不小心随茶水喝进去的茶叶形状完整,对比死者的时间线,他应该是用了茶水之后,半个时辰左右遇害。”
申姜这时可精明了:“罗安说死者晚饭在戌时,从医馆出来往回走,已是亥时,到了铺子,也并没有立刻休息,深夜过来,总得和掌柜管事说道说道,别人也要临时准备么,等一切妥当,郡马在卧房更了衣,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说要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那茶就备在房间里,郡马定是在这个时候饮的,所以他一定死在丑时!”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神探附身,再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所有人都得深深拜服,目光赞赏!
他抱着胳膊,扬着下巴,非常自信的看着面前两个人,却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句你好厉害……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我们要找一个,在这个时间可以随意出门的人。”
叶白汀看着他:“花柳,还有食管灼烧,看时间应该是同一个时期发作的,食管灼烧并不来自机体病因,那就很可能是外来的。”
仇疑青目光沉邃:“你的意思是……毒?”
叶白汀颌首:“非常有可能。但这个毒毒性轻微,对人体影响并不大,死者自己可能也没有察觉,下手人的目的,就很微妙了。”
仇疑青:“死者半个月前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很重要。”
叶白汀点头:“凶手的局,可能布的比我们想象的更久。”
申姜:……
不是,你们就没看到我刚刚帅气的样子么?精确的死亡时间一点都不重要么,为什么你们可以随便就聊别的了!
不行,堂堂百户不能掉队,得让领导知道他的重要性,申姜立刻提出犀利质疑:“你说凶手之前下了毒?那既然有机会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费这一道事?”
仇疑青目光怜悯的看向他:“你知道,投毒杀人其实很危险么?”
叶白汀就更直接了:“凶手要杀人,也要隐藏自己,利益最大化,才是聪明人的追求,你刚才——”
是把脑子也一起吐出去了?
当着领导的面,有话他没说,但申姜‘听’的很清楚。
他错了,真的,他现在才想到,越是毒性剧烈的毒药,来源控制的越紧,官府越方便查,越是毒性剧烈,死者表现越夸张,别说当时的惨叫抽搐了,尸体的样子根本骗不过人,且本案凶手仪式感这么强,心内恨意定然滔天,如果简单粗暴的把人毒杀了,怎会满足?
“也……也是,可能凶手当时动手并不方便,可能会暴露……”申姜赶紧给自己把话往圆了说。
叶白汀和仇疑青已经不再看他,继续面对面讨论——
“如果凶手在布网,下毒是关键的一环,那他她布了个什么样的网,目的是什么?”
“如果毒非凶手所下,那他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机会,并且善加利用,方才有此案发生?”
“不管是哪一种——凶手一定是死者身边的人。”
“且消息灵通,盯人盯得很紧。”
申姜:……
行叭,猜不到还是别乱发言了,可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咦?”
叶白汀和仇疑青齐齐看过来:“嗯?”
申姜:“我突然想起个事,就半个月前,庄夫人不是办了场秋宴?客人非常多,郡主夫妻都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