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仇疑青浅浅颌首,眸底波澜微起:“还未谢过厂东,在本使不在之时,去我北镇抚司平乱。”
富力行顿时心虚,他哪里是平乱,就是想进去找找那仇疑青的心头肉小妖精,可惜人没找着,小房子也没能进去看一眼,姓彭的千户就是不行啊,没眼力,给咱家点好处又怎样?回头你被仇疑青坑了,咱家还能捞你一把。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万万不能这么说的,他笑容更大:“岂敢岂敢,那日指挥使在街上排查平乱,咱家正好路过,听到贵处动静不大对,实在关切,便斗胆进去看了一眼。要不说指挥使被皇上破格提拔,就是能力卓越,身不在司,上上下下也严谨的很,一点都没乱呢。”
仇疑青思考片刻,似有些犹豫,还是开了口:“本使从不承别人的情,便也告知你一个秘密。”
富力行:“嗯?”
“此次雷火弹一案,许是冲着尤太贵妃而来……”仇疑青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迅速说了几句话。
富力行一怔,下意识觉得这不能吧,为什么仇疑青要给他这个人情?怕不是……要算计他?
仇疑青说完,就越过他走了:“信不信由你,本使公务繁忙,便不作陪了。”
富力行还真有点不信,可仇疑青刚刚说的话又的确让他很在意,私底下悄悄一查……豁,死了三个女人一个男人,都和他家主子出行的事有关!
他并没有查到具体证据,确定这件事的确是冲着尤太贵妃来的,可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瞒,就避着人,悄悄禀报了尤太贵妃。
尤太贵妃刚戴上的玉镯子都摔碎了:“本宫倒是瞧瞧,谁敢在本宫头上撒野!给我查!出了事,本宫要你的脑袋,没出事——本宫要姓仇的脑袋!”
“是!”
东厂立刻调动了起来,一切为了主子的安全。
仇疑青照搬此模式,在别处‘偶遇’了西厂厂公班和安,也是三言两语,利用东厂西厂的矛盾,成功引起了班和安的警惕。班和安现在就怀疑,这所有雷火弹爆炸是冲着宫里,太皇太后娘娘来的,天子祭陵,皇宫空虚,别人要趁着这个时候炸京城,欺负的是谁?还不是独自留在皇宫的太皇太后!
班和安当然也不会全信了仇疑青,大家还没有结成利益同盟,他不信仇疑青会这么好心,可也和富力行一样,他私底下带着人悄悄去查了,同样没得到确切证据,也不能消除所有怀疑,别的事小,太皇太后的安危事大,一点隐患都不能有,怎会不重视?
这事往太皇太后跟前一报,西厂也准备起来了,上下防护极严,和五城兵马司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好保证一旦事发,能立刻回应。
仇疑青一边带着人排查京城东南的各大街道,一边装成人犯已经抓获的从容样子,暗地里还一步一步,调动起更多的人,除了东厂西厂,还有掮客,车马车……确定信息,混乱信息,浑水摸鱼。
很快,就到了腊月十二,天子出行,携百官祭陵的日子。
这天很冷,卯时就开始下雪,仇疑青准备停当,开始出发的时候,地上已经白了。
风寒刚好,这两天夜里又太冷,叶白汀没有回诏狱,晚上就睡在暖阁,听到外头动静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正好看到了仇疑青。
仇疑青穿着银甲,眉锋凝霜,双目肃冷,每走一步,似都有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昂藏,他的威严,他的肃杀,可叶白汀却注意到了,他眼底淡淡的浅青。
这个男人多久没睡觉了?
见他眼神怔忡,仇疑青垂头,看到了他露出袖子的手指,是那种透着浅青的白:“知道冷,怎不知拿个手炉?”
叶白汀却道:“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休息。”
“梨花白,你可喜欢?”
“嗯?”叶白汀没懂。
仇疑青眸底微缓:“那夜揖凶归来,街角酒肆正好打烊,掌柜的柜台温着梨花白,你好像很馋的样子,想喝?”
雪花飞白,梅蕊初绽,仇疑青的脸似乎有些模糊,眼眸隐在厚厚眉睫之后,看不到那里的山水深邃。
叶白汀想了想,才想起那夜让申姜女装,他和仇疑青始终在一起,回来时打马穿行过长街,夜很冷,仇疑青的大氅很暖,夜也很暗,街角酒肆的烛光尤其温暖。
他完全没注意到店中掌柜温着的酒,梨花白……
“好喝么?”
仇疑青大手按了下他的头:“乖一点,等我回来,就给你尝。”
第68章 你招不招
腊月十二,大雪纷飞。
天子携百官祭陵,队伍浩浩荡荡。大雪阻止不了天家行动,也阻止不了百姓们的热情,大家一排一排,极守规矩,站在官府拉的线之后,顶着雪花,翘首期待天子仪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皇上看起来好年轻,好随和,还冲我们微笑点头呢!”
“还有那顶玛瑙垂珠帘的轿子,是太贵妃的吧?太贵妃真的好年轻……”
“只有我看到指挥使了么!你们快看,那在帝王驾侧骑马的,是不是指挥使!那眉眼,那腰身,那长腿——哇银甲长枪,他好帅!”
“我也认出来了!那天指挥使救了我家娃!我娃小,不懂事,指挥使明显不会抱,可他拎的很稳,我家娃愣是没哭,还跟我说他会飞了!”
“指挥使一看就是好男人,话不多,有能力,靠谱!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能嫁给他,旁的不说,那方面……一定享福!”
天子仪仗过处,百姓山呼山岁,叩首为礼,不敢多言,仪仗过完,那小话可就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总之,这日的京城街道,非常热闹。
热闹气氛好像会会传染,或者总有那么一些人,有特殊的渠道,总能听到外面的事。
诏狱角落,周平窝在牢房一角,嘴角抽动,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是时候了……你们等着瞧!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相子安也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笑,师爷扇子‘刷’一声打开,笑的那叫一个春风灿烂,春暖花开。
愚蠢无知的傻子,真以为你能算得过少爷?
咱们走着瞧!
等街上的热闹看完,天子仪仗越来越远,百姓们慢慢回了家,京城街道越来越空,越来越安静。
申姜站在北镇抚司门前,拍拍肩头的雪,转身进来:“关门!”
“吱呀——砰!”
北镇抚司大门关上,雪落屋檐,寂静无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诏狱里,周平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咳了两声,用带着沙哑,不怎么好听的声音,问外面狱卒:“什么时辰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好像根本没有人在。
一般这种问题,这里是不会回答的,诏狱囚犯,关心这个问题的,会自己琢磨,会观察,不需要问别人,不关心的,白天晚上都一样,一天可能有两餐,也可能一餐都没有,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何必要问。
可周平不知道,还问的很执着:“什么时辰了……我问,什么时、辰、了!”
今天他运气好,还真有人答了:“未时。”
相子安笑眯眯的看过来:“未时二刻。”
周平嘴就咧开了:“未时啊……哈哈哈……”
是时候开始了!
他耐心的等待着,大约一刻钟之后,外面‘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如雷贯耳,地动山摇。紧接着,外面动静大了起来,好像锦衣卫们在排兵布阵,拿着武器各种走动,诏狱气氛也明显凝重,狱卒们都跑去了大门边,观察外面。
周平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笑了两声,开始吹口哨。
曲调很简单,甚至称不上是曲调,只是单一的规律重复……这是特殊的暗号,只有特殊的人懂。
他一遍又一遍的吹着,表情越来越轻松,心情越来越愉快,哪怕这哨音过长,让他本就干疼的喉咙负担很重,可他没有停,按照约定,足足吹了十三遍。
口哨声开始又停下,没引起任何波澜,好像只是诏狱里哪个囚犯无聊,弄个花样消遣自己,无需在意。
两刻钟后,诏狱深处有了动静,并不是有人走出来,试图趁机冲开大门,这个人的脚步很轻,且越来越轻,他在往更深处走……绕过转角,走进一处空着的牢房,伸手摸索着墙角的位置,慢慢的,慢慢的,往右,往下。
拂开遮掩的稻草,那里,有一个很小很小,只容一人通过的洞……是密道。
男人咧开嘴,笑容无声,刚跳下去,四周围突然火光大亮,远处,叶白汀带着人走了进来。
叶白汀眉眼清澈明润,披了件烟青色披风,浅青色细长亮缎在颈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下巴陷在软软的毛茸茸的,没一丝杂毛的狐狸皮围领里,手里捧着个鎏金海棠掐丝的手炉,逆着光从诏狱大门进来,干净的像贵人家里娇养的小公子,根本不该踏足诏狱这样的地方。
“汪——呜汪!”
娇少爷不但身后跟着锦衣卫,身侧还站着狗将军玄风。
“多谢你为我们找到了人。”
叶白汀站在周平的牢房门口,眼梢弯弯,卧蚕盈春,就像在寒寂冬日里,伸出的明媚桃枝,修长手指往诏狱深处一指:“去,抓住他。”
“是!”
锦衣卫应声,气势汹汹的去了牢房深处。
“汪!”狗子也冲了过去。
周平怔住,看看牢房深处的灯火通明,看看面前微笑灿烂的人,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后背冷汗直冒,怎么可能?不……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就是吓唬他,对,他们一直在吓唬他!
叶白汀慢条斯理的抚着手炉:“你以为,把你关在这里是要折辱你?真正的侮辱是什么样子,你根本想象不到。”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狱卒搬了个椅子过来,就放在牢门口。
叶白汀掀袍坐下,看向周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周平看着他,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鬼:“你……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都这样了,还不信?”叶白汀身体微微前倾,唇角弧度意味深长,“那我就发发善心,再告诉你一点,你的同伙——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照着他说的做,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你的供词,我们没有办法取证,你们的最终目的,我们也不会猜到?就比如刚刚那个跳进密道的人——”
周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诏狱深处,越来越恐惧。
叶白汀:“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们什么都知道,那个密道,我们一个多月前就发现了,只是它一直空置,没有人使用,我们便只能守株待兔,等着别人告诉我们他是谁,奈何对方太有耐心,若不是你来——”
周平一抖。
“我们还不知道呢。”
周平:……
叶白汀笑毕,话音一转:“你可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动机的,你们四处杀人,到处纵火,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搞得到处都很热闹,可目的呢?你说杀人是为了预告爆炸纵火,那爆炸纵火呢?你预告的那么隐晦,完全达不到效果,你的同伙都没生气,可见他也不是完全为了出名,他心中另有目的,什么样目的比杀人放火还刺激?自然是更大的凶险——”
“王采莲,方晴梅,余红叶,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特殊技能,且非常出色,与祭陵日贵人出行有关,张和通,直接就是负责贵人车马安排事宜。你想杀人,目标对象自然是你的选择,却也是划出了范围的,张和通却并不是顺便,他才是你们的真正目标吧?你有意在隐藏他?”
周平下意识反驳:“不,不是的,杀他就是顺便,他来找余红叶,看到了,所以我杀……”
“他是想找余红叶,为了衣服搭配的事,但他是昏迷着被拽进你那个房子的,并没有看到余红叶被害,”叶白汀直接阻了他的话,“为什么不请他过去,你还少费些力——哦,是了,你这样没用的男人,大约是请不到官员作客的,只能趁其不备,先打晕了?”
周平:……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张和通都知道些什么?负责天家祭陵贵人的车马,他会知道贵人的具体行程,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小歇,在哪里要用茶在哪里要更衣……你们对他动手,就是想引导我们,这次天家祭拜,尤太贵妃一定会出事,对不对?”
叶白汀看着周平,目光灼灼:“你们的目标并不是什么女人,京城街道,京城百姓,而是天家祭典,是贵人,是天子?”
周平神情愣愣的,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娇少爷,他是个怪物!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心思……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