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箫仪
他说的很慢,像是分了心神去做别的事情一样打绊:“重要的是,臣离开南疆已久,南疆军中最近又多有人事更迭……这信既然都送到棠京来了,南疆那边的情况只怕更加糟糕十倍。”
“朝中一直在查当地官员勾结南周豪族之事,庐山郡王因此下狱,此后只怕也非孤例了。”
谢恒明白秦烨的意思。
秦烨在南疆十年,拓土开疆御敌于外,他是南周将帅的梦魇,也是齐朝边陲的定海神针。
惠帝执意招人入京荣养,又将南疆军中的显要职位替换了近三成,如此自掘坟墓,南周朝廷怎么能不心动?
这信无论含义如何,连身在棠京的他们都见到了,南疆那边只怕早就在南周皇室的金银攻势下被透成筛子了。
谢恒心中千回百转,对着烛光摇曳下秦烨不知为何有些水润的眼睛,神情郑重。
“南疆不能再这么下去,绝不能。”
——
许久不曾开启的暗室中满是陈旧的烟尘味,浑浊的空气夹杂着难闻的血腥气,将这处密闭这地衬托的越发的阴森鬼魅。
谢之遥捂着口鼻轻咳几声,忍不住埋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还刑讯呢,别是人没审出来,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旁边的侍卫脸色也没比谢之遥好到哪里去,摇头道:“别嫌弃了,就这地,还是因为当年行宫由前朝皇室猎苑改建而来,改建之事是宁国公家经手,咱们顾大人出门一趟特意把图纸带上了,不然去哪寻摸这样的地儿去?”
遥遥传来几下狠厉的鞭笞声,谢之遥皱着眉头指着几步之内的一扇小门,道:“这位还死撑着不吐口呢?”
关在这小门中的人是这批人的首领,身手奇差脾气还大,潜伏宫闱这样的事身上还带了一堆金玉饰物,搜他身上用的时间比搜其他几个人的时间加起来还多。
侍卫撇撇嘴,道:“这人认出咱们是诸率卫的,咬死了要见了太子殿下才吐口,顾大人去禀告太子了。”
他又是嘿嘿一笑,指着头顶道:“如今上面这么热闹,陛下说不定要遣人来问话,殿下哪能下来见他,不过是想法忽悠——”
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听门扉处一声轻响,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谢之遥原本有些警醒的望去,却在看清楚之后整个人呆滞了一瞬。
顾明昭不知从哪寻摸了一件纹着祥龙云纹的披风穿在身上,头上束了金冠腰间环了玉带,也不知是不是发髻改的急,灯火下显得有些潦草,却始终带了股富贵逼人的天家气度。
跟他平常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模样倒很不一样。
谢之遥抽了抽嘴角,迎了上去,挑着眉头道:“顾大人,您这……”
谢之遥心头已经有数,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一句,果不其然,顾明昭自己穿着这身衣服也很不自在,见他开口就解释道:“殿下与定国公在一处,遣我下来一趟。”
谢之遥点点头,让开了身子,跟在顾明昭身后进了那扇小门。
小门之后,是间封闭逼仄的斗室,被临时装点成了刑堂的模样。
一张不知从哪个陈旧宫室寻摸出来的扶手椅上牢牢绑着个人,与另一张空置的太师椅中间只搁了张狭长的桌案,桌案上孤零零的点着一盏油灯,四下乱七八糟的挂了几条长鞭,便是屋内的所有物件了。
似是听到门扉响动,被双手反绑在椅背上的南周人首领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且桀骜的面容。
这人身上几个伤口包扎的极为潦草,暗色隐隐浸过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布,身上有伤加上长时间被绑着,唇色有些发白,在烛火之下显得神色发黄萎靡,眉宇前却仍是一派倔强冷傲,不见分毫示弱。
顾明昭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回想着太子殿下平日雍容矜贵的模样,在那张空着的太师椅上坐下,轻扬了一下下巴。
隐在光线昏暗处恭敬侍立的谢之遥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尽职尽责的道:“不是你说的要见了太子殿下才肯坦白?如今殿下当面,可以说了。”
那南周人首领略微倨傲的抬眸,将顾明昭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他披风上的蟠龙祥云纹样上多停留了一眼,似有些疑惑的开口。
“我在南周时就曾听闻,齐朝太子俊美无俦恍若天人,如今一见,可见传言不实。”
他说的直白露骨,顾明昭高深莫测的脸上差点没绷住。
谢之遥脚下轻轻一晃,险些笑出声来,只得拼命压下自己疯狂上翘的嘴角,警告的话语声调都抑制不住的上扬:“放肆!殿下岂是你能置喙的!”
南周人首领又打量了一遍顾明昭,见眼前之人气度沉凝,虽然因了他的话有些面色不郁,却也勉强称得上一句俊秀,心下不禁也有些信了。
齐朝人就是如此,只有三四分的都能吹成十分,太子又是地位尊贵,多加吹捧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
案上的油灯静静燃着,伴随着青年带着浓厚口音且不甚熟稔的齐朝官话,在暗室内静静流淌。
顾明昭皱着眉头听了许久。
“你的意思,这封密信确是南周新君所写,也的确是为了拉拢我朝定国公,只不过……”顾明昭望着眼前人道,“他派遣来的送信之人,也就是你,不同意?”
“你觉得,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驱虎吞狼,倒不如将此信呈给……父皇,给我朝卖个好的同时,也能置你南周宿敌秦烨于不利之地。”
南周人首领痛快颔首,也不知是不是被提到了得意之处,这人竟有些神采飞扬起来:“正是如此。”
顾明昭对这份初闻有些扯淡、细想也有些道理的供词不置可否,只淡淡一抬眼,道:“聊了许久,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展眉一笑,竟第一次有些客气道:“劳殿下垂问,我名——周夙。”
谈话结束,顾明昭从斗室中出来,忙不迭的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仿佛再多穿一刻都会灼伤背部,谢之遥淡淡看着门外站着的诸率卫中人忙着给他解金冠玉带,从嘴角溢出一声嗤笑。
顾明昭冷瞥他一眼,淡声道:“笑什么?”
谢之遥浑然不惧,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躬身道:“没什么,想到句俚语罢了。”——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可不是很合适这位顾指挥使?
差点就穿帮了。
顾明昭对自己这个一开始就结下梁子却得太子看重的下属也没什么办法,只冷哼了一声,边说边走。
“我若是你,就连夜提审剩下的几人,确认他这番说辞的真伪,再将南周新君的弟弟,南周六王爷周夙混入行宫之事写一份奏报,毕竟——殿下陪着定国公,今晚可没空见你。”
——
行宫,晏然小筑。
这处惠帝金屋藏娇之所,一改往日的低调内敛,灯火通明下竟显出几分肃杀静默。
屋中,惠帝脸色铁青的坐在主座,脸色颇有几分虚弱,身边则围绕着几名额头冒汗的太医,四周充斥着草木清香的膏药气味。
主座边不过三步之外,衣着凌乱勉强披了件外袍蔽体的异族王女跪在阶下呜咽的哭,殿前司都指挥使宋迁则神色惨白的扶剑侍立,望着惠帝身边突然出现、不知深浅来历的几名护卫,心下微微一沉。
远处,屋外台阶下的空地上,此时正横七竖八的躺了数具尸体,皆是黑衣蒙面看不请面容。
唯有最前方的一具,未曾蒙面且嘴角含笑,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去势,竟是自绝身亡。
片刻前,这人被几名殿前司精锐团团围住,困兽犹斗杀了一人后,便不再挣扎,反而是冲着惠帝的方向狂笑道:“天命如此,是我愧对了!”
而后,那似欲做临死反扑的匕首反手一转,毅然决然的捅进了自己心口。
这人死得壮烈,但于宋迁而言,这样的刺客死一千一万个,都不会令他有分毫动容。
相反,这是天大的麻烦。
正如现在,座上脸色不佳的皇帝先将众人遣开,才侧耳去听宋迁眼中那几个身份不明的护卫的禀告。
那护卫声音压的极低道:“陛下,像是……先太子府里的人。昔年东宫精锐在南疆十去其九,这领头之人当年在玄卫秘档中留有画像,属下瞧着眼熟。”
惠帝略显浑浊的眼眨了眨,手掌紧握,心头闪过许多念头。
当年先太子薨逝时其身边之人就因保护太子不利被他清算过一批,这些年他有意无意的冷待着,先太子府中那些旧属就更是树倒猢狲散,早已是过眼烟云了。
现如今宫中得势的,太子、晋王都与先太子立场迥异,先太子旧属真要刺杀,发疯了才会找上他们。
难道真的是殿前司失察?
惠帝静静想了一会,便将高深莫测的目光投向了宋迁,问道:“宋卿觉得,这批刺客是受何人指使?”
这问题简直来的莫名其妙。
宋迁心里一咯噔,并不觉得皇帝是在怀疑自己。毕竟,这批刺客确实与他毫无关系,而这些年来皇帝对他的信重又是与日俱增。
他只是在想,皇帝这是在怀疑谁呢?
以宋迁惯常的思维想来,天下人做事总是要有利可图,旁人刺杀皇帝,就算成了,又有什么好处?
能从这件事中得益的,只有皇帝那两个长成且康健的皇子了。
太子动手,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君位;
晋王动手,若是操作得当,也不是不能将此事推在太子身上,扣太子一个悖逆弑君的名头,自己顺势上位。
自然,这样的怀疑不能由他来提,这不合适。
宋迁心念电转间,只沉吟了一瞬,便道:“这批刺客武功路数、衣饰武器上皆看不出出身来历。依臣看,为防宫中还有残余刺客,应当即刻封锁行宫,大索余下之人,一来可护卫陛下周全,二来,若幕后之人仍在行宫,或许会有一二蛛丝马迹。”
惠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也罢,你去就是。”
语气轻飘不见半点怒意,仿佛片刻前满脸惊慌脸色铁青的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宋迁躬身应是,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这才微微抬眼去看。
惠帝瞥他一眼,淡声道:“怎么?”
宋迁心下踌躇,脑海中却不期然的闪过近日种种事端,终究下了狠心,低着头道:“陛下,臣人微言轻,虽是奉圣旨搜查刺客,可如今夜色已深,若无特旨,有些地方……臣只怕进不去。”
偌大干系面前,宋迁有些心急了,说话也不怎么讲究起来。
他这个殿前司指挥使不能和太子、晋王相交过甚,又每每被惠帝派出去干些得罪人的差事,跟太子和晋王关系都处得势同水火。
眼见着惠帝年纪渐长,宋迁人前虽是显贵得意,实则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
不管这两位是谁上位,他能得着好?
晋王心狠手辣生性暴躁就不必说了,太子虽说在传闻中是个谦谦君子且行事温和,实际上又哪里是心慈手软的主?随便哪一位登基,他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如今他负责惠帝行宫护卫,却让刺客闯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这样天大的失职,革职抄家就在惠帝一念之间。
可若是……这事是太子或是晋王办的呢?
皇帝多疑敏感,又被亲子算计谋害,心有余悸之下,对身边心腹便不会过多计较,且皇子动手总是比旁人方便些,这失察之罪,多少也有的掰扯。
宋迁如今一门心思的祈祷,这刺客是太子或是晋王失了智了突然折腾出来的,好让他带人搜了出来,一解眼前的困境。
惠帝却并不买账。
须发花白的皇帝脸色平静,他坐在主座上,似乎刀光剑影的远去和尸首鲜血的存在让他又寻回了一朝天子、万乘之君的尊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有些地方进不去,哪些地方?”他问道,“大晚上的,你想去把恒儿和恪儿闹腾起来?”
宋迁心头一跳,后背隐隐渗出冷汗。
皇帝不是慈父,这关头,这样亲密的称呼,已经是一种态度。
他半点不怀疑太子和晋王。
甚至,他已经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刺杀有了基本的论断。
不等他在深入想下去,皇帝已经是看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不必你着手,这几日你多养着,不必办差了,让□□禾去办。”
“你让他不必太过张扬,满宫闹起来不合适,只去搜一搜石景侯、刑部孙立礼、旻宁伯这几人的屋子,再查查行宫周围就是了。”
宋迁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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