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第116章

作者:妄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大渊三皇子的名头,宗洛并不贪图。

即使这个身份背后维系着他奋斗了两辈子的荣耀,穿书后所有的奋斗。但归根结底,鸠占鹊巢这种事情,不管是不是出于他主观,他都不会做。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他只不过一个孤魂野鬼?

无牵无挂,更无所求。

“我会奏明父皇,向全天下宣告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害怕我再抢夺你的东西或是光辉,我会就此归隐山林,至死不踏出深山一步。”

白衣皇子的声线太过平静,平静理智到像是在叙说另一人的故事:“尘归尘,土归土。山高水远,愿死生不复见。”

虞北洲唇角永远不变的笑容终于淡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对面是一位看淡红尘,厌倦尘世,即将羽化飞升,无欲无求的谪仙。

明明要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扯下,坠入满是污浊的泥潭,同他一样满身疮痍才好,反倒更加将他推高几分。

虞北洲痛恨这种感觉。

明明曾经还有厌恶,恼怒,鲜明东西属于他。然而现在那张脸上只剩空茫一片,遥远到叫人恐慌的地步。

死生不复相见?

好一个谪仙甩掉烂泥般的死生不复相见!

红衣白裘的将领忽而放声大笑,笑声在雪原上回荡传响,激起片片飞花,沉寂的群山好像也从笑声中窥见了他的不高兴,滚下簌簌白雪。

“师兄,你当真可以不在意?”

虞北洲的话语如同尖刀,从自己钝痛的心口刺了过去,搅得两人血肉模糊:“你不恨我吗,你不恨我杀了你的亲生父母?”

有很多事,他不说,宗洛永远不会知道。

例如宗洛并非虞家亲生骨血。虞北洲有的是办法骗着宗洛恨他。

“虞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主母和家主死的时候,可都还在念着你呢。当真是烂泥也有真情。”

他的语气讥讽:“还有渊帝。你的好父皇那般看重你,将你视为他的衣钵继承者。上辈子于巫祭大典知晓后,便是折寿三十年,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芥蒂地,亲口将这个真相告诉他?”

这些都是只有虞北洲知晓的过往。

他早已忘了自己这辈子不愿再说的惊喜,血淋淋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命运如同镜花水月般莫测,缠绕在他们身上却连血带肉难舍难分。

“师兄,你永远都是这般高风亮节,霁月风光。我最恨你这样。”

虞北洲一只手捂着脸,半张脸上的笑容高高扬起:“你不想同我再扯上关系,可我们永远,永远,不可能做到互不亏欠。”

他该怎么样才能将他留住?

用痛苦,用仇恨,用九年来日复一日的寂寞?

没有人教过虞北洲该如何留住天边的弦月。他只能用自己品尝过的痛楚,恨意,和孤寂,一遍遍刺伤自己,也刺伤他人,遍体鳞伤也要牢牢抓住。

因为这是他所拥有的最浓烈的感情。

“你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做到。”

白衣皇子的神情如同死水般沉寂。

只有紧攥缰绳,骨节泛白的手才能透露出他内心此刻的不平静:“虞北洲,你的一切,我都会全部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落雪从云端飘落,在睫毛尾端融化成水,像一滴坠落的眼泪。

他的神色无悲无喜,终于抬眸看了虞北洲一眼。

这一眼是世间最尖锐的武器,最锋利的利箭。叫人死在原地。

他说,虞北洲,放过我。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雪原上的风很冷, 冷到透彻心扉。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永远冰冷的虞家,小虞北洲一天以来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把自己关在阴暗的书房内,点上一盏对嫡公子来说无比珍贵的油灯, 捧着一卷不知道从哪个书架里找来的书, 慢慢翻看。

满是油渍的灯放在脚边,幽幽燃起的火在昏暗的室内摇曳, 明明灭灭。

无论是晦涩难懂满篇之乎者也大道理的典籍, 语句轻松诙谐的游记, 记载风土人情的纪实, 经史子集......年幼的虞北洲永远看得津津有味。

哪怕等到以后,北宁王率领铁骑打到其他列国, 第一件下令的事情也非掳去皇城国都那些珍贵宝物,而是让天机军用车子装载满车满车的案牍书简, 往大渊运去。

没由来的, 虞北洲忽然想起这一幕。

他记得很清楚, 他看过一本不知名的纪实,内里记载着一种仅在大荒雪原里生活的冰原狼。

狼群都有头狼。它们奉头狼为主,认头狼为王。头狼是狼群的核心, 不管是进攻捕猎,还是休养防御, 都需要头狼的指挥。

冰原狼的头狼更是孔武强大, 骄傲凛然。冰原向来物资匮乏, 意味着竞争的强烈,狼群想要活下去并不容易,这需要头狼具有极高能力,才能率领好族群。

冰原狼的头狼会预测自己的死亡, 它们的死亡没有预兆。

或许前一刻还在威风凛凛地奔跑,下一秒就在群狼的注视之下慢慢合眼咽气,至死都挺直着狼脊。

死亡是骄傲的。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静静地化为一座令人瞻仰的冰雕。

就连消亡也是沉默的。

就像现在一样。

白衣皇子看过来的一眼轻飘飘。

比起往日那些凶狠的厌恶的眼神,这个抬眸苍白如纸,柳絮棉花那样,没有丝毫力度。

可是虞北洲却被定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黯淡熄灭,空茫一片,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想张口,继续说那些自以为口蜜腹剑实则充满恶意的谎言,如同毒蛇吐出猩红蛇信,裹挟着甜蜜的毒液,却又被扼住脊髓和喉咙。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见了簌簌落下的雪。

那些雪从高高的云端上飘下,一片一片,落到白衣皇子发间,落到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卷翘的睫毛,融出一滩水迹。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如同隔世般遥远。

雾里探花,水里捞月,遥不可及。

“放过你?”

许久,虞北洲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居然让我放过你?”

他揣着胸口愈发汹涌的痛意,轻声挖苦:“师兄,真好笑啊,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该是怎样,才能让一个骄傲到极致的人,说出近似于恳求的话?

“要我放过师兄?可以啊。”虞北洲重新扬起笑容。

才怪。怎么可能放过。

就连死也恨不得同穴而眠,嚼碎骨血也要咽下去。

怎么可能放过,怎么舍得放过?

虞北洲口是心非地垂眸,品尝着喉咙里的血腥,像是变成空落落的鼓风箱:“可是师兄......这不会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吧?”

正准备一走了之的白衣皇子顿住了。

宗洛闭了闭眼,遮住心底涌起的滔天怒火。

这还是那夜过后,除满腔痛苦以外,他唯一一次生起的其他情绪。

他坐在马背上,死死攥住缰绳,胸口起伏,平静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若是要这条命,宗洛也并非不能给。

事实上,那夜得到虞北洲精心准备了两辈子的“惊喜”之后,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干脆就这样一死了之算了。

穷极两生渴求的东西,到头来不过水中捞月终成空。落到这般田地,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然而这种冲动求死的念头也只有一瞬间。

宗洛不是一个负不起责任的人,更不是一个无法面对事实的懦夫。

上辈子被逼到了绝路,又是渊帝亲笔书写圣旨,要不然绝不可能走动如此地步。

即使摘去大渊三皇子的光环,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风骨。

既然光明正大的来,那走,也得走得堂堂正正。

宗洛早就做好准备,待这一战结束回到皇城之后,主动同父皇坦白这一切。届时不管是发配边疆,还是赐死圣旨,亦或者滔天怒火......宗洛都愿意受着。

至于虞北洲......

“你就当真这么想亲手杀我一次?”

这样强烈的,追随了两辈子的恨意,叫人面对起来有多难堪,就好像先前那些未曾明了的悸动,讽刺地如同笑话一般。

“师兄这话可就说错了。”

虞北洲佯装讶异地弯起狭长的凤眼,笑容浓郁:“我疼爱师兄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杀师兄呢?”

“可师兄既然放低姿态恳求,师弟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压低声音,语调暧昧而狎.昵:“若是师兄愿意来北宁王府的暗室,让师弟为你戴上脚镣手镣,锁上个那么一年半载......玩腻了,师弟自然就放过你了。”

生怕这把火还不够旺,虞北洲又往里面添了把柴。

每说一句话,都在赤/裸/裸地挖开伤口撒盐,烈火上浇油,撕碎那平静死水般的表面,刺得彼此鲜血淋漓,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的恐慌。

“师兄如今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只要能还清,做什么都愿意。想必也是愿意的吧。”

霎时间。

宗洛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下一秒,他飞身下马,一脚踹在了虞北洲身上。

红衣白裘的将领被这一脚踢得后退两步,先前涌起的血又逼近喉间。

这还没完。

紧接着,便是当面而来的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