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火
语罢,他不顾阻拦,立即带着一队精兵,策马朝着御长城的方向过去。
与此同时。
程宿的大军已经到了宛城,月铮就在这里。
宛城在御长城之外,距离不远,但由于有绵延近百里的御长城守护,月铮在这里,对大昭的威胁并不大。
大军停在宛城附近,程宿一进城,就听见了城中关于巫郁年妖物的传言。他顿时不悦的皱眉,一身血腥气吓得人不敢吭声。
然而等到了月铮歇脚的地方之后,程宿却发现月铮不在这里。
他随手抓了一个人问:“你们家殿下在哪?”
那人战战兢兢道:“……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御长城。”
程宿身上的伤还没好,原本是打算在宛城换药的,但听完这人说的,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将刀架在这人脖子上:“他去御长城干什么?”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别别别!别动手!我说我说!”那人抹了把汗,“好像是去找人,殿下说了一句,他跑不了的……”
程度顿时蹙眉。
他跑不了的?谁跑?
难道是……
程宿眼神一紧,顿时收刀转身。能让月铮这么紧张的人,在大昭,只有巫郁年一个了。
他为什么要跑?难道还不知道他没有动用元国援军的消息么?不可能啊……
程宿思索间,已经到了城外,他翻身上马,没有再在这里多做停留,扬声道:“走!去御长城!”
……
相国寺。
忍春将寂殒送来之后,就离开去了请词山。
悯生则是将寂殒装进了一具刻满符文的棺材里,他看着寂殒脖颈上的颈锁和暗示巫术,叹息着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没想到,事情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巫郁年竟然真的能逆了天数,以一己之力,生生延续了大昭的气运。还有这天生的毁坏灵物,竟也成了这幅模样。
生了心,动了情,像个人。
悯生枯瘦的手指抚上棺椁,打算将棺材永远封死的时候,棺材里沉睡的人,眼睫忽的一颤。
……
满打满算,巫郁年其实已经出来两天了。
皇宫派来的追兵还是挺厉害的,他确实受了些轻伤。他还是忍不了身上不舒服,就找了家店住了一晚,换了身干净的白色锦衣。
如今好不容易将后面的追兵再次甩开,总算是能清净一些。
巫郁年坐在马背上,摘下自己的帷帽,眯眼远望。
御长城确实如传言所说,巍峨壮阔,在落日夕阳里镀上了金光,像一条守卫大昭的盘龙,绵延的看不到尽头。
他慢慢勒马,缓步走了上去。
御长城最高的地方,距离地面有足足十五米。墙砖上长着青苔,这里不是烽火台,鲜少有人过来,巫郁年悠悠的转了一圈。
苍白的手指抚过墙缝里顽强绽放的小花,在夕阳里格外漂亮。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他已经没有精力走的更远了,就到这里吧。
巫郁年闷声咳了咳,走到最高的城墙边的时候,他看着那即将消失的落日,心里莫名生出些留恋来。
偶尔一两只飞鸟掠过,在夕阳的暮色里,留下黑色的剪影。
再等一晚吧。
他想着。
看了一次日落,也该看一次日出。
巫郁年靠巫术撑着,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闷咳几声,压下喉间的血,收拾出来了一块地方,放松假寐。
……
临近天明。
程宿率着军队,在即将到御长城的时候,将月铮截了下来。
月铮脸色沉怒,他为了方便行事,带的人不多,此时被程宿的人团团围住,半点行进不得。
程宿高坐马上,睨着月铮:“喂,你往这里跑干什么?反悔了,要来抓国师大人?”
月铮冷着脸,主动拔剑:“本殿劝你让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撕破脸皮,浅金色的眼瞳里再无半点温雅,凛冽的杀意竟能和程宿身上的杀伐之气匹敌。
程宿:“这是大昭,元国的援军本将军一点也没用,殿下这样做,未免不将我大昭放在眼里!”
月铮冷笑一声,还欲在说什么,余光一瞥,却看见那御长城最高处,站着一个人。
身形清瘦,白衣绝世,墨发飞扬。
月铮失声道:“巫……巫郁年!”
程宿一愣,霍然回头。
……
巫郁年在大昭最高的城墙之上,负手而立,心里微微遗憾。
本该升起朝阳的东方,却卷出大片大片的黑云,天气似乎一下就冷了下来,阴沉沉的不见半点阳光。
黑云压城,冷风翻墨。
巫郁年一身白衣,站在苍穹之下,渺小的像一片随风即逝的霜花。
若是有人此时去探他的脉搏,会发现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跳动。
巫郁年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窒息感,濒死的眩晕叫他身形微微晃动,像是即将要掉下去。
他捂唇咳出一口血,又将沾了血的锦帕叠好,放进袖口。清瘦的腰间系着一串六角金铃轻晃。
巫郁年想起刚出门时听见的流言。
他守着的大昭逐渐变得繁盛,护着的百姓,闲逸生活之余,骂上他一两句妖物,兴致勃勃的说着他的死法。
他其实不是很在乎。
但…遗臭万年啊……
这个词听在耳中,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刺。
生前事,身后名。
他也不想背着这写骂名,只是从来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机会罢了。
他身上毕竟背着巫族这么多人的命,没有资格寻死,强忍着缠骨毒和反噬,苟活到了生命的尽头。
巫郁年倦怠的闭了闭眼。
可算是……能离开了。
远处,黑压压的一线大军极快逼近。
程宿一马当先,望着城墙之上的巫郁年,几乎肝胆欲裂,声未至,眼泪先落下来了。
他策马狂奔而来,红着眼嘶吼道:“巫郁年!你说过要等我的!”
不可以……
程宿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巫郁年缓缓倾斜的身影,心里不住哀求。
别跳。
求你了。
你说过要等我的……
“巫郁年!你说过等我的!”
他回来了,他没有用元国的援军。多少次在战场上濒死,他就靠着巫郁年那一句‘我等你回来’生生扛下来。
那盟约书可以作废了啊……不用再被卖去元国了。
月铮浑身发冷,大脑刺痛无比,眼前的这一幕,叫他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恐惧,那种刻在灵魂里颤栗,叫他脸色惨白。
他策马飞驰,紧紧的跟在程宿身旁,再也瞧不见半点往常的淡然之色。
他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的,明明已经很快了。巫郁年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盟约书上最后一条吗,还是对这个国家彻底失望了?
冷风刮过脸侧,月铮恍惚间,想起了之前任野与他说过的话:
“……君子故人,是朋友之间一起喝才有滋味的酒,大人位高权重,但没有交心的朋友,所以最是讨厌这种酒。”
巫郁年听见有人喊他,眼睫一颤,睁开了眼。
程宿和月铮朝他飞驰而来的身影映入眼底,他微微一愣,着实是没想到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他二人一面。
他此生,回首看去,粗看波澜壮阔,细看苍白无比。
他和程宿相识时间很短,这个人却强势的闯进他的人生里,霸道的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和月铮相识更短,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若是没有一梦贪欢,月铮应该是他唯一认同的知己。
巫郁年能看见他们眼中的慌乱和害怕,心里叹息一声,说了声抱歉。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笑了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向后一仰。
“不!”
“巫郁年!”
“老师!!”
安帝刚刚赶来,就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狼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的朝着城墙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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