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菌行
这不行啊,得练。
张素商一边练腿,一边翻开书本,默默的背起来,作为医学生,背书和考试也是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东西。
阿列克谢倒完洗脚水回来,看到张素商这举动眨眨眼:“你又在减肥了?”
张素商:“是啊,减小腿。”
等张素商开始在室内做野兽健身中的蝎子走,也就是四肢着地,右后腿像蝎尾一样朝后上方勾起,然后两手和左腿撑着前进时,阿列克谢已经很淡定了。
阿列克谢想,我的室友总有无数奇妙的减肥动作。
他终究还是适应了家有奇行种的日子。
涅瓦大街附近,圣彼得堡早报编辑部此时即将下班,叶戈尔从传达室那里提过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不少信封,都是早报收到的稿件。
众所周知,编辑们看文章,就像是探矿者在深山中找矿,有时候在深山一蹲几个月,都未必能找到一块煤,有时候才进山找了两天的煤,却在睡醒后突然发现身下是一条金矿,实在是很看运气。
叶戈尔就是那个从新年到现在连点煤灰都没找到的人,这让他只能满脸羡慕的看其他编辑从作家家里将稿件带回来,最幸福的就是主编了,他手里有三位作者,负责了一周趣事栏目的周一、周三和周四,每周光催稿就能催掉一堆头发。
一周趣事是圣彼得堡早报的王牌栏目,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会刊登一个由不同作家书写的有趣的故事,通常是连载长篇。
唉,上帝啊,您卑微的信徒叶戈尔请求您,也让我走个好运,遇到优秀的故事吧。
此时约瑟夫主编黑着脸回来了,他将帽子摘下往桌上一甩,吓得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他。
副主编格里高利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约瑟夫拍着桌子:“那个该死的派克,说好了今天会把新书开头给我,结果昨天他在喝酒时和别人打架,现在两只手都被打断了,而新书一个字没写,我们的周四趣事要开天窗了!”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好几个编辑内心都生出了也去打派克一顿的念头。
半响,一个年轻的小编辑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办得虽然是日报,但内容都是要提前几天准备好的,下周四的报纸,在周一之前就要备好然后提交到印刷那边。
格里高利严肃的说道:“只能临时找个短篇去顶了。”
可是那些从固定的作者手里收到的稿件,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去处,在什么版面刊登,还有排版都做好了,现在抽调其中一篇的话,岂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又来一个新的空缺?
就在此时,叶戈尔一敲桌面,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他兴奋的站起,扬起手中雪白的稿纸。
“主编,我这儿有好稿子!请您来看看这篇《列车上的驴叫声》,我敢肯定,它的有趣程度超过了我们从1月到现在收到的所有文章!”
叶戈尔平时在报社里是个闷葫芦,只知道埋头干活,这么大声的说话还是头一回,一时间大家都被激起了兴趣,齐齐涌过来,围着看那名字古怪得很的文章到底是什么内容。
稿件不厚,也就几页纸,如果说看第一页时大家挤挤挨挨的,还有点小小的争吵声的话,到了第二页、第三页时,办公室内已经没了别的声音,只顶多在翻页时有人嚷嚷一句“我还没看完”。
直到文章看完,大家都议论纷纷。
“没想到凶手居然是死者的父亲,他们的感情纠葛太复杂了。”
“虽然篇幅不长,但我感觉看了三代人的感情戏。”
这篇侦探小说破案流程不算顶顶复杂,但却塞了满满的狗血,读完后颇有围观群众吃瓜吃到饱的满足感,兼之主角的性格有趣,笑点十足,笑完以后,大家还能和主角二人组一起骂那个死者真不是个东西。
可骂完了以后,主角的一句话也令人深思。
“现在我们自然知道了死者不是好人,凶手也有其为难之处,可当法律无法有效的惩罚坏人,为好人讨得公道,而让好人愤怒的拿起武器时,我又感到无比哀伤,因为他们将会为这场不得已的犯罪赔尽余生。”
而他的搭档瓦西里回道:“但犯罪就是犯罪,它永远都是错误的。”
主编约瑟夫拿起这几张纸,沉默了一阵,格里高利副主编期待的看着他:“这篇侦探小说质量的确很高,如果是它上周四的趣事栏目的话,我想效果不会差。”
约瑟夫缓缓点头:“你是对的。”
叶戈尔眼前一亮,他用雀跃的语气问道:“那我现在就去邮寄稿费给这位作家了?他住在瓦西里岛,说不定是格勒大学的老师或学生,现在寄,他很快就能收到了。”
约瑟夫沉吟片刻,摇头:“不,既然他也是本市,不如直接去找他。”
这位主编面露果决:“《列车上的驴叫声》的结尾很明白是新事件,我想这只是一个长篇故事的开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看看之后的稿件。”
如果这位名为“秋卡”的作者写作水平稳定,之后的故事和《列车上的驴叫声》是同档次的质量的话,他们完全可以长期向对方约稿!
约瑟夫真的受够派克的酒瘾了,他正迫切的希望找到一位水平不逊于对方,而且不会拖稿的作者来接派克的班,而秋卡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再次伸手,叶戈尔会意的将信封递过去,那上面有着作者的具体地址——圣彼得堡市,沿岸街338号,一楼4室。
沿岸街此时还没有后世的繁华美丽,而只是学生们经常租住的一处地方,因为离格勒大学比较近,那边也开了不少店面。
格勒大学是整个俄罗斯最好的大学之一,能在里面读书教书的都是有学问的人,约瑟夫主编眉头一跳:“我记得明天格勒大学就要开学了?”
没错,第二天正是格勒大学的开学日,为了让张素商准时到地方,阿列克谢起床后难得没有立刻去撞门,而是跑去敲张素商的卧室门。
“秋卡,秋卡!起床了!”
嘎吱一声,窗户被打开,张素商穿着他的大衣从窗口爬了进来:“别喊啦,我已经起啦!”
有了阿列克谢借的大衣,自认有了保暖buff的张素商今天特意出门做运动。
就是门太紧,他一人打不开,只好从窗户出去了。
第6章
张素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样“神器”,那是两块薄薄的铁片,对着门缝一通戳,薄点的冰可以直接戳掉,厚点的也能有缝,方便他和阿列克谢去撞。
阿列克谢高兴不已的捧着铁片:“我以前都没想到这么好用的法子。”
张素商:你自己花点时间就能撞开门了,肯定懒得动脑子啊,不像我,出个门还要在叫醒你和自己想辙之间纠结。
他们的房东阿妮娅大婶也是每天早上自己撞门出去买菜,可见战斗民族们常以自身战斗力解决大部分问题。
据阿列克谢所说,他没有酒瘾,但偶尔也会去喝两杯,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喝多了,开门的时候用力过猛,导致钥匙断在了锁眼里。
后来房东大婶用锤子敲掉,换了个新的,而在新锁换好前,他住在关不了门的屋里,也完全不觉得有安全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有胆子偷到一个身高一米九、身板厚实的男人家里的,阿列克谢无所畏惧。
张素商:……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阿列克谢的脸,这个20岁的斯拉夫小伙其实拥有一张非常端正英俊的脸,骨相正得整容都不敢这么整,笑起来又带着股孩子气,放在后世定然是能凭一张照片在网上圈粉百万的类型。
偏偏这年头没有让人注意形象的环境和条件,阿列克谢自己也大大咧咧,一个月里能刮两回胡子就不错了,加上体型的加持,他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个威慑力十足的童颜壮汉。
这几天老天爷心情不错,地上的雪没有继续加厚,从沿岸街到格勒大学,他们只走了不到二十分钟。
天空还是灰扑扑的,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掠过耳边的风声中还夹着海潮声,圣彼得堡是靠海的城市,也不知等天气再暖和一点,能不能看到海鸥,说来惭愧,他现在特馋肉,连带着时常在梦中觊觎鸡鸭鹅鸥等禽类的身子。
直至格勒大学门口,铁质大门敞开,已经不断有学子提着书,背着行李往里面走。
张素商曾看过苏联导演吉加.维尔托夫拍摄的二十年代的默片《持摄影机的人》,并透过那些黑白的画面遥望这个时代,可现在,他看着崭新的水泥地,学子们面上的期待,感受着这里的勃勃生机,远比影片中的一切更加鲜活生动。
街上已经有工人在铲雪,露出厚实白雪下的电车轨道,有人架着敞篷马车,在已经干净的路面上载客,路过的人有男有女,都披着厚实的衣物。
张素商看着格勒大学的校门,心想,如果不是来到这里的话,他也该参加水木大学的开学典礼了。
“秋卡?秋卡!”
听到室友的呼唤,张素商惊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一双含着担忧的浅蓝眼眸。
阿列克谢抓了抓自己的金发,左右看了看,微微俯身,对张素商说:“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国家也会有格勒大学这样的好学校,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正是你排除万难来此的意义,对吗?”
张素商茫然的看着他,他其实……没想过将这个时代的俄罗斯与祖国对比,因为作为后世人,他很清楚祖国终有一天会重新傲立于世界之巅,哪怕在这期间会有无数苦难需要去迈过,可他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阿列克谢却不知道那么多,他只是尊重着张素商这个来自依然贫弱祖国的室友,尊重张素商的祖国,尊重他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求学的意志。
这份尊重他人的品质,还有他的善良,或许就是那双蓝眼睛为什么那么纯粹剔透的原因,张素商突然明白了自己为啥那么喜欢阿列克谢的眼睛。
他笑起来,拍了一下阿列克谢伸出的手:“阿列克谢,谢谢你。”
阿列克谢见他身上那股差点要哭出来的忧愁气场散开,暗暗松了口气,也咧开嘴:“你可以叫我廖莎,我不也叫你秋卡吗?”
大家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了一个多月,脾气又那么合得来,早该发展到可以互相叫昵称的好朋友阶段啦。
在俄罗斯,叫昵称和不叫昵称的朋友可是完全不同的亲密度呢!
张素商从善如流,和阿列克谢勾肩搭背的往学校里走,只看背影,会让人觉得是熊大和熊二携手闯入格勒大学。
虽然张素商这个熊二的块头明显比熊大小了一圈不止,毕竟在前专业运动员的技术加持下,加上大基数减肥就是前期最快,张素商现在已经从一百八十斤瘦到了一百六十八斤,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
说实话,虽然腰上还有不少软肉,但在21世纪,许多一米八的男生也就这个体重了。
入学报到的流程其实换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要住宿舍的提前几天到,把行李放好,去把入学手续办好,开学当天到教室集合,班主任说几句话,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除了去教室这件事,其他流程早就有阿列克谢领着张素商做完了,在图书馆打扫卫生这阵子,他还顺便将大学里的路给认了。
和后世动不动就容纳几万人的大学城比起来,如今的格勒大学虽然已经是俄罗斯最好的大学,面积也不算特别大,张素商只在这里待了两天,就把这里摸清了。
所以他婉拒了阿列克谢送他去教室的好意,自己找到了地方。
虽然个子高,但张素商还是厚着脸皮在教室里前几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爹说过,学别的学科都算了,学医还是要找靠近老师的地方坐,这样老师要解剖个啥东西,才能看得清楚。
坐他后边的是一个黑发蓝眼的青年,他低头专注的翻着书本,阳光透过他的睫毛,在卧蚕处映出两道阴影。
张素商回头朝他挥手:“早上好,我是张素商,你呢?”
“苏珊?”这人抬起头,谨慎的上下打量了张素商一番。
格勒大学早在19世纪就开始招收女学生了,除此以外,格勒大学还有世界上第一位女性科学院院长,校内也有女性教授任职,可以说是俄罗斯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先锋,这个外国学生看起来白白嫩嫩,五官幼得很,加上冬天的厚外套一罩,也难以看出身材,这莫不是个走错教室的姑娘?
张素商连忙纠正:“不是苏珊,是素商,你也可以叫我秋卡,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异乡人未语先笑,看起来态度好得很,他的后座沉默两秒,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丹尼尔.瓦列里耶维奇.捷尔纽克。”
丹尼尔说出一长串名字,连名带姓以及中间的父姓都说了,可惜张素商没记住,他眨眨眼,果断的点头,说出自己唯一记住的部分:“你好,丹尼尔。”
来俄罗斯这么久,他唯一记全名字的就是阿列克谢的全名——阿列克谢.安德烈耶维奇.舒斌。
顺带一提,19世纪之前,俄罗斯许多底层人民都是没有姓氏的,后来大家开始拥有姓氏了,就干脆用身边熟悉的东西做姓。
比如“舒斌”其实就是俄语中“皮袄”的意思——阿列克谢的祖父很擅长做皮袄。
显然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叫名字其实不算礼貌,叫姓氏还比较合理,但丹尼尔也不和这个外乡人计较,只又低下头看书。
张素商不是这间教室里唯一的异乡人,过了一阵,一个身材清瘦,戴着浓郁东北风味的毡帽的少年就跑了进来。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人,最后目光定在张素商身上,面上的表情先是疑惑,接着是皱眉,还有点心疼,最后他扑了过来。
“秋璞,谢天谢地,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逃兵!”
因着还在公众场合,这少年的声音不大,而秋璞是原身的字。
张素商在脑子里翻了一下,叫出少年的名字:“静湖。”
这位蒋静湖和原身是一个中学的同学,但不同班,两人并不算熟,只是因他们是那个城市里唯四准备来俄罗斯留学的,出发前也有过书信交流,吃过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