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不归
是盛流玉。
他的身边满是燃烧的火焰,本该是很热烈的颜色,却显得灰蒙蒙的。
可能魔界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谢长明又往上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些。
盛流玉笔直地站在那,手持一把半人高的银白色巨弓,弓身上铭刻着九道归一驱魔诀,以朱砂重绘,留下的痕迹就像是流动的鲜血。
这把弓叫作翠沉山,据说是翠沉真人在道侣被魔族杀害后,剖开后背,取出脊骨打造而成的驱魔弓。在他死后,这把弓就留给了后人。
在上一世的追杀中,谢长明曾见识过这把弓,并不能杀死他。与现在不大一样,记忆里的翠沉山上并没有朱砂的痕迹。
盛流玉弯下腰,从身旁拾起一根碧色翎羽,与上次见过的尾羽差不多长。
谢长明差不多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被削平的峰顶,盛满岩浆的深潭是阵法的阵眼。
而长明鸟是神鸟,天性就是驱魔斩邪。以他的幻术幻化出的翠沉山为弓,以他的翎羽为箭,以他的血为破魔的咒术。
盛流玉要以己身为弓、为箭、为咒术,打碎掉这一切。
而朝周峰陷落的速度减缓,应当是已经打碎了另一座峰顶的阵眼。
谢长明想要再上前,却被盛流玉事先布下的阵法拦住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阵法,即使是盛流玉这样连阵法通识都不太明白的小聋瞎也能用得出来,因为只需要将无名指的血滴满需要保护的地方,与心口相连,就可以以浑身灵力抵御外来者的侵入。
但一般人很少用这个阵法。一是用完后修为倒退,心口巨震,需要长时间的修养。二来是如果阵法一旦被破,则阵毁身灭。
谢长明也被拦在了外面。
盛流玉举起手,宽袖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臂,熟练地将羽管刺入青色的筋脉,其间漂亮的眉眼一直是紧皱的,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一直是那种很怕痛的体质,偷果子的时候被捏红了脸,当时为了脸面不说。事隔几天后都要装作偶然提起,暗示谢长明要对自己道歉。
汲取了一管的血后,盛流玉麻利地将羽管拔出,搭到弓上,缓缓拉开。
他从脖颈到背脊都绷得很紧,像是拉满了的弓,处于最脆弱的时候,不能再多用丝毫力气,要被很小心地对待,否则就会被拉断。
谢长明第一次看到小长明鸟睁开眼,他的眼瞳是金红的,与魔界四处丛生的火焰相比,他的双眼像是燃烧的烈火,睫毛微微翘起,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青灰的阴影,又很柔软可爱。
但盛流玉的目光似乎可以穿过一般人难以接近的浓雾与瘴气,看到另一座山峰的峰顶。
他松开手,金石泠泠声骤然响起,翎羽携破天之势,划出一道流光,飞入一旁的上始峰。
像是有一阵巨响,却又被淹没,最后只有很沉闷的一声。
有什么碎裂了。
谢长明终于明白许先生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他是个小聋瞎,小病秧子,也是神鸟。
盛流玉身旁还剩一根翎羽,应当还有最后一箭,他却已到了筋疲力竭之时,不自觉地松开手,翠沉山在落入岩浆里之前消散在了世间。
与此同时,阵法也失效,谢长明终于走了进来。
他抱起了盛流玉。
这只小长明鸟并不比那根尾羽重多少,他很轻,只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幼崽。
谢长明看着他。
盛流玉闭着眼,脸颊苍白,微微抿唇,露出很温顺又有些可怜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会让谢长明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想法。
是他没有好好保护这只幼崽。
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约定并没有这一条。
谢长明不再想这些了。
他看到不远处坐着一只黑猫,浑身漆黑,油光水滑的,没有一根杂毛。
那猫也歪着脑袋看着他。
它有一对鸳鸯眼,一只金色,另一只是漆黑的,就像是进入前遇到的那只双瞳。
谢长明怀里抱着盛流玉,却随时准备抽刀。
他问:“是你吗?”
那猫没有回答,摇了摇尾巴,转身跳入了深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座山峰终于完全停止了陷落。
谢长明不再管朝周峰上的事,抱着盛流玉回了朗月院。
这次魔界做得这么过火,也许在疏风院也有布置,谢长明并不放心。
他把盛流玉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直到他把小长明鸟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对。
给果子也就罢了,还要负责成绩,连安全也要管,这,这岂不是临时饲主?
谢长明感觉不妙。
他不是孤家寡人,而是有鸟的饲主了。
那只小秃毛是最自私闹腾的小折磨人精,抓只鹦鹉陪它学说话都能把鹦鹉吓得打跌,要是知道他又当了别的鸟的饲主,即使是临时的,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或许还会生出许多想法,对幼小的心灵造成伤害。
谢长明认为,作为一个合格的饲主,应当考虑这些。
于是,他决定以后同小长明鸟之间的相处,需冷淡些,离得远些,不要多做接触,毕竟只是一场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谢·口是心非·虚情假意·临时饲主·六
第025章 金屋藏娇
将盛流玉带回朗月院后,之后的事与谢长明再无关系。
书院里总共八人,除了谢长明,没有一人回来。要么倒霉,恰巧在那座山上上课,譬如丛元、陈意白,要么是因为局势不稳,索性一个班凑在一起,结成大阵,也有些还手自保之力。
大约一个时辰后,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又接连响了几声。
谢长明从窗棂向外看去,像是有人戳破了装满了污水的纸袋,无数瘴气和浓雾自朝周峰上空汹涌而出,不停地往外蔓延,像是要将周围都淹没。其中有十几个光点在半空长亮,大约是御灵的修士,正在催动法器。
片刻后,那浓雾消了大半,剩余的些许已不能对书院里的人造成伤害,只等慢慢消散。
天空到底暗了些。
谢长明站起身,拿起放在床头上的灯盏,里面是最细的那根蜡烛。
盛流玉侧着身,歪着脑袋,缩在床上,雪白的十指紧抓着薄薄的被单,整个人是小小的一团。
是很冷吗?
外面是阮流霞布下的阵法,天寒地冻。
以谢长明的修为而言,人世间寻常的天气温度已不能对他产生影响。
可现在床上躺着的是失去灵力的小长明鸟。
谢长明蹙眉看了他一会,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打开柜子,里面空落落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唯一厚实些的只有书院里发的冬袍。
谢长明将那件袍子盖到了床上,俯下.身,取出蜡烛,伸出手,指尖窜出一小簇灵火,落在金属的烛台上,没有燃料的兀自烧着。又重新盖上灯罩,从外面看去,只有一团模糊的火焰,与原先的蜡烛似乎没什么差别。
屋子里渐渐温暖了起来。
谢长明点亮那根细蜡烛,立在红木桌的桌角,烛影融化到了窗纸上。
没过多久,朗月院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谢长明听到阮流霞的声音:“魔界竟敢这么大胆!待我学成,一定要斩妖除魔!”
周小罗弱声呢喃着:“阮姐姐,我害怕。”
后来便是一些阮流霞鼓励她不必害怕的话了。
看来,不是倒霉地在那三座山上课的学生,别的都被放回来了。
谢长明的玉牌也亮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到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阵法。
将阵法在玉牌上拓了一遍后,许先生的话从里面传来。
谢长明看了一眼天色,漫不经心道:“先生不在处理烂摊子?”
即便谢长明从前没上过学,也知道发生了这种大事,书院里的先生也该忙碌整夜,没有休息的道理。
许先生咳了几下,声音里充满了偷懒的得意与快乐:“我是个病秧子,理应多休息。再说,魔阵已破,魔族已除,瘴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也没有许多事要做。”
谢长明不以为然。
他没有问那边的情况如何,许先生倒是详细地将目前的情况向他复述了一遍。
由于上始峰的阵眼很早就被射穿,陷落的速度极慢,没有几个魔族进入,而寻坤峰上没有上课,所以没有造成死伤。魔族本意只是盛流玉,之所以要将三座山峰一起拉入,是阵法必须这样布置,否则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许先生道:“叛徒是寻坤峰峰主玉离真人。他借口寻坤峰上似乎有魔影,取消了今日所有的课。”
谢长明的声音一直很低,像是不想惊扰什么,“哦”了一声。
许先生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谢长明将玉牌撂在桌上,拨弄着灯火,轻声道:“和我没什么关系。”
许先生:“你这样不好,不好。十多岁的年纪,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
话音一转,又接了一句:“也不一定,说不准你真的是哪个老怪物出山。”
但从身体的年龄而言,谢长明确实是个少年人。
谢长明没搭理他,想要切断玉牌的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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