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河自西
裴泽弼跑到一半，自己也回过神来，他跟来做什么？
不过来都来了……
医院大厅里，华宁医院医生们乱成了一锅粥，30年代医院没有急诊经验，这种急救事几年才遇到一回。
二楼没病人医生都下来了，不管内课外课还是妇产科，凡事穿白大褂都忙得脚不沾地。
叶一柏一走进大厅，就看到穿着白大褂带着听诊器唐传芳，看来这位乳腺外科院长都投身一线了。
“唐院长，四个重伤员怎么样？”叶一柏跑到唐传芳身边。
唐传芳见到这样30340叶一柏先是一愣，“叶医生，你也受伤了？小赵！小赵！”唐传芳抬起脖子就要叫人来帮叶一柏处理。
叶大医生用衣袖抹了抹自己脸，“不是我，我没事。”
唐传芳这才反应过来，“警事局那些人说那个年轻医生就是你吧，幸好你做了紧急处理，胸部中弹两个已经进手术室了，手臂打破动脉那个，其他人做不了，老沈刚换了衣服进去主刀。”
“腿部那个问题不大，取出子弹就行，没多余手术室了，二楼会议室改了改，做临时手术室。其他都在这儿了。”
从楼梯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临时改成治疗大厅里，七八个穿黑制服或躺或站，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伤。
角落里七个孩子挤在一起，像七只没有安全感小鸟，一个四十出头女医生正在努力安抚他们。
“郑医生是妇产科，对口。”唐传芳顺着叶一柏目光看过去，笑道。
叶一柏：还真挺对口……
“梁先生和梁太太呢？还没到吗？”叶一柏没看到梁氏夫妇，奇怪地问。
唐传芳皱眉，“梁明康和苏秀芬？没有啊。”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医院门口一阵嘈杂声，梁先生和梁太太跟着一个担架快步走进医院，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
唐传芳眉头一皱，正要下楼说话，然而没等他动作，只见旁边拿着治疗盘小赵先开口了，“病人怎么了？你们都是病人家属吗？留两个，其他外面等，现在里面都是病人，没有病人家属位置。”
一众领导们：……
张钧文最先笑道：“医院里听医生，各位都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们。”
他说完对小赵道：“我父亲刚做完手术，我本来就在2号病房陪床，你还记得我不？”
小赵歪着脑袋想了想，“哦，那个不肯全麻老先生儿子是吧，我记得，你进来吧。”
张钧文笑容一僵，小姑娘真会说话。
梁氏夫妇进了医院后有些神思不属，苏秀芬不经意抬头，看到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叶一柏，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她快走两步。
“医生！医生！你说过，聪聪手，聪聪手！”她上前拽着叶一柏衣袖，紧紧，嘴唇不住颤抖。
叶一柏对梁太太和梁先生点点头。
“唐院长，小孩小指完全割断，无名指仅剩皮肉黏连，你先找个医生帮他清创，我去换衣服，对了，给我准备一副手术放大镜。”
梁聪肱动脉被扎紧，血流已然止住，因此断手部位只用干净纱布松松地包着，使得唐传芳一眼就看清了梁聪手现状。
手术放大镜？
他要用手术放大镜把男孩手指给缝起来？？
这在90年后普通医院里也难以完成事成功让唐传芳变了脸色。
他将叶一柏拽到一边，“你有把握？这梁氏夫妇可不是好相与，万一失败……”
唐传芳说话声音很轻，但是他小看了在绝望中仅有叶一柏这根浮木支撑着苏秀芬，她赶忙上来，挤开唐传芳。
“医生，我苏秀芬发誓，我发誓，我绝对不追究您责任，只要您肯试试，就试试，求求您了。”她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发白嘴唇不住颤抖。
梁明康也上前表态，“医生您放心，我们夫妇不是不讲道理，您用心我们看在眼里，我们绝不会忘恩负义。”
压力有点大啊，这么情绪外露家属，不过……
“术前会让你们签术前告知书，按了手印你们总不能不认账。”
民国术前告知书好比生死状，按了手印永远他有理。
“对对对，我们按手印，按手印！”梁明康和郑秀芳连连点头，恨不得现在就把手印按了。
“我去换衣服，没有手术室话，要不借一下你办公室？”叶一柏侧头问道。
“行。”唐传芳应得爽快。
叶一柏熟门熟路地去手术准备间。
唐传芳环顾四周，清创啊……
“去我办公室吧，我来清创。”现在医院规模不比后世，突然涌进来四个重伤员，外科医生有一个是一个都进了手术室，那只有唐院长自己上了。
“好好好，谢谢唐院长，谢谢。”梁氏夫妇急忙道谢。
两人并着抬着担架几位警员一起上了二楼。
叶一柏走进手术准备室，然后被自己现在模样吓了一跳，白色衬衫侧面血红一片，胸前还有一片片溅射出来血花，额头上刚刚擦过只剩下模糊血印子，但额头几缕头发和血凝结在了一块。
这幅模样穿上白大褂放在电影里，就是活脱脱反派模样啊。
快速冲洗消毒换上手术服，叶一柏到三楼时候，唐传芳已经帮梁聪做好了清创。
“手术放大镜下，清创就要了我半条命，你还要把这么细肌腱、血管、神经都缝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哦。”唐传芳将手术放大镜从头上摘下来，极有感叹地说道。
叶一柏接过手术放大镜戴上，然后转向一旁梁氏夫妇和唐传芳，“你们不出去？”
唐传芳抖了抖白大褂，厚着脸皮道：“我给你当助手。”
行，递递剪刀递递钢针，说得通。
“我……我们马上出去。”郑秀芬连忙道，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
这是一路上一直没说过话梁聪突然叫了声“妈妈”。
郑秀芬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转头靠在丈夫怀里无声痛苦起来。
叶一柏走到梁聪身边，小男孩眼神呆愣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到叶一柏过来，他眼神动了动，余光慢慢向右移，但移到某个地方，他又好似害怕一般迅速把目光移了回去。
是断手，他害怕看自己断手。
“梁聪，我现在要给你打麻醉，有一点痛，但不会比你刚才更痛了，忍一忍。”
说着，叶一柏将梁聪手用架子固定住，因为固定使手臂微微抬高，使得梁聪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断手，他清晰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看，不看，我不要看！爸爸，妈妈！救我！”
叶一柏停下了自己动作，他看着梁聪眼睛，开口道：“你见过鱼吗？鱼离开水，没一会就要死了，你手指也一样，如果你再闹，它真30340死了，就再也接不回去了。”
人总是对幼崽会多一点耐心，叶医生也是如此，年纪大一点病人，比如张老爷子如果闹，那就是全麻警告，年纪小，叶医生觉得自己讲道理也挺在行。
梁聪声音一滞，他觉得叶一柏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就算是爸爸妈妈，也只会说聪聪乖，或者聪聪说得对，但是比起讲道理，他们更喜欢哄他迎合他。
梁聪不觉得爸妈方式有什么不好，他挺高兴，但是今天这个医生跟他解释，让他不由思考起来，鱼放进水里就能再活过来，那他手指……
“我手指真能好吗？”梁聪沙哑着声音，一双并不大眼睛直溜溜盯着叶一柏。
叶医生沉默了05秒，“额，不一定……”
梁聪：……
“我尽量，不过你断指还挺新鲜，血管和神经活性也好，存活率挺高。”
梁聪用十岁脑袋努力思考着，这个白大褂医生话好像是在夸他吧。
“那……我手还能写字吗？”
叶一柏惊讶地看着他，“你喜欢写字？”还以为是个熊孩子呢，难道还是个热爱学习？
梁聪：“不喜欢……我爸妈非要我练，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如果不能写了，我还是很难过。”
叶一柏从白大褂上衣口袋拿起一支笔比了比，“其实三只手指也能写字，你看，可能不自在了点，练练就行。”
梁聪：！！！
“好了，开玩笑，不过即使断肢再植手术成功，对手指灵活度也会有影响，我会尽可能保持你手部功能。不过你伤是无名指和小指，对手部功能影响较小。”
“那我……以后是不是写不出好看字了？”梁聪有些失落地问。
叶大医生又沉默了05秒，“其实，我个人认为，字写得好坏和手部功能全不全并没有必然关系。”
叶一柏随手拿起唐传芳旁边放着一本手术记录单，他拿起来给梁聪看，“你看，写这个单子人手部功能健全，你瞅瞅他写出来东西，是给人看？”
唐传芳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这手术记录单主人，哦，是骨科范主任……
梁聪看着这手术记录单上如同狗爬一样字，“嘿嘿嘿”笑出声来，“医生，等下你拿这个东西给我爸妈看，我觉得我就三根手指也能比他写得好！”
叶一柏对他比了个ok手势，“好了，我要麻醉了，你会有五根手指，我虽然不能跟你保证，但是我保证我尽力。”
第47章 再植(上)
047
“医生, 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梁聪闭了闭眼，好似英勇就义般把自己手往前递了递。
叶医生看着小家伙, 没有说话，而是往梁聪右边肩膀下垫了一个薄薄枕头。
“换7号针头。”他转身对唐传芳说道。
唐院长下意识地接过注射器，反应过来后，奇怪问道：“不全麻了？”
叶一柏看了眼明明很紧张却努力挺着胸梁聪, “小家伙挺勇敢，撑得住。”
在后世，断肢再植这种手术一般用全麻或臂丛神经阻滞麻醉, 如果是没有自控能力孩子，大部分医生都会选择全身麻醉。
但是这个时代麻醉药品副作用实在是太强了, 梁聪十岁不到，大脑都没有发育完全，一次全身麻醉下去，对他各方面发育都会产生或多或少影响。
能不全麻就不全麻吧，叶一柏看着梁聪小朋友胖乎乎小脸蛋，这样想道。
臂丛麻醉副作用小得多，但压力却全到了叶一柏这一边, 万一梁聪手术过程中闹起来, 造成手术失败，在后世来说, 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医疗事故。
也就是民国这种生死状似术前告知书，才能让叶医生任性地做这种决定。
叶一柏接过唐传芳递过来注射器, 解开梁聪上衣第一颗纽扣。
“医生, 痒。”
“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