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河自西
“这些中很多，可不是书本可以教给你。”波恩教授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板上人体结构图既标注出来可能病变部位，心下已经从惊讶变成了震撼。
他在两个星期前，根本想不到，一个从外文系转过来学生居然能带给他这样震撼。
“我外祖父是个仵作，用现代说法是叫法医，我舅舅现在还在杭城警事局供职，也算是家学渊源吧。”
这一点叶一柏还真是没有说谎。张素娥父亲，叶一柏外祖确实是个仵作。
封建王朝中仵作地位很低，明明供职于官府，却属于贱籍，良贱不通婚，张素娥小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只能嫁给贱籍，她孩子以后不能科举，不能置办土地。
张素娥闹过也哭过，但社会环境如此，她闹也没用，然而12年清王朝覆灭，民主政权建立，在人人平等口号下，以前社会等级都不作数了，张素娥重新动了心思，这才有了张素娥无名无分无仪式进叶府事。
“法医。”波恩教授神情怪异，自言自语道：“华国法医学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
叶一柏干咳一声，眼神飘忽道：“华国社会这种职业大多是师传徒，极具排他性，因此很多技术即使已经存在了很久也不为外界所知。”
“这个我知道，我曾经对华国中医十分感兴趣，但是他们不肯教我，说只教给徒弟，还师傅就是父亲。”
“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难以理解，他们就没想过把自己所学让更多人知道是一件非常荣耀事吗？”
“这大概就是文化差异吧。”
……
当乔娜女士来找波恩教授告诉他罗伯特医生找他时候，两人话题已经从叶一柏手术水平说到了华国和西方文化差异。
当波恩教授跟着乔娜走出自己办公室，踏进罗伯特医生办公室一刹那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和叶一柏对话，叶一柏似乎什么都解释清楚了，但细想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波恩教授莞尔一笑，就这样吧，谁还没有一点**么。
叶一柏见波恩教授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比他做一台大型手术还累，抬头看了看波恩教授办公室墙上钟，九点了，他记得九点半理查有一台脂肪瘤切除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吧。
就在叶一柏放下心头大石，脚步轻快地往手术室走时候，济合医院门口外，一辆黄包车缓缓停下来。
“就是这儿了？”一个身着旗袍妍丽女子从黄包车上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向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擦了擦额头汗，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本来听说我要送您来见叶医生，妞妞也闹着要来呢，被我劝住了。”
“叶……医生？”叶娴缓缓重复了这一个称呼，脸上神情莫名。
她从包里掏出铜元递给黄昆，“谢谢您啊，黄师傅，麻烦您了。”
黄昆连忙摆手，“您说什么呢，叶小姐，叶医生前后救了我们父女两次，那是我们家大恩人，您这钱我是绝对不会收，您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我到点来接你。”
叶娴闻言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你去做生意吧，不用管我，我等下出来直接叫车走就好。”说着，她不顾黄昆推拒，将几个铜元一把塞进他手里。
“您家里情况我也清楚，您若是一点都不收，我以后倒是不好麻烦你了。”
黄昆闻言，脸上露出感动神色，“那行，那我收下，以后您有事可千万叫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叶医生，就只有这把力气了。”
叶娴点头，随后目送黄昆离开。
见黄昆黄包车混入人流中再也看不见之后，叶娴转过头来，看向这家号称亚洲第一医院。
气势恢宏大门，随处可见轿车，每一辆轿车进入医院时都会被保安拦下，细细盘问，随后再放进去。
不时还有不被放行车子，平日里那些目下无尘洋人气急败坏地在车里大骂，但是保安完全不在意，骂得厉害了，还会有众多保安围过来，逼着车子掉头。
叶娴看到两个衣着讲究外国夫妇从她身边经过，想要去往济合医院里面。
“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没有。”
“那你们有医生便条吗？”
“抱歉，但是我夫人……”
“那对不起，请您预约了再来。”保安听到没有预约后，就再也不讲目光分给这对衣着讲究夫妇稍许，高傲地抬着头，不再答话。
叶娴眉头微皱，她抿了抿嘴，举步上前。
第59章 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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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姐, 请问你有预约吗？”保安看到叶娴走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神色，很少有华人会来他们医院。
“预约？”叶娴重复了这个复杂英语词汇, 脸上露出窘迫神色。
叶娴在杭城是学过一段时间英语, 但在这一点点英语词汇显然不能让她和外国人自由地交流。
“小姐，他问你有没有预约。”旁边刚刚被保安拒绝进入女士，用一种蹩脚中文向叶娴翻译道。
“啊，谢谢谢谢。”叶娴连忙道谢, 随后努力用英语说道：“叶一柏，我弟弟，医生, 这家医院。”
“她说她弟弟是这家医院医生, 叶一柏。”见保安皱眉，夫妇又好心帮忙翻译了一下，只是翻译到叶一柏名字时候, 这音调着实有些奇怪。
弟弟，医生？华人？
一直抬着下巴保安脸上露出狐疑色彩, 他试探性地开口道：“doctor ye？”
这句话叶娴听懂了，她连忙点头, “是，是。”
几个保安对视一眼, 面上终于不见了刚刚冷酷和高傲神色，有一个三十出头保安探过头来，用还算流畅中文说道：“您是叶医生姐姐？很漂亮。”还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原来还是有保安会说中文，只是你有没有资格让他开口罢了。
“您请进, 叶医生办公室在219, 跟理查医生一块, 如果他不在办公室，您可以问一下二楼护士台排班护士。”保安笑着让开了道路。
“谢谢。”叶娴对保安道谢后，同时转头对那对好心夫妇道了声谢，随即快步向医院大楼走去。
等叶娴离开后，懂中文保安也晃晃悠悠重新回到保安亭，那个听不太懂中文年轻保安见叶娴回过头来和这对夫妇说话，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们是一起吗？叶医生朋友？”
那对夫妻中妻子正要说话，却被她丈夫抢了先，“没错，我们是一起。”
保安闻言让开了道路，“早说吗，如果是医生朋友，我们当然不会拦你们。”
夫妇对望一眼，面上神色复杂，跟着叶娴走了进去。
叶娴进入医院大厅后，里面是一派忙碌景象。
“铃铃铃。”
“喂，你好，一楼护士台。九号床？好好，我马上去确认。”
“琳达，九号床送进去了吗？手术室已经在催了！”
“马上！”
“三号床，美国公使夫人想要换独立病房，说跟卡贝德院长说好了。”
“那你就让卡贝德院长给她来换！”护士台传来一阵咆哮声。
叶娴被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来来往往都是金发碧眼洋人，她抿了抿嘴唇，重复了一遍“219”这个房间号，随即向楼上走去。
二楼外科病房区比一楼安静了稍许，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门牌号看过去，很快看到了209、211、213……
“请问您找谁？”一个推着治疗车护士打扮30340女士奇怪地看着她。
“哦，219。”叶娴下意识地答道。
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娴，脸上露出了然神色，“219，理查，他口味倒是够宽泛。”护士嘀咕道，“前面，第三个房间，他现在去做手术了，你在他办公室等等。”
护士英文说得飞快，叶娴只听到什么“理查”之类，她点点头，对护士说了谢谢。
顺着护士指方向往前走，走到写着219门牌号房间时候，里面并没有人，叶娴走进房间，一眼就认出了旁边那张办公桌上叶一柏笔记本。
笔记本就随意地摊着，上面用花体英文乱糟糟地写着一串字符，还有奇奇怪怪椭圆形手工画，“心脏？”叶娴努力认出这个单词来。
放在桌上听诊器，挂在椅子背上白大褂，还有画着人体器官各种英文书，对面办公桌上甚至有一个仿真骷颅头。
叶娴站在这个开阔明亮办公室，一股子说不出不真实感向她涌来，她弟弟，叶一柏，成了一个医生？
手术室里不知年，等理查和叶一柏高高兴兴地割了个鸡蛋大脂肪瘤下来，换下手术服回到办公室时候，叶娴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手术室里哭人我见多了，但像那个胖子一样哭成那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听说还是一家银行经理，这眼泪水也太多了点吧。”
理查一边走一边抱怨，“叶，刚刚波恩教授跟你说了什么？听说格林医生向罗伯特提过想让你去妇产科帮她，你可千万别答应，到了那边，你就真只能每天缝女人肚……”
叶一柏见理查说到一半停下不说了，人也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进去，他快走两步，好笑道：“怎么了？见了鬼了？”
然后抬头……
鬼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姐？！”
理查是懂中文，“姐姐？你姐姐？”
“噢，姐姐好姐姐好，姐姐你别站着啊，坐。”
叶娴对他笑笑，但是没有坐下。
理查看看叶娴，再看看叶一柏，识趣地开口道：“噢，刚刚乔娜好像找我有事，我过去看看，你们随便聊，我座位随便坐。”
说完，也不等叶一柏回话，就像风一样飘走了。
叶一柏在让黄昆接送叶娴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倒是没想到叶娴居然会直接到济合来找他。
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杯子，“姐，那个是我位置，你别站着。还有，白水、咖啡还是花茶，或者可乐也行。”
理查是个喜欢喝碳酸饮料，办公室里柜子里，整整一排玻璃瓶装可乐。
“白水就好。”叶娴道。
叶一柏点头，去水槽处洗了洗杯子，随后用纱布擦干再倒了一杯开水。
“可能有点烫，你慢慢喝。”他将水放到叶娴面前桌子上。
“你也坐。”叶娴指了指理查位置，说道。
叶一柏干笑一声，从墙边拿了一把折叠椅展开，在叶娴不远处坐下，“我坐这儿吧。”
见叶一柏坐定，叶娴才绷着一张脸开口道：“你有什么要向我解释吗？”
叶医生看着办公桌对面那面雪白墙，终于意识到那面白墙上缺了些什么，缺了个万年历啊，如果有这本汇聚了上下五千年无数华国先贤智慧“神书”在，那它一定会告诉他，什么叫“诸事不宜”。
叶医生下意识地摩挲自己食指骨节，正想开口，只听叶娴道：“是不是因为我？”
“啊？”
叶娴紧紧攥着手里包，“昨天妈收到了杭城电报，他在电报里问了你事，妈本来想去你学校找你，被我拦住了，我去了圣约翰。”
叶娴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为什么说都不说就把名额让出去了？哪怕要回去求他们……外事处是你梦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