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尹隋哪里知道这个,他不喜看书,更不曾从何处得知这名字,不禁皱眉:“书上有这东西的记载?”
姜朔收拾完案几,轻舒了一口气,平静道:“九华有五十三本古籍记载上古鸿蒙初期至今的大小天灾人祸,玄极门有三十七本,其中有关宿殃作乱的记载共有七十四条。”
姜朔抬手点点案几上的一叠纸张,上面写满了风骨秀丽的字迹:“一千二百多年前,宿殃祸乱一修真门派,致使一千五百余人死去,一百余人魂飞魄散,伤七千余人。”
“八百年前,宿殃潜藏于一灵庙中十年,摄取数万普通百姓灵智,后被高僧施法打散镇压。”
“六百年前,宿殃顺城外水流而下,被一城中三十余万人饮于腹中。城内上下烂尸而亡一月有余,才终被人发现。此后数年,宿殃未再出现。”
“——宿殃者,有形无体,似人有口能言,生于天地间,盈因世间恶念汇聚。”
姜朔将视线从案几抬起,望向对坐的尹隋。魔修此时的眼眸是纯粹的墨黑色,里头翻涌着难以道清的情绪。
“韫儿。”姜朔开口:“宿殃找上你,距今已有几年?”
尹隋自姜朔的第一句话起,心神就恍惚不定,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同一句话。
那东西……是有名字的。
是早就出现、是为祸世间许久、是被记入数本古籍中的。
他竟曾以为……宿殃是自己凝成实体的心魔。再不济,也应是因他而生、因他而来的魔物。
他困在这虚无的痛苦与愧疚中多少年,又在漫长的日夜中生出了多少魔性和杀意。上辈子,所有人皆言他是天命祸星,尹隋活了多久,就背着这预言走了多久。
他入魔,他杀戮,他成为人人皆惧的魔修——尹隋直至今日前,都认定这就是自己早就被圈定好的宿命。
“它会出现,不是你的错。”姜朔仿佛知道尹隋在想什么一般,忽然开口道:“宿殃祸乱三界不下二十次,它会选中你,或许是因你天资实在过人。”
尹隋曾还是少年时,百余年内连破十重境界,能斩作乱大妖,除极恶厉鬼,是彼时三界间风头极盛的年轻修真弟子。
若是后来没有入魔……
尹隋在案几边坐了许久,久到远处的雪兔都蹦过来歪头瞧他,才缓缓闭上眼。
“本尊……”魔修低低出声:“心志不坚,为宿殃利用多年,是本尊……之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多读书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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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解禁
尹隋第一次碰见那名为“宿殃”的东西, 是某次下山游历除妖回到门派后。
彼时他修为尚浅,与修炼了几十年的妖兽斗法,受了不小的伤。从门派药堂领了伤药, 便独自回到房间里上药。
尹隋所待的小门派弟子不多, 同辈的年轻人更是少, 他没什么朋友, 平日里修炼研习, 都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同上课,与他那位名义上的师尊也缘分浅薄,时常数日也见不上一面。
比如这日, 尹隋受伤回来,只有药堂分拣草药的外门弟子询问了伤势来由,而后再无半个人过问他这染了半身血的弟子服。
尹隋盘腿坐在房间里,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缠上绷带。正在这时, 他忽然瞧见一缕浓稠如实质的黑雾从床榻底下钻了出来。
“真可怜, ”黑雾竟能出人言,虽然声音尖尖细细的, 不太好听,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怎么没人来看看你?”
尹隋眉头一皱, 警惕地攥住身旁的剑, 开口:“斩妖除魔受伤,是常有之事,何必小题大作?你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黑雾瞧起来没什么威胁性, 它软绵绵盘在桌脚上, 又出声道:“你的门派根本不在乎你,也不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
“……”
回应它的,是尹隋干脆抬剑把它连同桌脚一起劈断。
但黑雾并未因此而被除去,后来它又出现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每当尹隋修炼遇到瓶颈时、与其他弟子切磋落败时、被师尊训斥时、被背后议论身世时……黑雾便如鬼魅一般从角落钻出,附在他耳边悄声说话。
后来,门派里关于尹隋天煞灾星的预言莫名开始流传,据说是掌门到上界星机阁求卦象,却无意间发现了门派未来的祸害。
怀疑、非议、排挤、敌视、畏惧……除了开始背负这些潮水般涌来的敌对情绪,尹隋日常修炼时也开始屡屡出岔子,最令其他弟子恐惧的一次,是尹隋出关时,眼眸里已然带上了鲜血般的猩红色。
——入魔的征兆。
*
“本尊曾斩除过它一次。”
尹隋懒懒曲起一条腿,背倚在桃花树下,把多年前的思绪收回,道:“本尊步入大乘期二十七年后,实在无法忍受那东西的聒噪,便用碎魂诀加上困仙炉将它炼化了。”
姜朔:“之后它就没有再出现了?”
尹隋答:“至少在本尊被剑捅死之前,并未再见过它。重生后倒是又碰上了。”
姜朔拧着眉沉思。
尹隋将视线从不远处的雪兔圆尾巴上收回来,看向身旁的人,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姜朔思索时的模样极为动人,眉心很轻地蹙着,长睫低低垂着,眼尾平翘的弧度都落了下来,一手不自知地去捏自己的侧脸,瞧上去颇为可爱。
“本尊曾试过数次,都不能彻底杀死它。”尹隋忽然开口,淡淡道:“你若是不喜那东西,本尊风想办法暂时封了它便是,无需烦恼。”
姜朔一顿,颇有些无奈:“你难不成觉着,我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宿殃,才欲想办法除去它?”
尹隋沉默了片刻,别开脸:“……本尊与它共处多年,它既伤不了本尊,何必在意。”
“再者,本尊已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修。”他又说。
入魔早已成事实,即使有宿殃推波助澜的成分在,但尹隋如今寻思,也觉是自己心胸狭隘、太过偏执所致。
他渴望能有更高的修为,想要凌驾于万人之上、再不受他人嘲讽和压制,他——
“玄极门的秘境试炼,是宿殃用‘邝无极’身份举行的?”姜朔突然问。
尹隋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应了一声。
“若非宿殃集聚天下魔气,致使你数个时辰内便走火入魔。再用还魂术引渡魂魄,令你重回‘尹隋’体内……”
姜朔语气平静道:“你如今还是九华的弟子于韫,该在准备九华开春的术法比试。”
“你曾答应过,”他垂下睫,嗓音极淡,“等到桃花盛放之日,会做春桃糕给我尝尝。”
尹隋心内压抑许久的痛意又倏然升起。
“我……”姜朔顿了一瞬,才轻声继续道,“既恨它诱你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更恼你习以为常、自甘放弃。”
尹隋心间一颤,几乎要失了言语。
“我曾担有你的教导之责。”姜朔将树下的一堆古籍竹简整齐放好,起身开口:“宿殃一事,若你执意不愿过多理会,贪图它能给你带来的修炼助益,便当我今日的话未曾说过。”
尹隋坐在原地许久,久到那只雪兔都好奇地跳过来,以为这人已经成了一棵树,遂胆大地蹦到魔修膝盖上,寻了个位置蜷缩起来,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尹隋想直接抬手把它扫落下去,但不知为何,动手时却变成了用掌心托着雪兔的屁股,皱眉不耐烦地把它放在树根下。
随后,他起身,走进屋内,一眼瞧见姜朔正站在书案前,把新一叠写好的白纸,整理好放在桌案右上角。
尹隋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尊是如何回来这里的?”
姜朔淡淡答:“用了符咒。”
魔修神情困惑:“哪里来的符?”
姜朔:“。”
尹隋突然又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
先前姜朔收拾古籍的时候,他就发现姜朔无意间露出的手腕上淤青未消,想必身上其余地方的伤势也没好全。
“本尊魔气甚重,”尹隋垂着眼出声,“你没有修为自保,伤势更难痊愈。”
“坐着。”魔修道:“本尊给你上药。”
姜朔看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看上去颇为眼熟,不禁蹙眉问:“这不是九华的……”
尹隋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本尊以前偷的,有什么问题?”
姜朔:“……”
药粉被装在小青瓷瓶里,颈窄肚圆,触手生温,品相不凡。而尹隋盯着药瓶看了一会儿,想起第一次见到姜朔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死而复生不久,身体上的腐伤还没好全,姜朔瞧见了,便命九华的人送一瓶伤药给他。
那还是尹隋……头一次对他人起了杀意以外的心思。
姜朔腕间的淤青虽没好全,但远不及脖颈处的伤势重。尹隋研究了一会儿那白皙颈间青青紫紫的咬痕、掐痕、以及更多不知由何而来的细碎划伤,陷入了沉默。
“本尊灵核往上三寸,是灵流交错汇聚之处,也无魔气佑体。”
姜朔忽觉身上一轻,凝滞许久的经脉重新舒络起来——是尹隋解开了他身上禁锢修为的法术。
魔修墨黑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一手紧攥着青瓷药瓶,低低道:“若再有这般事情,你取了剑,往本尊身上捅便是,死不了。”
姜朔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轻抿着唇没说话。
草草上过一遍伤药,尹隋把小药瓶收回乾坤袋里,正还要说点什么,倏然眉心一拧,神色沉了下来。
“有人在玄极门山脚下破阵,”尹隋冷冷道,“本尊去会一会他们。”
*
玄极门山下,入门派必经的山口处,站着十几个人。
为首的自然是东衍,多日闭关下来,他显然消瘦不少,但面容依旧如冰似霜,一双浅色的眸中不带任何波澜。
“东衍仙尊,”一旁的萧尘快要沉不住气,开口道,“玄极门的防御阵法被那尹魔头动过,魔气深重,仅凭我们几个弟子,难以攻破阵法进入其内。还请仙尊出手相助!”
东衍没有答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少年。
萧尘天资虽好,但此刻在东衍眼里,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即便性情较为稳重,快半个月下来,也开始焦躁不堪。
东衍冷淡出声:“你觉得我们今日就要攻入玄极门?”
萧尘紧攥着剑,完全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不然……我们为何站在这里?”
东衍嗓音平平:“大战之前未探清对方实力,就贸然带人深入其中,即便侥幸未能全军覆没,也该伤亡惨重。”
萧尘还是第一次听见东衍说这么长一句话,呆愣片刻之后,脸色胀红道:“弟子知晓,但姜仙君已被掳至玄极门多日,我们不救他出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尘心头的这口气闷了许久。自他的拜师礼被那魔头突兀打断,又将姜朔掳走之后,萧尘就恨尹隋恨得牙痒,愤然想着冲上玄极门斩之而后快。
但无论他和九华中其他弟子有多愤怒,东衍却如同没事人一般,甚至于还在前些日子向三界宣告与姜朔解除道侣关系……
萧尘握紧手里的佩剑,眼神沉沉,一剑劈向玄极门设在山口的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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