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碉堡堡
“……”
谢镜渊默了默,而后道:“过来,本将军冷。”
楚熹年不知道谢镜渊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声音听起来挺理直气壮的。他用细棍挑了挑灯芯,烛火跳动一瞬,浅色的瞳孔中间便多了两团暖色的火焰。
“……好。”
楚熹年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半拍的应了一声。他吹灭蜡烛,然后在渐暗下的光线中走向内室,缓缓解开了身上白色的外裳。
衣服悄然落地。
楚熹年上了床,躺进被子,这才发现谢镜渊还穿着衣服。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睡吧。”
谢镜渊其实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心中总悬着什么似的,等见楚熹年真的过来,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感受到身旁的热源,思忖一瞬,然后干脆利落解开自己的衣服,直接扔到了地上。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抱的谁,两具身躯紧紧挨在了一起。一冷一热,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契合。
谢镜渊闭着眼,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活人也有活人的好处。当初若杀了楚熹年,哪里有今日的鲜活。
他问楚熹年:“你一定要去群英宴?”
楚熹年淡淡阖目,将他往怀里按了按:“过去瞧瞧,也无不可。”
谢镜渊噎了一下,喉结滚动半天,才脸色难看的吐出一句话:“不许跟太子去。”
楚熹年心想这话便没道理了,他似乎是笑了笑,只是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那我跟谁去?”
谢镜渊:“……自然是跟本将军去。”
楚熹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支着头,习惯性摸了摸谢镜渊的右脸,指尖温热,声音低沉:“那我便先谢过将军了。”
谢镜渊没说话,事实上他因为自己对楚熹年的一再破例,产生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毕竟不可控的东西总是让人万分谨慎。
“睡觉,”谢镜渊命令道,“不许再说话。”
楚熹年顺了他的意思,闭眼安歇。
*
群英宴设于广平王府的金鳞阁。来往宾客或位高权重,或博古通今,京城俊杰济济如云,就连端茶送水的仆从也会笑念几句胡乱拼凑的打油诗。
君若白衣身,何须独自怜。
一步踏金鳞,半步跃龙亭。
十年苦寒窗,满腹饱经纶。
一朝英雄识,成名天下知。
群英宴历年来皆设于金鳞阁中,取“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之意。壮志难酬的穷苦文人在此求得晋身阶梯,求贤若渴的王族勋贵则在此处寻觅卧龙凤雏。小小一处金鳞阁,囊括京中大半英才,不可谓不热闹。
但谢镜渊依旧觉得这种宴会很无趣,他懒懒靠在马车里,掀起眼皮看了看对面气度不凡的白衣男子:“你会作诗?”
楚熹年淡淡摇头:“不会。”
谢镜渊:“你擅书画?”
楚熹年依旧摇头:“不擅。”
谢镜渊支着脑袋,指尖缓慢摩挲着自己右脸冰冷的面具,思索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你是去看热闹的?”
猜对了。
楚熹年颔首,算是默认。
谢镜渊嗤笑一声:“有什么热闹可看。”
楚熹年心想就算没热闹看,见见世面也是好的。群英宴类似于后世的大型人才招聘市场,太子手下门客幕僚稀缺,去挖些稀世之才来也无不可。
在原著里,晋王前去朔方平叛,楚焦平在京中群英宴上替他网罗了不少人才,也为他日后登上皇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广平小郡王殷文平极是礼贤下士,亲自站在门口迎客,文质儒气的模样令人好感顿生,无论是青衫书生还是名学大家,皆一视同仁。他老远瞧见军侯府的车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步下台阶,心想谢将军不是称病已久么,怎么今日竟来了。
先下马车的是楚熹年。他一身白袍,腰别折扇,眉目清朗,有遗世风姿,吸引了周遭不少视线。
殷文平见状将他错认成楚焦平,一声“焦平兄”险些叫出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将军府的车马,又急急咽了回去。
“是……曲阳候府的二公子么?”小郡王试探性出声,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楚熹年淡淡一笑,颔首见礼:“见过郡王。”
说话间,谢镜渊也下了马车。他仍旧身披风氅,无病也要装出三分病的模样。用帕子捂着苍白的唇咳嗽两声,目光阴阴沉沉,但凡被这双眼睛盯上,烈阳天也要无端生出三分寒意。
楚熹年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将军当心。”
谢镜渊看了他一眼:“无碍。”
在外人看来,倒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小郡王终于回神,落落大方的将他们迎进去:”听闻将军抱恙已久,今日能登门赴宴,实是小王的荣幸。今日京中群才皆至,小王还有一副绝世名画与大家共同一观,已替将军留了个好位置。”
谢镜渊与广平王府素无交情,闻言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句。倒是楚熹年,似乎天生就八面玲珑,与小郡王相谈甚欢,惹来众人频频侧目。
今日群英宴分量可真是够了,不仅有文学宗师颜卿河,丹青妙手柳如墨,昌王、平王,还有谢镜渊这个久不出府的一品军侯……
哦,还有当今太子。
就在楚熹年与谢镜渊步入大门的时候,老远便听见一声尖细的、独属于太监的唱喏:“太子殿下到——”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顶明黄色的轿子慢慢停在了广平王府门前。太监清路,宫女持扇,气派十足,偏偏让人感觉豪横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轿帘一掀,只见太子殷承昊从里面走了出来,小郡王连忙上前见礼,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原来是太子殿下,小王失迎,还望见谅。”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对了,今日的歌姬容貌如何,若是不漂亮,孤可要砸了你群英宴的招牌。”
他硬是把大型人才招聘市场弄成了青楼见面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以一己之力拉低群英宴逼格#
第56章 群英宴(2)
广平小郡王给太子发请帖其实就是看在亲戚面上客套客套, 但奈何太子一点也没把他当外人,次次必来赴宴,太子摆摆手, 示意周围见礼的人平身,搭着小郡王的肩就往里面去了。
在经过楚熹年与谢镜渊身边时,只随口打了个招呼, 倒不似在府中的时候热络。
楚熹年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 若有所思,心想太子平日虽然鲁莽冲动,可到底也有几分心思,知道在表面上装装样子。
虽然不少人都知道谢镜渊是太子党的人,可储君结交朝臣到底不是好事,有结党之嫌。御史闻风奏事, 翌日弹劾太子的折子便会堆满龙案。
今日群英宴人多眼杂, 明面上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谢镜渊对这种场合充满嫌弃,唇角弧度似讥似讽, 觉得那些念酸诗的文人士子就像湖里扯着嗓子喊的大白鹅, 相当滑稽。
“将军,走吧, 已经开宴了。”
楚熹年牵住他的手,往金鳞阁而去,白衣纸扇,清隽绝俗, 倒比那些文人墨客更沾了几分雅气与书卷气。
谢镜渊垂眸,睨了眼楚熹年牵住自己的手,心想此人若是要念诗,他倒可以勉为其难的听一听, 捧捧场。楚熹年身上没那些酸气。
金鳞阁设于湖心,四面邻水,除乘船游渡外,岸边仅有一条可过去的回廊。湖水中养金鲤千头,摆尾游曳,天资出众者,或可“一跃龙门”。
小郡王是东道士,本该上座,但念太子半君之位,还是依礼道:“请殿下上座。”
太子自己在下首随便找了个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挨着楚熹年与谢镜渊:“这里并非宫中,不必多礼,孤在此处落座便可,今日只论才学高低,不论尊卑上下。”
这番话说的漂亮,都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楚熹年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在座众人。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名学大家,年轻俊才,不期然发现还有许多妙龄的世家贵女落座其中,簪环花衣,为金鳞阁平添一景。
谢镜渊见楚熹年盯着那些女子瞧,也跟着看了过去,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如何,可好看?”
楚熹年手中捏着一柄折扇,闻言在掌心轻叩两下,笑着道:“意气风发,自然好看。”
他看的不是容貌,而是少年意气。今日在座诸人,倘有幸遇伯乐者,一步出此金鳞阁,半步已踏青云梯,日后或为官做宰,或名满天下,前途无量。
楚焦平入仕之时,曾于群英宴中辩经讲学,舌战一众文坛宗师,至此在京中声名远扬,被晋王揽入门下。
这群英宴,是登天梯,亦是成名场。
楚熹年觉得能亲身经历这种场面,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镜渊总觉得他在看美女,挑眉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楚熹年只说了两个字:“甚多。”
今日昌王、平王亦在座。他们瞧见太子这个嫡长兄,却并不上来见礼,而是一心结交文人士子,显然心中并无尊敬忌惮。甚至还有些轻蔑,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
昌王想要士林学子的支持,一直在举杯与文宗颜卿河交谈,试图拉拢。不过很可惜他选错了目标,颜氏一族从不参与夺权之事,一直埋头做文章。只看颜卿河不冷不热的模样,便知昌王的力气使错了地方。
平王正与一名姓金的年轻公子相谈甚欢,就差称兄道弟了。别看这金公子普普通通,举止轻浮,其父却是金部监察史,掌司天下贸易。
老狐狸不好拉拢,那便从他们的崽子身上下手,平王倒是聪明得多。
谢镜渊对楚熹年嘁了一声:“故弄玄虚。”
他们说话间,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到场。其中一名蓝衣公子步入金鳞阁时,受到的瞩目最甚,赫然是楚焦平。
广平小郡王见状喜上眉梢,立刻亲自起身相迎:“焦平兄,小王可是盼你许久,你来晚了,得自罚三杯才是。”
“原来是楚世子,幸会幸会。”
“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同凡响。”
看的出来,楚焦平在京城世家中名声极好,不少人都起身见礼。相比之下,楚熹年安安静静,倒有些不打眼了。只那身皮相实在出色,引来各式各样的纷杂目光。
“是在下来晚了,诸位恕罪。”
楚焦平一身蓝袍,温其如玉。他落落大方的致歉,而后在众人簇拥下落座。巧的很,他座位就在楚熹年对面,一抬头发现弟弟也在此处,不由得愣了一瞬。
楚熹年斟了一杯酒,遥遥向他一敬,笑意皎若清风明月。
楚焦平一时不知弟弟为何来此,心中满腹疑惑,但见谢镜渊也在一旁,只得暂时按下,颔首致意。
谢镜渊见他众星捧月,垂眸若有所思晃了晃杯盏中的酒,心想楚熹年明明也不差,怎的两个兄弟名声一在云天一在地?
他心中不由得阴谋论了,毕竟兄弟阋墙的事在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谢镜渊看了眼楚熹年,微微勾唇,故意出声问道:“你想要世子之位么?”
楚熹年愣了一瞬,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问,反应过来,笑了笑,声音低沉的问道:“我若要,将军肯替我取么?”
谢镜渊没有犹豫,他甚至连思考一瞬都没有,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笑非笑道:“你若想要,我便替你取来又如何?”
“……”
楚熹年闻言深深看了谢镜渊一眼,却见对方不似玩笑,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静默一瞬,而后轻轻按下谢镜渊的手,认真道:“我与将军说笑的。”
他要世子之位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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