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陈商这才更加清楚,自己没有走错路,没有拜错山头。
如果他拜的山头不是鲁公夫人,而是任何一位公卿士大夫,他们都不会来救他,只会和抓他的人瓜分他的货物。
鲁公夫人是个完全不懂国事,不懂政务的女人,她是庶民出身,不识字也不会弹琴写诗,她拥有的只有善解人意的性格和上天赋予的美貌。
最重要的是,鲁公爱她,她虽然不能插手国政,但她并非没有权力。
只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拥有权力,拥有什么权力。
陈商要做的,就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手里究竟有什么。
只要把她的权欲鼓动起来,她就能意识到,拥有自己这样一个能稳定送来新奇货物的商人对她有多少好处。
他还可以为她探听消息,为她奔走,甚至于为她搜罗人才,让她的人能站上朝堂。
到那时,他在鲁国即便不是公族,也等于公族了。
“陈商是第几回来曲阜了?”鲁国公子项跪坐在陈商面前,他面上带笑,“觉得曲阜如今如何?”
陈商连忙说:“公子知道,我是陈人,虽是商人,却不怎么在列国间游走,说来惭愧,我以前也不过是在鲁陈两地来往,卖些粮食。”
公子项点点头:“是,陈国的粮不错,列国皆知。”
“既然如此,你手里的货是从哪里来的?”公子项看向陈商,“这些东西绝不是普通匠人做的出来的,此人必有大才,若你能将此人引荐给君上,何愁不能位列朝堂?”
虽然各国从未明文商人不能为官。
但没有一个国家的朝堂上有商人。
商人有钱,有了钱以后就需要权,与其给自己找一个靠山,当然是自己手里有更好。
公子项以为眼前这个商人必定不会拒绝自己,但没料到陈商只是犹豫片刻,就朝公子项拱手说:“公子,非我不愿,实在是我也不知造出这些东西的人在何处,我也是从别的商人手里买来的。”
“那人在临淄,开着一家超市,奇大无比,其中货物多不胜数,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陈商感叹道,“他手底下的仆从也都不像仆从,各个气势非凡,说是仆从,更像将军。”
公子项眼睛微眯,他看着陈商的表情,思索片刻后认为此人应当没有哄骗自己,于是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归陈后见到此人,能将此人劝到我鲁国来。”
“我鲁国兵强马壮,国力不知强于陈国几何,若是做生意,在鲁国做,应当是比陈国更好。”
陈商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不然小人也不会总是往来于鲁陈之间。”
公子项朝他笑道:“先生不必紧张,我这么一说,你姑且一听。”
“若是能将此人劝到鲁国,我虽不能叫你位列朝堂,但有我在,鲁国无一人敢找你的麻烦。”
公子项:“商人追逐天下之财,鲁国虽不及天下,但挂着鲁国的印,想来先生能挣得更多。”
陈商轻声说:“那人待我和别的商人都无二致,我去说,恐怕也说不动他,公子既然有自己的人,和不派人入陈,与其买卖?”
公子项微微皱眉:“我买,他就卖?陈侯不管?”
在他看来,一个拥有这么多奇珍异宝的商人是不能在某地长久停留的。
毕竟公卿贵族想夺走他的东西太过容易,哪怕找到了靠山,这个靠山又能让他依靠多久呢?
他若是陈侯,是绝不可能叫这个商人与别国商人做买卖的。
若是他听话,能为国谋利,那还能伸手照拂,若他不听话,就能立刻除之。
陈商:“听说他对陈侯有救命之恩,陈侯感念他的恩情,因此国内无人敢去找他的麻烦。”
公子项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他嗤笑一声:“原来如此。”
陈侯嘛,心肠软的老好人,做出这样的事不稀奇。
“好,那先生何时归陈?我派人与你一同去。”公子项,“至于你的货物,我全买下来。”
陈商立刻站起来对公子项行礼:“公子高义!”
公子项又和陈商说了一会儿话,甚至还留陈侯在府中吃饭,派自己的马车送他离开。
等陈侯走后,管家才问公子项:“公子为何待一个商人如此?虽说夫人如今是他的靠山,可公子在君上面前可比夫人说话有分量。”
公子项笑道:“你不懂男人。”
管家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他自己也是男人,有什么不懂的?
公子项:“到了君上那个位子,能信的人不多,夫人没有家族,甚至没有自己的姓氏,她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他,对君上而言,只有完全依靠自己而活的人才能信任。”
“你觉得,是我这个手握重权的公子可信,还是需要从君上手里分得权力的夫人可信?”
“枕头风一直有用,不是因为国君们都是傻子,而是他们都以为,一个需要依靠自己的人,是不会对自己起坏心的,更何况夫人确实没对君上起坏心。”
公子项:“这个陈商……究竟为何而来呢?”
“他来到曲阜便找了靠山,四处为自己造势,囤积货物却不买卖,似乎就等着我上门找他。”
管家吓了一跳:“此人有歹心?!那可万万不能放他离鲁!”
公子项伸手拦住了管家:“无妨,陈国弱小,即便真出了事,后果我们鲁国兜得,陈国可兜不得,待我的人跟此人一起去陈国,自然就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了。”
坐在马车上的陈商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超市老板是如何叮嘱他的,只要他能将别国的商人带回临淄,从他手里买卖东西,那他就能垄断超市里的一样商品。
位列鲁国朝堂自然很有诱惑力,他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就答应了。
可他的理智拉住了他。
他现在所有的本钱都是超市老板给的,鲁国需要的是那些新奇的货物,不是他这个人。
一旦他手里没货了,进不了货了,也没有把超市老板带来鲁国来,那他就是失去了价值。
一个没有价值的商人,甚至不如奴隶。
陈商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他带着公子项的人回去,超市老板应当会履行承诺吧?
垄断一样商品……他是选大白兔奶糖好呢,还是选水晶球好呢?
哎,玉米糖浆也不错,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布也很好。
陈商忧愁的望向车外。
此时天已经黑了,可曲阜城内路上依旧有行人,人们举着火炬穿行,小娃娃在父母的怀里啃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陈商还能听见笑声。
他蓦然握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陈国的粮食,不是陈国受苦的庶民百姓,这些鲁国人能活得这么自在吗?
凭什么耕种田地的陈国人吃不饱肚子,什么都没做的鲁国人却能吃饱穿暖?
他说商人没有家国,可他一日是陈人,一生都是陈人,这是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印记,陈国受辱,他依旧会觉得痛苦。
陈商抹了把脸,他从行人身上移开视线,随着马车的抖动,慢慢朝着他所住的驿店驶去。
·
那些在超市里进货,将货物卖到其它国家的商人们总算给叶舟带回来了好消息。
第一个回来的人是赵商,此人应该是赵国在陈国留下的间人,不过因为陈国实在没什么政事可以泄露,所以多年来他在陈国,既没有挣到钱,也没有传递回什么消息。
所以在从叶舟手里买到货物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回了赵国。
不仅挣到了钱,还带回来了一个赵国世家子弟。
这位名叫白鱼的世家子弟是被他的家族派来的,目的就是将超市里所有他们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买走。
赵商没有把货物送给赵侯——毕竟送给国君,那就一分钱都买不到了。
而赵国虽然是大国,也是强国,但公族世家的势力比陈国更厉害,他的货物很快被世家公族瓜分一空,叫他挣了一大笔钱。
于是带回白鱼的赵商一回临淄,就立刻找上陈舒,他让白鱼自己在超市里闲逛,自己则悄悄请陈舒和自己到超市后门说话。
“不知之前姑娘说的话是不是还作数?”赵商有些紧张。
他自己就是商人,知道商人有多擅长翻脸不认人。
陈舒冲他点头:“既然之前说过,那必然要履行承诺。”
赵商喜笑颜开:“姑娘真是敞亮人,比君子还君子呢!”
陈舒也不在意他的奉承,问道:“你看重了何物?我先前说了,若是糖,你只能选糖里的一样。”
赵商立刻说:“大白兔奶糖!就这个!”
他笑道:“这个好卖,王公贵族都爱它,又有奶味还不腥,又那么甜,除了硬了点,但吃过的没有不爱的。”
陈舒点点头,她拿出一个小本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去那边量一下身高,再报一下年纪,我还要看看你的牙齿有多少颗。”
这里没有身份证,陈舒也不能直接拿出相机给他们拍照,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身高是很难改变的,牙齿只能变少不能变多,冒充的难度很大。
赵商走完流程以后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认为自己应当学起来。
“那个白公子是个傻子。”赵商得到了好处,就开始跟陈舒介绍其自己带过来的这个冤大头,“他文章作的好,但不通庶务,人又愚直,这次跟我过来,也是因为他父母扭不过他,还叫了他的奶兄陪他一起来。”
赵商:“他奶兄倒是个人精子,姑娘若是与他谈生意,千万别顺着他。”
陈舒笑道:“辛苦了,我也不叫你白忙,超市里有样货还没卖过,我带你去看看。”
赵商连声道:“多谢多谢,姑娘可真是个好人啊!”
陈舒也说:“先生也是好人。”
两个“好人”就这么达成了“协议”。
他们经过超市内部的时候,陈舒也打量了白鱼。
白鱼个子不高,虽然不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给他取这个名字,但他的长相跟鱼是没有关系的,看起来大约只有一米六七左右的样子,在本地男性中算是中等偏上的身高。
他很白,贵族男女都以白为贵。
因为白意味着长时间待在室内,不需要劳作,是身份的象征。
陈舒觉得白鱼长得不错,他有张秀气的脸,如果剔除了鬓角,穿上女装,应该可以勉强假装是个美人。
白鱼也看到了陈舒,他被陈舒的身高吓了一跳,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身边的奶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声说:“此女个子可真高。”
奶兄也诧异道:“女子难有这般高大的。”
白鱼拿起货架上的一瓶酒,他小声说:“我就知道那商人不诚心,这里的东西可有许多都没有卖给我家,估计是给别人了。”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超市里的东西赵商都买了。
既然自己家没有,肯定就是被赵商卖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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