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第35章
张素有些懵懂地看着他:“可是江大人,这不是……刚上学堂时,夫子便教给我们的东西吗?”
江懿唇角微滞,心中忽然有些好笑,侧眸看着裴向云怔愣在原地。
也不知这狼崽子多久没喝水了,现下双唇干得几乎要裂开,面上没有半分血色,一双原本深邃的黑眸倒是带了几分血色。
他似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道:“你要收他做学生?”
江懿警觉地侧过身,下意识地将张素挡在身后。
他见识过裴向云上辈子是怎么迁怒自己身边的人,又是怎么用那偏执的脑子争宠的。
“我收谁做学生与你何干?”江懿淡淡道,“左右你也与我没有关系,问这个又有什么用?”
裴向云紧紧咬着唇,脸色愈发苍白,可一双眼却红得有些不正常。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道:“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为什么?
这需要问为什么吗?
既然重生回来裴向云依旧改不掉自己这一身臭毛病,那他根本没必要在裴向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所谓一个「及时止损」,不过如此。
江懿完全可以重新培养学生,让他知世故,明事理,通达善良,能成为一个为百姓做事的好人,又为何非要与这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纠缠。
江懿思及此处,将张素的手攥紧,低声道:“别挡路……”
裴向云却依旧杵在原地,一双眼紧紧地钉在江懿牵着张素的手上。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被那只手牵着的滋味。
那只手骨节修长,指腹上带着常年写字画画留下的薄茧,摩挲过他的皮肤,一直痒进了心坎里。
甚至还记得那个大逆不道的夜晚,红烛暖张中他吻过颤抖的脊骨,那只手紧紧扣着泥泞的软布,骨节分明,隐约看得见淡青色的血管,有种支离破碎的美。
可现在他却去牵别人了。
裴向云一想到这儿,太阳穴便突突地跳,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看着眼前的一切便觉得无比心烦。
明明重生是重新开始,为什么江懿却宁可去教那个陌生的小孩,也不愿意再多看自己一眼。
现在自己一无所有,连这学生之名也无法保住了吗?
裴向云越想越心惊肉跳,不顾腿跪得发麻,踉跄几步上前,拽着张素便往后拖。
张素不过一个小童,论力气压根无法与裴向云抗衡,几乎哼都没哼一声地便被人拖着摔在了地上。
到底是将军之子,纵然摔了,他也仅瘪了一下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没落下来。
江懿被那股力量拉扯了一下,悚然而惊,一回头,张素那委屈的脸与上辈子和太子分别时的模样不偏不倚地重合了。
而这梦魇般的场景让他倏地手脚冰凉,狠狠将裴向云推开。
裴向云仰面摔在地上,左手恰好从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蹭过,留下一道沾上泥沙的伤口。
他胡乱地抬手抹了把脸,目露狠戾,一眨不眨地看着张素。
裴向云原本脸上就有沙土,方才又用流了血的胳膊擦过,弄得脸上半是血迹半是污渍极为可怖,如同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厉鬼,看上去极为可怕。
张素被他的狰狞相吓得忍不住,终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出来。
江懿心中一紧,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一会儿看见的是摔了个屁股墩的张素,一会儿又是太子被裴向云掐着脖子时那双惊恐的眼睛。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些不愿意回忆的记忆在脑海中疯狂翻涌着,让他恨不能现在手里有一把刀,将眼前这上辈子的逆徒直接砍了。
“别哭……”江懿将张素搂进怀里,有些颤抖的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不怕,老师在。”
裴向云撑着地坐起身,被「老师」二字当头砸了个透心凉。
当年这个称呼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或许是因为童年经历,裴向云自小就没有安全感,每日都活在被清理或被抛弃的恐惧中。
后来遇见了江懿,感受到被全心全意爱着和照顾着的感受后,他更害怕失去,曾无数次要江懿保证从始至终只会收自己这一个学生。
上辈子江懿信守了诺言,这辈子却不要他了。
「被丢弃」这件事在裴向云看来十分骇人,于是他压着声音,用一把沙哑的喉咙问道:“为什么……”
江懿抬眸,双眸中满是冷淡:“我收谁做学生是我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可是……
可是你上辈子明明说过只会有我一个学生的。
你明明……
裴向云喉咙发哽,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
他可以去赴死,也可以被江懿责罚打骂,却无法接受对方选择了别人,却没有选择自己。
他眨了眨眼,看着泪水落在地上,将黄土打湿,轻声说:“可是我也想做你的学生。”
“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学生。”
方才张素应该是被摔懵了,手心蹭出几道血痕,此刻正眼泪汪汪地小声啜泣。
江懿小心地检查了他掌心的伤,发现没什么大碍时才松了口气。
张素年岁小,在家中娇惯,万一出个什么好歹,他又得自责许久。
“走,老师带你去见军医。”
张素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没事,江大人,我不疼。”
江懿将他乱了的头发理好:“还喊江大人?”
“师父……”张素眼睛一亮,连带着手上的伤都不疼了,亲昵地贴了过去,“师父,我不疼的。”
裴向云愣愣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心中那股无法遏制的无名火愈演愈烈,驱使着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
这回江懿有了防备,将张素紧紧护在身后:“你少在这儿发疯。”
“我没有,我就是……”
裴向云嗫嚅着慢慢垂下头,声音中多了几分哽咽:“我也想做你的学生,求你别对我这个样子,我好难受。”
你难受?
你上辈子心安理得背叛我,囚禁我,侮辱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难不难受?
江懿怒极反笑:“你难受与我何干?最好明日直接暴毙,世间倒是少了个祸害。”
裴向云咬着唇,刚要继续说什么,便听身侧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师父,这个大哥哥是不是很伤心啊。”
江懿指尖一滞:“不知道……”
“他哭了……”
张素不顾江懿的阻拦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仰着头看裴向云,一双圆亮的黑眸中满是担忧:“他刚刚也摔倒了,是不是很疼啊?”
裴向云垂眸,撞上了张素的目光。
孩子的眼中没有猜疑害怕,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恃宠而骄,全然是对他手臂上那道伤口的担忧。
胸间一直缭绕的愤怒和狂躁似乎慢慢被抚平了,裴向云有些无力地以手掩面,踉跄着后退几步。
“你连个稚童都不如……”江懿轻声道,“废物……”
他说完,带着张素向军医的帐中走去。
近日没有战乱,军医得闲,很快将张素的伤口处理好。江懿恐怕裴向云还在自己帐外等着找麻烦,于是将张素送去了将军帐。
原本张戎是思念家中幼子,将父爱移情到了裴向云身上。
如今张素来了,裴向云怕是没有什么理由继续住在将军帐,到时自己再找个理由将这狼崽子赶出去,便永绝后患了。
江懿心中这么想着,抬头才发现陇西的天不知何时已经擦黑了,只余下些许橙红色的夕阳挂在天尽头,往远处看便是一片苍茫。
晚风渐凉,他拢了下衣领,加快脚步,刚撩开帐帘,却被人紧紧扣住了手腕。
江懿毫不留情地化掌为拳,向那人小腹锤去。那人慌忙躲闪,却不愿将他的手放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江懿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还想让我再死一次,是吗?”
裴向云的呼吸急促,听见他这话时却蓦地一愣,电光火石间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江懿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挣脱出来,有些后悔这次出来没带趁手的兵器,听见他的回答时蹙眉抬头:“你装什么?”
裴向云不是重生之人吗?
一不做二不休,裴向云咬死了一个回答:“我真的不明白。”
方才的一番挣扎似乎碰到了他身上的鞭伤,疼得他弯下腰,小声地倒吸着凉气:“我是真心要做你学生的,我一定会对你好,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懿慢条斯理地将有些凌乱的衣领整理好,口中说的话却没半分心疼的意思:“我为什么看你?你也配?”
裴向云抬头看着他,一双眼中满是受伤与不可思议。
上辈子江懿从来不舍得说他一句重话,可自从重生到现在,算得上句句诛心。每当自己调整好心情,却总能被那人的下一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
江懿懒得和他继续耗下去,转身要走。
“可是这不公平,你为什么选别人不选我!”
裴向云原本就心里乱,见他要走更是慌张,下意识地便要去拽他的手,却被人一掌拍开。
“放肆……”江懿轻声道,“谁许你这么与我说话?”
裴向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
“纵然这里并非朝廷之上,但我依旧是大燕的丞相。”
江懿静静地看着他:“你这是以下犯上。”
“可我……”
“让你说话了吗?”
江懿眉眼间凝了霜一样冷,低喝一声:“跪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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