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刑上香
他爬上了卫瓒陌生的背,一路小径蜿蜿蜒蜒,月光如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大。
“咚咚、咚咚”的,像是战场擂鼓的声响,却分不清是进攻还是撤退的命令。
细一听,才发觉也许是卫瓒的。
可仔细竟听了一会儿,又分不清是谁的了。
卫瓒跟他玩笑,说:“折春,你不会在我背上吐口水吧?”
沈鸢说:“你拿我当什么人了。”
小孩子么?
卫瓒便笑:“要不这样,你若不高兴,就咬我肩膀。”
沈鸢不说话。
隔了一会,他慢腾腾的,把脸埋进了卫瓒的颈窝。
那鼓声就更大了。
卫瓒只将他背到了松风院,这次没进门,在门口就将他交给了照霜搀扶着,却又不走了。
立在门口,笑着看他。
沈鸢说:“你还不走,今晚难不成还等我招待你睡在松风院吗?”
卫瓒说:“我倒是不介意……”
瞧了瞧他的脸色,笑说:“好罢,那我走了。”
沈鸢却忽得又叫住他,不情不愿对照霜说:“他忘了灯了,你拿一盏灯给他。”
但其实之后卫瓒也没走开几步。
沈鸢进屋后,站在窗边看,瞧见远处廊柱下头,立了一个提着灯的人影,在夜里显得远远的,小小的。
他不知怎的,竟想起卫瓒的背来。
常年习武的人,后背很是暖和,这骤然一下来,却仿佛忽然就有些冷了。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被劝着从窗边走开了。
松风院灯火通明,从他一回来开始,屋里就叽叽喳喳忙活开了。
热水的热水,倒茶的倒茶,照霜替他松开发髻,将人扶到床上,知雪小心翼翼挽起他的裤腿,脱下鞋袜,瞧他脚趾撞得红肿。
知雪一瞧见,便老大不乐意地嘀咕:“又伤着了啊。”
“怎么只要一跟小侯爷在一起,不是磕了就是碰了的……”
沈鸢说:“我自己碰的。”
知雪更加不满道:“那公子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
说着,挽起袖子来替他上药。
被摸到脚踝时,沈鸢下意识一缩脚。
对上知雪迷糊的眼神儿。
才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一样的举动,不自觉攥紧了被褥。
知雪上过了药,惯例替他诊脉,便轻轻“呀”了一声,道:“怪不得脸红成这样,是有些受寒了,叫他们煮一碗姜汤过来。”
旁人受些寒风算不得什么大事,沈鸢身子骨弱,却实在是吃不得寒气。
次次伤风冒寒,都要闹得天翻地覆。
沈鸢却轻声道:“先等一等,我有事要说。”
他这话一说,照霜便心领神会地将门闩上,确定了无人窃听,才冲沈鸢点了点头。
沈鸢说:“知雪,上次让你准备的药,都准备好了么。”
知雪和照霜闻言,都惊了一惊。
沈鸢的发已散了下来,漆黑柔顺地贴在白皙的面孔旁,越发显得五官艳色惊人,面颊上的微红还没有消去,一双瞳孔却冰冷又明亮,如夜里灼灼的火光。
知雪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儿,小声说:“准备是准备好了……但是、公子,咱们真的要对小侯爷下手啊?”
“不是说再观望观望么?”
沈鸢摇了摇头,盯着那扇纸窗,指腹磨蹭过锦缎被褥上的刺绣,慢慢说:“不能再等了。”
“不对劲儿的地方太多了。”
他已观察了许久了,卫瓒身上有太多解不开的谜题,甚至连本人都不甚避讳。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些日子,卫瓒渐渐浮现出了跟甲胄谋逆案、跟安王的关联。
这等事稍有不慎,就要将整个侯府都拖下水。
“今日侯爷饭桌上允诺,要将手下人拨给他,之后再想下手就难了。”沈鸢低声说,“侯爷手底下有许多都是专做暗卫的,下毒暗杀一类事如小儿科一般,真到了他身侧,咱们再想做什么,都太容易露馅了。”
他不想在疼爱他的靖安侯和侯夫人面前,露出自己精于算计的一面来。
“而且……”
他说着说着,话头顿了顿。
知雪问:“而且什么?”
沈鸢耳根微微涨红了,没继续说下去,只喃喃算计:“他明日应当要去办差事,夜间回来,应当是个好时机。”
“照霜,辛苦你去盯一盯他,金雀卫敏锐多察,你只远远跟着便是,不必离得太近。”
照霜点了点头,抱剑隐没在黑暗中。
知雪替他上过了药,也跟着出去,问他:“今晚公子还读书么?”
他说:“不读了。”
知雪说:“一会儿我送姜汤来,公子记得喝。”
他说了声:“好。”
说着,便整个人都缩进床帐里,蜷缩成一团。
脸还在隐隐发烫,从耳根到脊背,都虾子一样熟得通红。
他不晓得是自己受寒了。
还是魔怔了。
脑海里反复着的,都是月下那轻轻的一个吻。
吱嘎吱嘎的秋千,仿佛将他高高的、晃悠悠的悬在空中。
踩不到地面。
风一吹过,心便咚咚跳着、悬着,脊背冒着冷汗,却又热得通红,一路烫到面孔。
偏偏是卫瓒,
偏偏是不知底细,不明心思的卫瓒。
不能等。
+
卫瓒第二日去随金雀卫办差事,属实是有些不情不愿。
并非是他不上心案情,只是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还没下去,始终惦记着那小病秧子如何了。
恼了他没有。
按常理来说,应当是恼了他的,他一时捺不住心绪,莽莽撞撞就亲了。
可沈鸢却并没有。
他昨夜搁廊下立了好半天,见沈鸢那屋里头灯熄了,才回去。
若从前有人说,他要瞧着沈鸢的灯发呆,他必是不信的。
谁知兜兜转转,竟真是有了这番报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只是金雀卫这边儿的差事也不来不行:金雀卫循着沈家散出去的那些子书,到底找到了人。
其实沈鸢散出去那些书好找的原因,还是昔年沈玉堇交游的皆是一些武将,战死的战死、遗失的遗失,有些人驻守边疆了一辈子,也不曾入过京,见过一天的京城繁华。
只余下那么三五本,四处辗转流离着,再与其他线索一相合。
很快便寻着了唯一的那么一个人。
李文婴。
他单单是听了这名字,便是眉梢一跳。
立马决定同金雀卫一同来拿人。
梁侍卫见了他便道:“今日沈公子不来么?”
他挑了挑眉:“怎么?”
梁侍卫道:“这人未必肯承认,沈公子精通阵法,若当即对峙,兴许能套出些什么来。”
他轻声笑道:“这差事血气重,他受不得。”
梁侍卫心道确乎如此。
他们来拿李文婴,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彻查过了的,除去沈鸢兵书的线索,这李文婴甚至亲自去过那藏甲的老宅。
只是梁侍卫又道:“前几日甲胄案发,李宅里头运出去了好几具尸首,皆是多年的家仆。”
“若是想要知道什么线索,恐怕只能带回去,慢慢儿撬开他的嘴了。”
卫瓒淡淡笑了一声,眼见着金雀卫喝开李宅大门,鱼贯而入。
他却没解枪,只随手拿了把匕首防身,在李宅书房、卧房各转了一圈。
隔了片刻,出门时,便瞧见一个男人被身后人追赶,似乎踉踉跄跄正欲逃走。
他便微微一抬手。
手中把玩的匕首骤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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