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叶坠
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奢望公主殿下这等金枝玉叶能亲手伺候床前,落在外人眼里这都算得上是福气了,只不过符元明宁愿陆知杭安然无恙,也不愿他以身犯险。
虽说他当年能在洮靖城活下来,还多亏了陆知杭的救命之恩,但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符元明也不例外。
这些时日来的相处下,他自认为不论是恩情还是师徒情都感情深厚,自然不想对方命丧于此。
“……”陆知杭听到符元明说起这事,眸光收敛了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如初。
突然有些惋惜自己没看到云祈当时的神色,昏迷得真不是时候!
“好在你没伤到脑子,这些时日就在府中好生歇息,别出去胡闹了。”符元明见陆知杭还笑得出来,皱紧了眉头叮嘱道。
恩公瞧着斯斯文文,怎么一出去就是这么大一祸事?
坠马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命丢了都是正常的。
“好。”陆知杭轻声应下。
“对了,你和殿……盛姑娘如何了?”符元明抚了抚长须,想到方才云祈神色沉重的模样,关切道。
“我俩是清白的。”陆知杭嘴角一抽,解释道。
陆知杭上一世还没体会过心动是何感觉,如今谈起对云祈是何想法都有些说不清,只觉得惦念得紧,可自己能肯定云祈并不喜欢他,至少不是男女情爱的那种喜欢,对方看向他时并未有那种羞涩感。
那般风采的大美人,两人还颇有缘分,陆知杭很难没有感觉,只是这感情从目前来看怕是要无疾而终。
对方就如终年不化的寒冰,不为所动。
陆知杭如今不至于为了情情爱爱痛不欲绝,但难得动了一回心,还是想试上一试的。
陆知杭想着,若是有一日云祈恼他了,他也不会纠缠不清就是,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你是欺你师父没有个子嗣,就以为我没成过亲,不懂这些?”符元明摇了摇头,不赞同道。
他是发妻早亡,又不是真的不通情爱的孤寡老头。
“万万不敢。”陆知杭扶额,无奈道:“我对予行情根深种,万死不悔……”
这般说符元明就该高兴了,横竖自己也解释不通。
“……”正准备送落下的药的云祈,迈开的右腿突然不知该不该踏进这屋里了。
在听到屋内的陆知杭所言后,淡漠的脸上,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适才的不快因为这无心之言而好转了不少。
“姑娘?”符府内的侍女看见站在门外的云祈,不由出声唤道。
“把这药给你们家公子。”云祈将手中的药递给侍女,而后就转身离去了。
云祈之前已经在符府中照顾陆知杭不少时间,本还想晚些时候再回去的,只是他们师徒二人这话说得颇有些不是时候,云祈在愉悦过后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屋内的人了,他本就是男子,更未有过断袖的念头。
乘着来时的马车,云祈事先是想原路折返回淮阴山庄,毕竟再晚一些天就该黑了,可一想起陆知杭手臂上的伤势,还有离开符府前对方口中说出的话,云祈心中倏地一跳,回想起张楚裳,面色深沉难测。
雅致简约的马车一路平稳地抵达淮阴山庄,云祈还未吃过晚膳,眉宇间凝着的阴郁挥之不去,坐在略显昏暗的屋内萧瑟寂寥。
钟珂伺候在身旁,不知殿下究竟是在符府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少见的难掩阴霾。
“殿下,可要掌灯?”钟珂屏息静候了大半个钟,直到日暮西沉,彻底望不见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中的云祈,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语气中的忐忑小心不言而喻。
云祈被钟珂的声音唤回了沉思许久的思绪,心中酝酿的情绪犹如风暴席卷,他在想着陆知杭,那一刻纵身抱住自己的男子在脑海中一帧帧的慢放,脸上看不见一丝迟疑,唯有赴死的决绝。
真的值得吗?
倘若说自己全然没有一丝动容,那必然是假的,可接受一个男子的爱委实让云祈难以抉择。
“嗯。”云祈缓缓阖上深若寒潭的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冷声音自漆黑无光的屋内缓缓响起,带着些许的沙哑低沉。
见云祈应了一声,钟珂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立马手脚麻利地掌好灯,明亮温暖的光线自那根蜡烛悄然亮起,照耀着偌大的寝宫,连带着倚着手的云祈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钟珂姣好的脸上笑意盈盈,凑近了些禀报道:“殿下,阮大人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只等时机一到,请求陛下赐婚。”
如今殿下远在江南,只要阮城能让皇帝在皇后的眼线得知之情就把这事定下了,圣上的口谕可就不是那么好撤回的了,届时有了阮阳平助力,男儿身必然能更好的隐藏起来,与阮家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对方无疑是十足的诚意,把儿子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殿下手中,对于现阶段的云祈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钟珂一心为了他,自然是满意的。
“……”云祈听到钟珂的话,浑然没有对方的欣喜,抿紧的唇角似乎透露出了内心的抗拒,眼底晦暗不明。
他若是成亲了,陆知杭会作何想?
云祈无措地皱了皱眉,略显仓皇。
可这机会本就难得,待暑气一过,皇帝摆驾回晏都,婚事就只能全凭皇后做主,对方能不记恨娘亲当年的恩怨,随意许他一个官家子弟都是心善。
云祈偏过头静静地打量着微微摇曳的烛火,那柔和暖色的火光无端的让他联想到了陆知杭。
对方的手臂骨头脱臼,大夫虽说伤得不重,陆知杭年轻力壮的恢复力足,一个月余就能痊愈,可毕竟是为他云祈受的伤,他转头就和别人成了亲。
云祈手指轻敲着桌案,略显急促的节奏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就在钟珂想出言询问时,他方才开口了。
“赐婚的事……算了。”云祈喉结滚动了一圈,眉梢处的红晕在烛火下平添一分妖冶。
钟珂瞪大的双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之前还十万火急的大事,好不容易和阮大人谈妥,怎么突然就算了呢?
如果不与阮阳平成亲,他又上哪去找一个身份上能配得上一国公主,忠心不二的驸马人选呢?
“殿下……”你糊涂了吗?
钟珂嗫了嗫嘴唇,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替我查一个人。”云祈瞥向远处,身着鹅黄色长裙的清丽女子历历在目。
与云祈这边的暗流涌动相较,符府内疚一派祥和了,一手被固定住的陆知杭坐在卧房内的书案旁,埋头写起了文章。
没错,虽然他手臂脱臼了,但符元明说了,他又不是两只手都不能用了,每日布置好的文章仍要及时完成,免得荒废了学业。
陆昭白天忙于鼎新酒楼的事宜,今晚刚一回府,得知陆知杭坠马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圆溜的眼睛登时就红了。
“公子,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外出策马呢?”陆昭盯着那缠紧了白布的手,眼眶通红。
在他心中,陆知杭向来是清清朗朗的文弱书生,双手提笔就好,哪能去握那缰绳,还出了意外。
陆昭一心想替陆知杭经营好鼎新酒楼,几乎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这上面,没成想反而把公子怠慢了,顿时悔不当初。
“小伤,休息个把月就好了,这不是没废?”陆知杭悠然自得地写着文章,轻声笑道。
飞来横祸也不能不怪他,毕竟人生无处不是意外,谁能想到都让马儿驮着走了,迎面还能撞上一辆发了狂的马车。
从坠马到回府,云祈从到跟到了尾,可谓是尽心尽力。
“公子,我听说……你是与一位姑娘一同策的马。”陆昭食指互相缠了缠,咬着下唇纠结道。
闻言,陆知杭笔下一顿,视线在陆昭身上停留片刻,看着对方的神色,应了一声,“嗯。”
“是公子的心上人吗?”陆昭皱着眉问。
“……嗯。”陆知杭沉默片刻,微不可闻地回道。
“公子。”陆昭心下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得他的公子要被别人抢走了,眼眶泪光莹莹。
“你不想我有心上人吗?”陆知杭瞥见他湿润的眼眸,诧异道。
陆昭也不知怎么说,他非是不希望公子有心上人,他只是不想有除了张氏以外的人,在公子心中的地位能凌驾于自己之上。
颠沛流离的少年在人生最低谷之处有人伸出援手,还待如此好,怎么让陆昭不放在心上,不产生依赖之心。
“我害怕,公子有了心上人,就不要我了。”陆昭低下头,喃喃道。
从爹娘死后,他好像一直辗转在各路牙人手中,亦或者是乞讨为生,身上所剩无多的盘缠早就被歹人抢走。
一个十二岁就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小孩又如何跨越千里来到晏都寻亲呢?
只有公子真心待他,在陆昭心中,他愿意为了陆知杭付出一切,可他更怕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不要他了。
小孩嗫嚅的一句话在耳边回荡,陆知杭放下毛笔,搁置在笔架上,腾出一只手来轻柔地摸了摸少年柔顺的头顶,温声道:“怎么会不要呢?我待你如亲人,哪有不要自己弟弟的道理。”
“公子……”陆昭低落怅然的心情在陆知杭的安抚下勉强平复了些许。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陆知杭轻声道。
当然,前提是陆昭不能做出什么对不起他,触及底线的事。
“嗯!”陆昭用力地点了点头,虽说还有些患得患失,但至少安心了些。
对于云祈,他自然还是有些吃味的,但陆昭也不想惹得陆知杭不快,公子的身边注定会出现诸多好友,他只想好好实现自己的价值,让公子知道,他不是一无所用之人。
哄好了小孩,陆知杭这才执笔沾匀笔墨,赶在符元明就寝之前把文章写好,可惜单手写字的效率比平时慢了不少,到了符大人睡下才堪堪写完。
好在今日符元明没有前去淮阴山庄,而是在府中教导起了陆知杭策论,难得挤出来的时间,哪怕他此时身上有伤,都只能皱着眉头听进去,梳理起了这一月来从藏书中得到的知识,和符元明所讲的内容融会贯通。
“我明日再来,你先好生歇息吧。”符元明见陆知杭几乎一点就通,原先准备半日讲完的内容时间方才过半就圆满完成了,不由欣慰道。
“好,多谢师父教诲。”陆知杭温声道。
“你对晏国的时事还是稍显闭塞,偏门些的典故一知半解,多注意些,我拿来的这些书记得看,明日我要考校你的。”符元明指着案桌上厚厚一本的书籍,严肃道。
事关科举,陆知杭自然不敢怠慢,正色道:“是。”
他来到晏国的一年有余,哪怕过目不忘,看得书都有些赶不及阮阳平这等自小就饱读诗书之人,论记性,师兄自然是比不过他的,奈何人家十几年的沉淀,感悟颇多,在理解上比自己胜了不止一筹。
说起这个,陆知杭后知后觉阮阳平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未曾来过符府了。
符元明出了静室时,已是到了午时准备吃点心的时候,陆知杭命书童帮着一起捧回了书案上的书籍,踱步回了卧房内。
刚一走回屋内,在床榻上歇息,准备小憩一会,养精蓄锐好把这本书看完,被子还没盖好,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
“姑娘,公子在屋里歇息。”方才帮忙关好木门的婢女挡在了云祈面前,低眉顺眼道。
“我带了大夫过来看看。”云祈清冷的声音宛若寒玉,悠悠响起。
陆知杭还以为云祈今日不会到府中来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嘴角挽起一抹弧度,温声道:“让盛姑娘进来。”
屋内低沉的声音虽有些沙哑,仍是酥麻得令人一惊,好似晚风拂过发梢,温柔而又缱绻。
婢女听到自家公子的命令,不敢违抗,只得收回手,乖巧的把紧闭着的木门打开,领着云祈进了里屋,一打眼就瞧见盖好了被子,半倚着床栏看书的陆知杭。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陆知杭声音有些沉闷道。
云祈一进到布置文雅的寝室,视线就下意识的寻找起了陆知杭来,见男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手捧书卷,除了紧包着左臂的白布,不减分毫风采,墨色的眸子波澜渐生。
“不会的,我以后日日都来。”云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知不该如此说,还是不由自主的出声了。
“好。”陆知杭笑了笑,眉梢上染上一丝愉悦。
“咳咳……”被无视了许久,被迫吃狗粮的大夫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那蓄着短须的耋耄老者一脸慈眉善目,面上的神情却隐隐有些无语,见不得年轻人的浓情蜜意,只想快些诊治自己的伤者,他昨日来了一趟,今天还得再检查一番对方的情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