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舞玥鸢
瑾亲王肃容道:“怀王殿下说得极是,治河之事非小事,非举国之力投入其中不可。”
“既然陛下的计划只有三成把握,我等更需要动员京州和其他州府所有力量,全力以赴,共同襄助陛下一臂之力,哪怕能再提高一两成成功可能,也尽到为臣之责了。”
“本王已经按照陛下要求,调配钱粮和物资人手准备南下,诸位也要拿出各自的本事来,莫要让陛下小觑了才是。”
他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彭越:“彭大人,此事还要劳烦大人亲自带工部负责勘探和水利的官吏,去荆州辅助陛下,皇家技术学院,还有禁卫军的后勤工程兵,以及建筑工程局,都要调配足够的人手。”
工部尚书彭越颔首道:“臣明白,臣即刻便出发。”
他犹豫一下,又问:“按照往年规矩,兴修重大水利,需要向各地征税分摊财政负担,若是征徭役也就罢了,既然陛下还要给民夫付工钱,依臣看,此事少说也要五百万两银子才能落地。”
“这么大一笔钱,只怕国库也负担不了吧?”
其他大臣早就有此顾虑,闻言一同看向主掌户部的瑾亲王。
瑾亲王却仿佛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陛下对筹集钱粮的事,已有吩咐。”
众人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瑾亲王道:“陛下的意思是,向全国各州发行‘水利国债’,允许官员和大户出资购买,国债期限为一年,一年后连本带利一同归还。”
“而且,如果是商人购买到一定额度,还可以获得与皇室采办交易的优先权。”
“水利国债?”工部尚书惊讶地问,“这不就是朝廷向民间借贷?是自愿购买,还是直接向各州下达指标呢?”
“如果是自愿购买,会有人出钱买一份契书吗?若是强行摊派,那跟直接征税又有什么区别?”
怀王自信满满反问道:“彭大人,你仔细想想,自燕然退兵以来至今,皇兄说过的话,下过的旨意,有哪一次没有兑现过?”
“再说了,征税就是白上缴钱给朝廷,下面的人当然不愿意,国债就不一样了,不光会还钱,还有利息可以赚,买的越多赚得越多。”
几部尚书各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发行国债的事。
众人商议了一通,头一次发行国债,不能冒太大风险,最后一致决定,这次水利国债只作小范围发售。
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买,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当地世族大户,要么是身价丰厚的大商人。
总数额为五百万两,最低起买为一万两。不面对普通民众发售,换言之,一共只有五百个名额,先到先得。
一下朝,工部尚书彭越立刻回家开始筹钱,他嘴上虽在担忧会没人买,实则早就盘算好了。
做到尚书这个位置,谁还拿不出个几万两银子,利钱都是小事,关键在于,能借钱给皇帝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
萧青冥一旦下达决议,朝廷中枢立刻按照他的旨意开始运转起来。
自从北三州用国道和铁轨完全贯通连成一片,再加上沿途不少驿站,各地传达中央指令,互通消息,速度快了几倍不止。
朝廷宣布治理荆州河段,以及发行水利国债的消息传向各地州府以后,京州自不必说,自上而下都是支持的态度,其次响应最快的是宁州。
宁州位于长宁河正下游,一旦发大水,宁州沿岸也会遭灾。
文兴县位于京州和宁州交界,离荆州沿河距离不远,快马只需三日路程。
文兴铁厂里,技术管事陈老四收到调配工匠的命令,立刻组织起厂里几千名工匠和矿工开大会。
“诸位,当初陛下和朝廷,替咱们赶走了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现在大家的生活眼看着好起来,大恩大德尚未报效。”
“现在咱要做的事,同样是拯救我们这样受苦的老百姓,是为人为己的好事,大家也不想自己的家乡受难。”
“朝廷要调配五百名工匠和五百名矿工,负责建造和运送矿料,这份力,咱们文兴铁厂不能不出,愿意跟我一起去的,就站出来。”
不等陈老四多费口舌,昔日最初那一批反抗贪官的工人们,纷纷起身,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愿意出力。
惠宁城中。宁州商贸联合会的议事厅里,当地大商户们尽数到齐,正对朝廷新发行的水利国债议论纷纷。
虽说朝廷征税修水利防洪这种事,大家都知道是有利的,但真要落到自己头上,凭白上缴一大笔钱,这些人唯利是图的商人,谁也不愿意。
如今朝廷发行国债,又是另外一回事,非但能为修堤防洪出力,还能赚利钱,甚至能与皇家搭上关系,谁不眼馋惠民丝绸坊的背景,不就是因为那曾经是皇帝亲自开办的工坊吗?
出这点钱事小,若是能与皇家搭上线,将来还怕没钱赚?
片刻,主持发行国债事宜的惠宁新任知府匆匆到来,开口便道:“诸位,朝廷国债一共五百名额,分到咱们宁州的是一百五十个名额,总共一百五十万两……”
他话音未落,惠民丝绸坊的东家柳梦娘立刻起身:“我们惠民愿购买十万两的国债!”
其他商户早就跃跃欲试,纷纷开始竞价:
“我们陈氏买五万两!”
“我们三万两!”
除了纺织业商户,惠宁城其他行业的大户得了消息,纷纷开始往联合会议事厅赶,生怕晚了一步没抢到国债。
片刻功夫,报价的总数就飙升上了两百万。
“停停停!”惠宁知府叹气道:“本官话还没说完呢,整个宁州是一百五十万两,惠宁城是一百万两。”
宁州那么多城市,总不能让惠宁城包圆了。
众商户急了:“才这么点,不够分啊?”
惠宁知府命人把白纸黑字的契书整齐叠好,亮到众人面前。
这一批水利国债的契书,都由京州皇家印刷厂生产,所用的纸张和刻印防伪技术工艺,成本极高,最特殊的是上面的印玺,绝不是一般的作坊可以轻易模仿的。
契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债期时间,利息,最重要的是落款,不光有朝廷大印,上面甚至还有皇帝陛下的印信!
这是皇帝在向民众借钱!
一众家财万贯却苦于没有身份的商人们,看着上面皇帝的亲笔名讳“萧青冥”三个大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抢一张回去当传家宝镇宅。
还不到一个下午时间,一百万两的国债,就销售一空。第二天,当地黑市有人转手一张万两国债,甚至被炒上了两万的高价,足足翻了一倍,依然求购无门,有市无价。
※※※
几乎同一时间,淮州首府淮宁府府衙内。
陈、梅、崔、钱四大世家,以及淮州当地其他几个家族的家主齐聚一堂,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朝廷开始举国动员,要在几个月之内在荆州河段修堤治水一事。
淮州沿河一带多为世家良田,往年也曾遭过水灾,损失不小,但同时也是兼并土地,并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要求减免赋税的机会。
梅家家主梅庭风道:“诸位,朝廷是什么德行,那些愚民不知,我们岂能不知?往年哪次治水,不是做做样子,那河堤该决口还是决口,还要向咱们淮州额外征税。”
“还有这个水利国债,依我看,分明就是朝廷敛财的把戏!咱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陈家家陈恩主年逾七十,双目矍铄,点点头道:“正是,皇榜上说什么,三个月之内拦河筑堤,那怎么可能?简直是异想天开!”
钱家家主叹道:“我看,自从当今圣上把心思放在那个什么皇家技术学院上,轻视科举,就变得越来越不像样子。”
“就连这次治河,都派出了不少学员学子,恐怕大有让六科取代科举之心,不能不防啊。”
陈恩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哦?我怎么听说,你们钱家已经送了不少钱氏子弟,想挤进皇家技术学院读书,看来钱家主心里还是很看好的嘛。”
钱家家主随意打了个哈哈,暗道,装什么样?说得好像你们几家没送人去一样。
几人商议一阵,各家装模作样买了一两张国债,只当给知府一个面子,便纷纷告辞离去。
陈家家主坐在马车里,手里把玩着新到手的国债契书,看着上面红彤彤的大印和皇帝的名讳,没走多远,突然要车夫掉头回府衙。
陈恩一改之前不屑一顾的态度,一进门就对淮宁知府表示,愿意出资二十万两购买国债。
他心里精明地打着小算盘,自从陈太后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谋害皇帝的帽子,被“自愿”去尼姑庵终身圈禁,陈家虽然没有被牵连,但在淮州的势力也跟着一落千丈。
陈恩算是看明白了,现在龙椅上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善茬,这二十万两与其说是买国债赚利钱,倒不如说是给陈家留一道后路。
他反而希望一年后朝廷拿不出钱来还,让皇帝记着这个人情,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毕竟,当皇帝债权人的机会,不是谁都能轻易捞着的。
谁料,淮宁知府却摇头道:“你来晚了,没剩那么多,只剩五万两,我自己还要留一张呢。”
陈恩登时傻眼:“什么?”
知府道:“你才刚走,那几个家主就立刻回来买国债,我们淮州本来分到的额度就不多,这不一会不就抢完了吗?”
陈恩在心里把那群世家家主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一个个都虚伪成精了,嘴上说着不要上当,原来都是在忽悠别人,给自家谋好处!
最后他也无可奈何,拿着可怜巴巴的四万两国债契书走了。
※※※
蜀州,蜀王府。
“我没看错吧,皇帝要三个月内修堤治河,让长宁河在荆庭城改道?”
蜀王手里拿着朝廷下达的文书,捧腹大笑,险些笑出眼泪花子。
“皇帝真以为自己是紫薇大帝下凡不成?”
他摇了摇头:“如此荒谬的政令,朝堂之中居然没有大臣反对,依本王看,这个朝廷只怕过不了几年就气数将尽了。”
蜀城知府这话可不敢接,赔笑脸道:“可是这国债,一点都不买,实在说不过去吧,毕竟二公子还在京里……”
蜀王想起那个不成器的安延,顿时一阵头疼,冷声道:“过几个月治水失败,本王便等着看皇帝威信扫地,看他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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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修筑堤坝和改道的事传扬出去后,荆州当地,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南北两岸,村镇百姓,甚至荆湖水寨,各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荆州长宁河北岸大户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朝廷派人治理这段河多少次了,也没见治好过,看到皇榜告示了吗?这次竟然要让长宁河在这里改道,回归上百年前的故道,简直的天大的笑话!”
“就是,自古以来,长宁河只有决口改道,哪有修堤拦河强行改道的?万一惹得河神震怒,我们这些沿岸的人岂不是要遭殃?”
“遭殃也是南岸和下游遭殃,与我等有何相干?反正朝廷要征税,一个铜板都没有,等着看笑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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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水寨。
大堂内,大当家梁渠坐在上首听着属下的回报,满脸怒容:“你说刘家村那个阿环送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阿环的少女年芳十八,是附近几个庄子里最水灵的,梁渠早就心痒难耐等着送来给自己享用的这天,没想到那户人家不识好歹,竟然宁可献祭河神也不肯送来寨子!
现在可好,又来了一大群朝廷治水的官差,更不好下手了。
看大当家因欺负不了一个小女子在这无能狂怒,二当家陆返暗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手下小弟苦着脸道:“大当家的,消息咱们兄弟们都听说了,朝廷派人来剿匪治水,咱们水寨怕是有大麻烦。”
梁渠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趟,不屑一顾道:“治河?改道?放他娘的屁!朝廷要是有这能耐,咱们还能在荆湖吃香喝辣十几年?”
他目光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二当家,道:“老二,这个堤不能让他们建起来,否则咱们没了出去的水路,如同自断一臂。”
“荆湖就这么大,这么多水寨全挤在这里出不去,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