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陈玉亲自端着碗醒酒茶走向唐臻,问道,“我见殿下饮了不少酒,可要喝口茶缓缓?”
唐臻没醉但懒得解释,也不嫌弃醒酒茶的味道奇怪,端起温热的茶盏捧在手心,小口慢品。如同端坐喝水的兔子,乖巧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昨夜我做了个梦,想问你点事。”他叫住准备离开的陈玉。
陈玉下意识的看向左右,骠骑大将军去更衣还没回来,施乘风正被簇拥在人群中。燕翎神色阴郁的坐在原地独自饮酒,似乎在思考人生大事。岑威身边的人同样络绎不绝,连转身余地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的主位,反而隔绝在喧嚣之外。
无论太子对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这是个比东宫更合适透露心事的地方。
陈玉的心跳默默加快,尽量控制僵硬的四肢,神色如常的回到唐臻身边,“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甚至完全没空去想,如果期待落空会不会失望。
唐臻垂下眼帘,专注的研究茶盏上的花纹,说出的话与梦境没有任何关系,“你对骠骑大将军有杀意,为什么?”
虽然陈玉很小心,但唐臻上辈子遇到的杀手,可能比皇宫内所有能呼吸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多,对杀意的感应委实过于敏锐,这也是他唯一有信心能胜过岑威的地方。
陈玉眼底的期待瞬间凝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敌意,反问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受到了。”唐臻答得言简意赅。
陈玉准备好的反驳顿时噎在喉咙口。无论唐臻因为什么依据,猜测他对骠骑大将军有杀意,他都可以解释。
然而唐臻说是因为感觉,陈玉只能道,“殿下,你醉了。”
唐臻笑了笑,没有反驳,“那你醉了吗?会不会也对我说些醉话。”
良久后,陈玉近乎狼狈的移开与唐臻对视的目光。
“您与程大姑娘长得很像。”
陈玉起身整理稍显散乱的衣襟,只在唐臻耳边留下半缕微风。
唐臻这次没有再阻拦陈玉离开,若有所思的呢喃陈玉留下的这句话。
程大姑娘?
骠骑大将军尚未过门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未婚妻。
有多像?
太子殿下虽然比同龄人长得慢些,总是显得格外稚嫩,五官更是被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衬托得软萌可爱但绝不是男生女相。
哪怕再无害,这也是属于少年的脸。
难道......程大姑娘女生男相?
唐臻被脑海中想象出的面容逗得乐不可支,险些跌到地上,朗声道,“梁安,梁安!”
守在角落的侍女见状,连忙去找正与人掰手腕赢彩头的伴读。
梁安小跑过来,顺手从岑威的桌上端来盏温茶,贴心的送到唐臻嘴边,“殿下?”
“我有些头晕,你陪我出去转转。”唐臻低头饮了口茶,抓住梁安的手腕不肯松开,十足醉酒耍疯的模样。
胡柳生见陈玉和梁安先后去太子身边献殷勤,看了眼已经开始以碗灌酒的岑威,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小跑跟上正要离开的太子和梁安。
燕翎将唐臻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尽数看在眼中,眸光越来越深沉,紧绷已久的脸色却逐渐平静。
他似乎已经想明白,唐臻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弟弟。
庶妹天生容貌有瑕,又因为生母难产,从她出生起就开始缠绵病榻,对她的看管非常严格,直到竭尽全力的支撑五年终究撒手人寰,庶妹竟然从未见过生母院子外的人。
哪怕是国公夫人亲自去接庶妹参与家宴,庶妹的生母也觉得国公夫人不安好心,不仅不同意,反而要大闹一场。
陈国公本就忙于政事和军营中的要务,少有闲暇,仅有的时间大部分都放在心爱的嫡长子和不争气的嫡次子身上,连同样是嫡出的燕翎都鲜少被记起,能分给庶出小女儿的心思更加有限。
久而久之,便养成庶妹生性胆小,独来独往的性格。
对于庶妹来说,母亲去世之后,燕翎是唯一一个走到她身边的人,也是她仅有的亲人。
太子不一样。
燕翎放下酒杯,随手拈起块粉色的糕点放入口中,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
太子比庶妹见到父母的次数更少,同样是窝在住处鲜少出门,但身边并不缺少能充当兄长的人。
除了施承善像是只没被驯化的疯狗似的逮着太子欺负,胡柳生态度暧昧,无利不起早,非但不劝阻,偶尔还要煽风点火。无论是陈玉还是梁安,对太子都不算差。
更难得可贵的是陈玉有脑子,梁安有身手,两人都能制止施承善的暴行,约束胡柳生的奸猾,为太子提供安全感。
哪怕骄傲如施乘风,也愿意在太子面前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
更不用说目的不明,始终表现的对太子恭敬有加,十足臣子姿态的岑威。
燕翎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能做到的事,陈玉和梁安打个折扣也可以做到,施乘风和岑威也愿意去做。
他在太子眼中并不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存在。
难以言喻的不甘涌上心间,哪怕燕翎吃再多的糕点,依旧觉得从舌尖到喉咙向下蔓延化不开的苦涩。
唐臻离开花厅时确实没有醉意,在梁安和胡柳生的支撑下在园子里吹了会风,反而生出想要乘风起舞的冲动。
身体比脑子先有反应,他抽出胡柳生腰间的佩剑,学着先前看见的白衣少年,懒洋洋的挽了个剑花。
长剑脱手而出,刚好卡进百米外的假山缝隙中,入石三分。
梁安和胡柳生目瞪口呆的望向已经插进假山,依旧在疯狂抖动的长剑,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子殿下的手腕。
这......?
唐臻不高兴的沉下脸,背手质问道,“你们看什么,嫌我是病秧子?”
竟然没用到连剑都拿不住,丢人!
梁安骇笑,哪里敢应这话,干巴巴的道,“殿下力拔山兮......”
哪怕是他站在这个位置掷剑,也不敢肯定能劈开百米外的假山。
胡柳生心疼的皱眉,开始为主动凑到唐臻身边后悔。
唐臻冷笑,假装信了梁安的恭维。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败给侥幸,亲自带着梁安和胡柳生去拔剑。
没想到距离假山只剩两步,忽然有人从另一边绕出来,沉着脸怒喝,“你们做什么?!”
唐臻后退半步,全靠梁安支撑才没倒下,眯眼打量突然出现的人。
“有点耳熟。”他低声道。
梁安抬手捂脸,有气无力的纠正太子的胡言乱语,“是面熟,这是施承善。”
唐臻陷入沉默,清澈寂静的眼睛无声胜有声。
施承善是谁?
胡柳生却很高兴,面带惊喜的问道,“施兄,你的腿好了?”
施承善敷衍的扯了下嘴角,无视唐臻看向梁安,质问道,“世子好心邀请你来参加他的生辰宴,你就是如此回报?”
梁安看着施承善手指的方向,默默举起腰间的佩剑。
他、真的、只是、路过。
施承善脸上浮现诧异,目光在三人腰间依次略过,最后落在胡柳生的脸上,张嘴却是,“梁安抢你的剑?”
胡柳生心下感动,语无伦次的道,“不、他没有欺负我,你不用担心,是......”
“我为什么要的担心?”施承善诧异的反问,不耐烦的道,“快点将你们惹出来的乱子收拾好。”
梁安扯了扯当场心碎的胡柳生,示意对方看好唐臻,认命的去拔剑。
唐臻却不领情,忽然狠狠的推开胡柳生跑到梁安身侧,脸几乎要贴在假山上,仔细研究长剑是如何做到入石三分。
“殿下?!”施承善脸色大变,气急败坏上前半步,想要拉开唐臻却被胡柳生砸了个正着,反而倒退两步。
梁安更是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吓到唐臻,使其撞在剑锋上。
唐臻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剑锋与假山相连的地方,眼底的色彩逐渐深沉,顺从的由着梁安的力道后退两步,离开最危险的地方。
假山表面本就有腐蚀的痕迹,长剑飞来时不偏不倚的撞上去,才会深深的嵌入其中,唐臻并没有因为醉酒从病秧子变回超人。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
假山里有呼吸声。
施承善不希望他们看见这个人。会是谁?
唐臻乖巧的站在梁安身后,仗着酒意还没彻底过去,直勾勾的盯着施承善打量,果然引起施承善的不耐烦。
“殿下看什么?”施承善抽空理会了下唐臻,目光立刻回到梁安身上,只差将‘警惕’刻在脑门展示。
唐臻笑了笑,忽然道,“你看见世兄了吗?我找了好久也没见到他。”
施承善撇了下嘴,神色间只有厌恶和防备,全无惧怕,完全忽略唐臻的问题。反而是胡柳生低声提醒道,“世子还在前院的宴席里,我带您回去找他?”
“嘿!”梁安找到合适的角度,气沉丹田,利落的拔出长剑,额间已经布满亮晶晶的汗水,可见假山有多结实。
唐臻遗憾的收回目光。
假山不仅结实,还很厚重,仅凭长剑制造的缝隙,完全看不见里面的风景,还是得从施承善身上想办法。
梁安不耐烦看施承善的冷脸,对唐臻道,“听闻总督府有从异国运来的稀奇花卉,我带殿下去赏花?”
唐臻摇头,借着隐隐发沉的脑袋耍酒疯,“不,哪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等将军!”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与刚才明明想耍个剑花,长剑却脱手而出深深嵌入假山一样。唐臻虽然心思清明,做出的事和出口的话却总是出现意外。
诸如此时......他心里想说岑威,以此试探假山里的人会不会因为惧怕露出马脚,出口却成了将军。
在京都,将军的称呼只能代表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满脸不耐的施承善却再次脸色大变,看向唐臻的目光凶狠得仿佛要吃人,难听的话脱口而出,“你胡闹什么?醉酒还在外面胡闹,是不是又想生病害得我们被埋怨!”
多亏他的恶人形象深入人心,才没让梁安和胡柳生察觉到异样。
梁安从前处处给施承善面子是因为施承善后面站着三省总督,如今施承善背后的人虽然没有改变,梁安却认识了距离三省总督更近的施乘风。
连施乘风都愿意哄着太子殿下。
施承善凭什么?
梁安上前半步,挡住施承善,低声警告,“今日是世子的好日子,施兄莫要做扰坏世子兴致的事。”施承善被狠戳说不得的逆鳞,立刻勃然大怒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闷声道,“我也是关心殿下,这里草木旺盛,蚊虫也多,殿下皮肤娇嫩恐怕遭不住。”
唐臻躲到身形高大的胡柳生身后,悄悄观察施承善眉宇间精彩绝伦的变化。他越是隐忍,唐臻就越好奇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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