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唐臻合上眼皮,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殿下?”陈玉思索良久,决定放弃,转而说起特意来福宁宫求见的原因,“臣想听您说说,那日发生的事。”
现在想不通,也许是殿下根本就不想说。
等到太子想要告诉他的时候,他自然会明白。
唐臻点头,“好”
不必特意说明,他和陈玉都知道‘那日’是‘哪日’。
唐臻忽然发出声轻笑,试着站在陈玉的角度看那日发生的事。
仿佛废物似的太子,突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太子不仅不是废物还是个疯子,然后想方设法的诱惑他上套,成为太子的帮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东风已经吹起来,陈玉正式开始实施太子带昌泰帝和仙妃逃跑的计划,宫中却频频出现意外。
不止太子和昌泰帝没走成,他更是因此露出破绽,至今仍要面对李晓朝的怀疑和试探。
能忍到现在,相对来说最安全的时候再来询问。
唐臻终于睁开眼睛,目光微妙的打量神色平静的陈玉。
无论陈玉是否愿意承认,在陈雪的耳濡目染下,他早就具备对唐氏皇族的忠诚,只是缺少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第68章 二合一
既然陈玉不追问,唐臻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他不想说的事。
为表达诚意,他言简意赅的说出目前为止,那日最大的疑团。
“施承善已经死了,是我动的手。”
“......”
陈玉的神色甚至没有经历震惊,直接过渡到茫然,下意识的打量依旧歪在软塌上,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像是病恹恹的少年。
太子尚在仙妃腹中的时候就多次遭受磨难,哪怕昌泰帝和太医院想尽办法,最后依旧无法避免太子早产出生。
东宫隔三差五就会传出太子病倒的消息,所以年初太子中毒,这样的大事才能在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成功隐瞒,伪装成风寒。
还不是因为在大多数人心中,太子冬日没得过风寒才是不正常?
然而伴读中,施承善和胡柳生最年长,皆比太子大五岁。
施承善因为格外受三省总督的宠爱,刚学会走路就有专门的武师陪伴,虽然学得也就那样,但胜在耍狠斗凶时从无顾虑,也能算得上是一往无前,鲜尝败绩。
哪怕是梁安忍无可忍,不得不与施承善争执,也做不到绝对压制,怎么也要挨几下,向所有人证明,他和施承善只是不和,并非单方面的殴打。
目前为止,能轻描淡写的让施承善吃亏的人,似乎只有岑威。
燕翎也不怕施承善,但是施承善同样不怕燕翎,只是口头上不痛不痒的交锋,施承善也许会有损失。
可惜这既没办法约束施承善此后的行为,也不能令施承善为嚣张的行事作风得到应有的惩罚。
太子怎么和岑威比?
岑威可是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人,只是面对太子的时候格外温和而已。即使他话少,不爱开口,谁能心安理得的忽略他的存在?
不像太子,总是被无视。不过自从年初的中毒之后,太子的存在感远胜从前,但也......嗯......
陈玉试着信任太子,绞尽脑汁,终于为太子的自曝,找到合理的逻辑,肃容道,“是跟在您身边的暗卫动的手,还是羽林卫?殿下放心,那是父亲亲自培养的暗卫,对您的忠心与父亲一样,绝对能信得过。”那日留给太子的暗卫,按照计划,应该陪着太子逃离京都,从此陪伴太子左右。所以计划失败之后,暗卫也没回到陈玉身边,否则陈玉也不至于对那日太子在宫中的经历一无所知。
唐臻轻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凝视陈玉,丝毫没有被看轻的恼怒,引得陈玉心生愧疚,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孤离开东宫,顺着宫巷前往福宁宫,忽然与施承善迎面相逢。”唐臻第一次仔细回想当时发生的事,不得不垂下眼皮遮挡难以抑制的兴奋,语气变得古怪起来,“你也知道施承善的脾气,他又想找孤的麻烦。”
陈玉设身处地的带入太子当时面临的情况,眉宇间不知不觉的浮现焦躁。
“孤急着去见父皇,哪有时间陪施承善游戏?”唐臻扬起嘴角,轻轻揉捏曾沐浴热血的手掌,轻声道,“所以我握紧匕首,插进他的脖颈。”
“他很吃惊,或许从未想过孤敢对他动手,竟然呆在原地没有反应,也有可能是流血太多,做不出反应。”唐臻实在是没忍住,短促的笑了声,语气中混进几不可闻的炫耀,“我记得曾有人说过,如果身体很重要部位被利器创伤,在最好止血的准备之前,不要轻易去动依旧停留在身体里的利器。所以我用尽全力的刺出匕首,满脑子都是立刻□□,幸运的是我做到了。”
陈玉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话,令他生出强烈的不适。下一刻,看清太子放在腿上的手正几不可见的颤抖,他蓦地松了口气,自认找到了不适的根源。
他作为协助太子完成逃跑计划的主力,竟然忽略太子从东宫走到福宁宫也会遭遇未知的危险,没能做出充足的准备,导致太子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变故。
一定是自责,引起他此时的不适。
唐臻的故事依旧在继续,“从施承善脖颈的血洞中喷涌出的血很多,非常多,他看起来似乎有点震惊,脸色狰狞,依旧想要对我动手,我惊慌之下,只能先下手,斩断他危险的想法。”
“其实我不想这样。”他终于肯抬头直视陈玉的目光,眼底一片荒芜,似乎正因为回忆这段经历陷入痛苦。
陈玉无知觉的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用鼓励的语气道,“殿下不必害怕,你已经......彻底的打倒他,他再也不会欺负你。”
唐臻因为陈玉的话露出笑容,“没错,我不小心踢在他耐痛程度最低的位置,他立刻捂着□□倒在地上翻滚,脖颈处的鲜血也因此流淌的更快。我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因为鲜血流尽咽气,还是因为剧痛。”
“殿下,不必回忆的这么细致,尤其是令你痛苦的记忆。”陈玉想要去给太子倒杯温水,刚有动作却险些摔倒,这才发现他的双腿已经因为过于用力的并拢变得麻木。
抬起头,太子正饶有兴致的打量他,双眼灵动明亮,丝毫不见片刻前的荒芜死寂。
陈玉勉为坚持的意志忽然松懈,狼狈的坐在地上,发自内心的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在做梦。
然而无论是隐隐发麻的头皮,还是滋味一言难尽的双腿,都在无声的告诉他,做梦才是错觉。
唐臻见陈玉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友好的提出建议,“孤去扶你?”
陈玉保持低着头,思考人生的姿势,闷声闷气的道,“不用,我......奔波许久,忽然累得厉害,坐在哪儿都一样,请殿下恕臣失仪。”
唐臻轻笑,语气格外温和,“在你眼中,孤是那种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的人?”
不是。
陈玉诚实的摇头,迫切的想要结束正在谈论的事,硬着头皮,主动追问道,“施承善的尸体,可有处理妥当?”
忽略太子叙述施承善死亡的过程,陈玉最大的感受莫过于看热闹的过程中,突然发现,拨开层层迷雾,自己才应该是焦头烂额被看热闹的人,心情非常复杂。
绝不能令三省总督抓住这么大的把柄,破坏京都现有的平衡。
久久没等到回答,陈玉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子有难言之隐,连忙抬起头观察太子的脸色,正对上怎么看都显得......有些阴森的笑容。
“孤本打算让羽林卫去给施承善收尸,处理血腥气息,然后扔进后宫废弃的枯井里。”唐臻的语气中充满惋惜和内疚,轻声道,“没想到后宫突然□□,宫人险些冲进福宁宫。无论是孤还是程守忠,暂时都顾不上依旧躺在宫巷里的施承善。”
因为太子的声音非常轻,轻得陈玉只有全神贯注才能听清,丰富的想象力不知不觉的彰显存在感。
始终在诡异的气氛中找到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勉强保持平静的陈玉脸色陡变,单手撑着冰凉的地砖干呕,可惜声音没能彻底掩盖唐臻的低喃。
“孤和程守忠带人通过宫巷,匆忙赶往东宫的时候曾最后一次看到施承善。”唐臻停顿片刻,语气不乏苦恼,“已经不能确定是不是施承善,毕竟只能分辨出彻底被血水浸湿润的衣服是施承善曾穿过的长袍,腰间满是裂纹的玉佩上也雕着浙江施氏的族徽。”
“但是仅此而已,他不仅脑袋被踩烂,双臂和腿脚也只剩少数。唉,委实难以辨认。”
听着太子语气中的迟疑和费解,陈玉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嘴,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
他那日急匆匆的进宫,曾见过宫巷中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只一眼,令他记忆犹新,数日不曾安眠。
太子竟然、竟然......
此时再看坐在地上,满脸苍白,神色惶惶的陈玉和软塌上神色安宁,嘴角隐约能瞧见笑意的太子,陈玉反而更像先天不足又体弱多病的那个人。
唐臻懒洋洋的躺下,在不远处粗重的喘气声中惬意的闭上眼睛,折磨他许久的烦躁终于彻底平息。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昌泰帝的感情和依赖,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流逝。
这让唐臻烦躁的同时也隐隐期待,他相信,昌泰帝这么好,即使原主的感情彻底消失,他也会真正的喜欢昌泰帝。
像正常的儿子,喜欢他的父亲。
但是......稍显圆润的眼睛陡然变得冰冷尖锐,无论他对昌泰帝的感情发生怎样的改变,都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争夺这份感情。
故人之后?
呵。
得以在平静中喘息的陈玉快速调整状态,逼迫自己忘记脑补出的画面,声音因为频繁的干呕充满痛苦,迫不及待的略过施承善,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殿下改变主意......决定留在京都?”
唐臻回神,明亮的眼底再次浮现晦涩。
他当然不想留在京都。
出口的话却是,“父皇让我明白,我有应该背负的责任。”
陈玉的脸色逐渐复杂,一时之间,难以分清萦绕心间的情绪是难过还是欣慰。
难过太子和昌泰帝不走,程锋依旧会固执的守着安定侯府的忠诚,他也无法从京都脱身,回到广西。
欣慰太子和昌泰帝最终的决定,终究没有辜负无数人的赤胆忠心。
良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语气充满坚定,“臣会留在京都,为殿下披荆斩棘,扫除所有障碍。”
唐臻摆了摆手,忽然失去捉弄陈玉的兴致。
扫除障碍?
他面前的障碍是什么,陈玉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陈玉能说服昌泰帝,立刻和他离开京都,他也愿意为陈玉扫除回广西的障碍。
“后宫的乱象肯定与三妃有脱不开的关系,目前来看,李晓朝的所作所为还算公允,暂时没有格外偏向哪一边。”唐臻将他的判断告诉陈玉,同时也没隐瞒胡柳生曾求他面前,然后被他推到燕翎身边的细节。
陈玉闻言,脸上的愧色渐浓,由坐改跪,“殿下恕罪。”
医书的书是博览群书的书,文人或所或少都会诊断脉象,看药方子,早在太子突然毒发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后来看到太医院斟酌许久才敲定的药方,陈玉更能确定心中的猜想。
但是......他默认太医院的想法,从未告诉太子,所谓的风寒是险些丧命的毒杀。
时至今日,陈玉扪心自问,依旧无法断定,隐瞒的决定,究竟是有几分为太子,几分为私心。
“嗯”唐臻瞥了眼陈玉的后脑勺,漫不经心的道,“这次宽恕,下不为例。”
没等陈玉有所回应,唐臻顺势问道,“你有没有私下调查这件事?”
“有”陈玉默默咽下表忠心的话,解释道,“您毒发之后,东宫的所有宫人都因为照顾您的时候不尽心,导致您受凉被惩罚,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在平安公公的见证下由骠骑大将军特意派来的人审问。”
“除此之外,每名伴读都可以派一个人旁听,燕翎派去两个人,骠骑大将军的心腹也没有拒绝。”
可惜遮遮掩掩的审问,注定是个笑话。
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在东宫伺候的人,读作宫人,写为细作。
即使平安制定的种种规则足够苛刻,也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能够经得起推敲。
期间甚至出现细作故意露出破绽,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然后胡乱攀扯,不幸被选为倒霉蛋的人将计就计,上演谍中谍大戏的乱象。
细作像是消耗品越来越少,谜团却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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