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云
伊莱轻轻吐出一口白雾，奥林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外袍，摸到一手冰凉的雪水。这个时候伊莱勾起唇角，看着商队长，眼神锋锐，只一眼，就看得商队长升起一阵凉意。
“这位商队长，你不去找你的公爵之子，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呢？”
公爵之子三个字咬了重音，生出许许多多嘲弄的意味来。商队长气红的脸变得更红，愤怒溶解掉了他那层原本就没有多牢固的伪装，他张嘴，尖厉的话语脱口而出：“都是因为弗朗西斯！你们都是违背神明大人的异端，这场大雪就是神明大人的惩罚，却要连累高贵的公爵之子！公爵之子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们都将面对萨坎家族的怒火！”
大厅内的官员们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奥林的手已经摸到了身后的重剑上，却被伊莱轻轻压下，他惊讶地看自己的弟弟，只看见一个甚至称得上温和的侧脸。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轻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那可真是太惊人了，这片大陆做错了什么事情呢？竟然要惹得你们信奉的神明降下这样的惩罚。”
所有人都愣住了。
商队长的愤怒被浇了一盆冷水，能到弗朗西斯来做生意，他再傲慢，到底都不是个蠢人。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伊莱眼睛一弯，现在这个笑就很真心实意了，甚至连语调也轻快起来，“你以为这场雪下在什么地方？下在从奥斯都帝国到南部领地，整片大陆都是这样的雪。”
商队长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弗朗西斯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半点不少。
这个时候伊莱说：“唉，太奇怪了，你们那样真情实感地爱着你们的神明大人，现在神明大人要惩罚你们了，你们不去想想怎样乞求神明大人的谅解，却在这个地方质问被神明放逐之地的领民？”
“唔……这样想想的话，我们弗朗西斯是不是反倒受了你们的牵连呀？”伊莱好无辜地眨眨眼睛，“毕竟我们早就被放逐了，惩罚我们做什么呀？”
商队长最终铁青着一张脸走出了行政署，现在外面的风雪大得惊人，他抬手拿出个什么东西，下一秒，一个无形的防护罩展开，他在风雪之中前行，走两步就看不见身影。
行政署中最终只剩下了弗朗西斯人，外加一只半精灵，一名细心的官员跑去拿了毛巾和新的外套，伊莱接过来，道了声谢，又看了一眼艾萨克，转头问这位官员：“还有多的吗？有的话请给他也拿一件吧。”
艾萨克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一点，官员把外套递给他的时候他还破天荒地说了声谢谢。官员才从第三学院出来没有半年，不知道这个谢谢有怎样的含金量，摆摆手就离开了。
另一边，奥林不怎么温柔地擦着伊莱的头发，他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在一旁的艾萨克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刚刚说整片大陆都在下雪？”
这是所有人都在关注的问题，行政署的官员们听了，都投来视线。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顶着一头乱掉的头发，点了点头，很坦诚地说：“要是单纯是大雪的话，下多长时间都有父亲和你在，我火急火燎地从领主城堡跑到行政署来做什么？”
伊莱又想起来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迪伦，左右看了看，问：“父亲呢？”
奥林这个时候正皱着眉，听他这么问，眉头皱得更深。
“瑟得城传来急报，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是父亲在下雪前的那个早晨刚刚前往瑟得城。”
这就有点麻烦了，瑟得城离费斯城很远，这场雪太不寻常，就算伊莱能在这场大雪中前行，要去到瑟得城，还是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一来一往，可能至少要三四天，三四天已经够做很多事情了。
“好吧，”伊莱认清了现实，他看向奥林，问，“你这几年跟着父亲在行政署学得怎么样？”
奥林一愣，他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你做的事情，”伊莱笑盈盈地说，“而你暂时做父亲该做的事情。”
奥林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迪伦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前者身上现在还挂着亲卫军营队长的职位，后者在北边境线战火平息后就稳居后方。奥林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差，他的质问甚至有点因为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变调。
“这个天气，你要去干什么？”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伊莱反问，“有的是领民在远离人类城镇的地方，弗朗西斯在野外巡逻的士兵也并不少。他们未必能够想到这场雪能够下得这样大、这样久，你猜他们会在下雪的那一刹那就返回城镇，还是就近找一个岩洞，就像那位现在还没有回到费斯城的公爵之子一样？”
奥林抿着唇，没有说话，不赞同的表情很明显，他看着伊莱，这个时候伊莱的头发还是有点湿，擦头发的时候碰到脸颊或者脖颈，凉得惊人。
他的弟弟身体不是很好，淋了这样大的雪、迎着那样大的风来，现在又要去淋更大的雪、更大的风。
伊莱轻轻叹了口气。
“奥林，但凡只是一场普通的大雪，我都认为在外的弗朗西斯领民和士兵能把这一切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不是。”
“太危险了，我们是弗朗西斯领主的儿子，我们得把他们带回家才行。”
第197章
有着艾萨克带回来的情报，伊莱的反应速度已经能够算作是很快，然而在弗朗西斯开始动作之前，大雪中的风暴就已经来临了。
那真的是很大一场风暴，从奥斯都帝国跨越北边境线来到弗朗西斯，一夜之间就席卷整片领地，转向更南方，玻璃窗被吹得咔哒咔哒作响，就算领民们食物储备充足，在这样的异常的灾害之前也要生出忧虑来。
原本心大到烤了两个披萨的大婶大叔也没办法再那么放松了，大婶焦急地说：“你儿子那么皮糙肉厚，不会有事吧？”
大叔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他还在切风干的肉条，切着切着，到最后说：“我下次再也不骂他们把肉干全部带走了。”
此时此刻与他们一样忧虑的领民不在少数，他们中有的亲人在大雪落下时正在野外，有的亲人干脆就是正在巡逻的士兵。弗朗西斯的士兵在哪里巡逻？城镇、耕地、荒无人烟的山脉、危机密布的丛林，他们有的是天赋者，有的是普通人。
除了被暴风雪困住的领民与士兵之外，还有更值得忧虑的事情����弗朗西斯建筑部成立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更换所有建筑，由他们设计出来的新建筑能够抵御这种程度的风雪，但旧建筑不一定。
行政署的大厅中，伊莱站在奥林身后，看着奥林冷着脸发出一道道命令。奥林成为继承人之后的成长真的是很大，现在的气势已经向迪伦靠拢，就像一只年轻的雄狮。
这时一个面色凝重的官员走上来，说：“这种程度的天气已经没有办法使用信鸽来传递信息了。”
信鸽是一种个性温驯的魔兽，速度极快，使用信鸽传讯是这片大陆上最常用的通讯方式。它们几乎能够适应所有气候，但是不包括这样的非常情况。
奥林的脸色更差了一点，不过不是冲着这名官员去的，而是他们原定的计划已经被彻底推翻了。
他们原本准备使用信鸽联系正在执行任务的所有士兵，集中搜寻被困的领民，然而现在的天气连信鸽都不能前行，那么银甲卫兵就别想了，而黑甲卫兵散落在整片大陆的每一片地方，伊莱此前说环境再恶劣他都能够出门，不过环境越恶劣，需要的时间就越多。伊莱能够去到亲卫军营，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去到任何有黑甲卫兵的地方。
只有天赋者才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勉强搜寻被困的领民，偏偏现在亲卫军营中的士兵只有三百多名。
人手不够。
奥林撑着桌面，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张了张嘴，心中天人交战，所有行政署官员都看他，心中都有答案，但谁也没有把那个答案说出来。伊莱注视着奥林，想：没有领主，危机当前，这大约是奥林作为继承人要迈出的最关键一步。
一步踏错，他的继承人之位不稳，一步踏对，他就是弗朗西下一任领主。
半晌，大厅中所有人都听见了奥林的声音。
“伊莱。”
伊莱迈步走向行政署官员的队伍，挺直脊背，抬起右手，附在自己的心口上，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个礼仪，代表被统治者与统治者的礼仪。
奥林说：“你不用去亲卫军营，亲卫军营的士兵发现不对之后会自己想办法到行政署来。”
“你要去的，是弗朗西斯第四学院。”
弗朗西斯第四学院，弗朗西斯的士兵储备营，其□□设有七个年级，一到六年级为正常升学，七年级为没有通过亲卫军营和护卫军营考核的学生再修的年级。除开亲卫军士兵以及少部分选择成为冒险者或者其他职业的天赋者之外，这里有弗朗西斯绝大多数天赋者，最小年龄十二岁，最大年龄不设上限。
亲卫军营只有三百多名黑甲卫兵，但第四学院有四位数的未来黑甲卫兵。
足够撕裂一切的暴风雪中，巨龙拔地而起，防风结界在不停地被冲破、又被补充，伊莱站在巨龙的脊背上，黑发的半精灵离他很近，手臂动了动，最终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做。
艾萨克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减弱，传进伊莱的耳朵，朦朦胧胧，听不太分明。
“如果整个弗朗西斯在这场大雪中陷落，你要怎么做？”
“弗朗西斯不会在这场大雪中陷落。”
伊莱这样说着，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半透明蓝色面板上，此时一张金紫色的卡片熠熠生辉。
[珍贵物品卡��监察者方舟]
这场卡片被主神创造来保证监察者的安全，现在到了他的手里，那么这就将成为弗朗西斯领民的保证。
无论是在这场大雪之中，还是在以后即将与教廷产生的斗争之中。
深夜，位于北部荒原的弗朗西斯第四学院。
弗朗西斯第四学院由于其特殊性质，并不与其余三所学院使用相同的假期制度，就算是在冬季，这里的学生们依旧住在宿舍之中。此时，四年级宿舍楼中最寻常的一个楼道，几个宿舍轻轻打开门，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下一刻，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黑制服学生们鱼贯而出，动作都很轻，偶尔有武器碰撞的金属声，隐没在咔哒咔哒的窗户响声中一点也不突出。
他们沉默地站在走廊两侧，一名棕皮肤的青年总他们中间走过，站到最前面，转过身，领子上的亮色十字星徽章闪闪发光。
那代表着他是这个年级的级长。
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在场的学生们开始前进，他们走下楼梯，与其它层的学生会和，最终到达了大门口。
棕皮肤青年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所有人都到了。
“走吧。”
“兰斯。”
棕皮肤青年回头一看，是隔壁宿舍的戴维。
弗朗西斯第四学院采用天赋者与普通人宿舍交错的方式，兰斯实力强劲、个性开朗，无论是和天赋者还是普通人都能够玩得很好，他能跟这层楼的所有人说上几句话，除了隔壁宿舍的戴维��修斯。
戴维��修斯贵族出身，是赛肯城护卫军队长唐��修斯的胞弟，个性孤僻，训练的时候总是最拼命，无论是天赋者还是普通人看了都要咋舌。兰斯很欣赏钦佩戴维，曾经也想过与他做朋友，奈何戴维独来独往，对天赋者敌意更大，兰斯一靠近，戴维就要远离。
戴维的态度终止了兰斯要和他做朋友的想法，兰斯路上遇到他打一个招呼，戴维也不回应。兰斯的同伴曾经为他鸣不平，说要给“戴维那个没礼貌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兰斯拦下来，笑着宽慰道：“我又不是金币，怎么会每个人都喜欢？”
兰斯是真的认为戴维讨厌他，但是现在戴维在这样一个深夜气喘吁吁地站在楼梯正中央，身上还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袍，一头灰发乱翘着，表情很僵。
“你们去哪里？”
兰斯咧开嘴一笑，牙齿白得晃眼，避重就轻地问道：“你怎么醒了？”
戴维抿了抿唇，回答道：“我听见动静了。”
是了，戴维是他们这个年级全方位实力最为均衡的普通人，埃尔弗老师曾经评价他为所有普通人中最接近天赋者的，戴维能不能接受这个评价暂且不提，这个评价本就意味着戴维实力不俗，就算他们放轻声音，被戴维听见也不奇怪。兰斯这样想着，说：“那你回去睡觉吧。”
戴维没有动，执着地问：“你们去哪里？”见兰斯不回答，他周边所有的黑制服学生都不回答，戴维原本就僵的表情一点点沉下去，他有点尖锐地问：“我傍晚的时候看见了龙的影子，你们是不是要去执行任务？”
他这句话有点大声，兰斯已经看见了好几个穿着睡衣的同学出现在楼道口，他们都不蠢，一看所有天赋者学生全副武装，就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穿睡衣的瘦削少年说：“我回去换衣服。”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了一样，所有站在楼梯之上的学生都要往自己的宿舍走，兰斯略微拔高声音，音色中已经带上点冷厉：“这是我们的任务。”
戴维比他的声音更冷：“这是我们的弗朗西斯。”
兰斯被他话语中含着的错杂情绪惊得一愣。
戴维压抑的愤怒与不满趁着这个口子宣泄出来，他语速极快地说：“我们以后也是要保护弗朗西斯的士兵，凭什么你们要去执行任务，我们就必须呆在这里？甚至连你们要去执行的是个什么任务都不知道。你们还要趁着深夜出门，是不是还要等着你们离开之后关闭宿舍区的大门，断绝我们跟着出去的可能性？”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了更多的学生，原本空荡荡的楼道口挤满了人，明显刚从睡眠中苏醒的普通人在上，全副武装的天赋者在下，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在场只剩下戴维充满不甘的问句：“我们明明也是这片领地的保护者，为什么要呆在安全的地方？就因为你们是天赋者，而我们是普通人？！”
弗朗西斯第四学院建立以来，天赋者和普通人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就算是对彼此有着不满的也会保持沉默，这是第一次将二者的差距明明白白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时率先返回宿舍的瘦削少年穿着白色的制服回来了，他全副武装，兰斯一看，皱了皱眉。
少年说：“我们也要去。”
其它的学生像被点醒了一样，都转身要去换衣服，然而兰斯的怒斥阻挡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你们去做什么？”
兰斯这个时候顾不上去思考温和的措辞了，他总是明朗洒脱的表情变得非常严厉，从前他们年级的学生说他们的首席大约是整个第四学院中最具亲和力、最好说话的首席，当时兰斯听了，笑嘻嘻地去揽对方的肩膀，现在冷下脸，和其它年级的首席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大的、可能混杂着风暴的雪，你们去做什么？”兰斯厉声道，“去送死？去增加救援的难度？你们都学过《灾害应对措施》，雪灾能够严重到什么程度你们不知道吗？雪风暴过后����”
他没说完，暴怒的戴维就率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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