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云
伦克朗回答：“转两个岔路口。”
艾萨克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事实上，来追捕他们的人并不算多，并且在越变越少，这意味教廷把侧重点放在了追捕伊莱上。游星王城教廷圣殿有多少十字骑士？有多少修女？有多少主教？他们会把整个中心建筑填满，摩肩接踵，直到把伊莱找出来。
但伊莱从进入教廷圣殿开始身体状况就不好，先昏迷一段时间，后来还吐了血，连走路都要借着他的力。
艾萨克选择性忽略分开之前伊莱一击杀死中年修女、又将魔力覆盖整个中心建筑的丰功伟绩，抬眼看向低着头喘气的伦克朗。
“没有时间休息，”艾萨克冷酷无情地说，“继续走。”
伦克朗知道时间紧迫，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继续走向通道深处。
他们先经过了一个岔路口，这个岔路口通向地宫。里面关押的是被信教者带去神国、又被神明的血管����也就是那条长河夺取天赋的普通天赋者。他们构成净化圣水的第一个阶段，吸收他们天赋的圣水原液紧接着会流向各个[巢穴]，这里关押的天赋者体内特殊的魔力会完成第二个过程。
在通向第二个岔路口的路途上，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杂乱的脚步声，艾萨克凭空消失，在一路杀过来的“合作”中伦克朗已经见过太多次，丝毫没有惊讶，而是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下一秒，伴随着一道短促的抽气声，那道脚步声停止了。
然而尸体倒地的声音并没有传来，短暂的安静之后，艾萨克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伦克朗��艾里斯都。”
伦克朗已经抬步走了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伦克朗想象中的远，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最终才在拐角的地方看见了两道身影。一道站、一道坐，站的那个很熟悉，坐的那个也有点微妙的熟悉。
伦克朗看着被艾萨克用剑指着喉咙的棕发男人，对方有着一张相当粗犷英俊的脸，身材健壮，肌肉发达，一看就是用什么重型武器的。
他也的确用的是重型武器，二十多年前弗朗西斯北边境线战争，他甚至还用那个巨大的锤头砸碎了两名弗朗西斯魔法师的脑袋。
魔法师在弗朗西斯是那么的稀缺，亲卫军营把他吸烟刻肺，记恨他一辈子。
伦克朗也不例外。
“巴伦将军？”
巴伦被眼前这只浑身戾气的半精灵指着喉咙，只能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瞥向快步走来的伦克朗，他眼睛非常明显地一亮，显然，他也认出了伦克朗，然而他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惊喜的神色，而是快速道：“你们果然来了。”
闻言，伦克朗喉头一紧，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细究却又抓不住灵感。
艾萨克满脑子都是在外面被追捕的伊莱，抬手干脆利落地把剑一扔，沉声道：“带路。”
巴伦将军将他们带向了地宫的方向，这条路上七拐八拐，走两步就是转角，然而伦克朗和艾萨克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条路奇怪的构造上，因为巴伦爬起来第一句话是：“我知道西西莉亚��洛浦在哪里。”
巴伦其实已经在地宫里呆了一段时间，甚至在地宫里悄悄聚集了一股来自于奥斯都帝国的“势力”，人数不少，毕竟除了弗朗西斯之外教廷最针对奥斯都。他们原本都筹备着最近找个合适的时机逃出地宫了，这个时候地宫之外却传来一阵骚乱，还没等他们决定好是否要把逃离的时间提前，一个灰袍的少年就把巴伦给叫走了。
“他应该是教廷的人，之前他到地宫来过一次，一个修女把他叫走了。”
“他把我叫到地宫之外来，然后����”
巴伦说着，拐过一个角，然后站在那里，看着什么，表情慢慢变得沉痛，不再说话。
伦克朗和艾萨克跟上去，也顿在那里。
他们看见了倚靠在角落的大小姐。
同样是被泡在圣水原液中，大小姐的样子可比泡得更久的伦克朗看上去要差多了。
她被教廷俘获之前应该经历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身上的盔甲只剩一个边缘破损的手甲，衣服上全是血洇出的痕迹，脸颊左侧和脖颈右侧甚至还有各一道被圣水原液泡到发白的伤口，仔细看看，她的手背上还有被火元素魔法灼伤的痕迹。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神情。
西西莉亚��洛浦是一个开朗又细腻、坚定又洒脱的人，艾萨克曾经在伊莱身边见到过她几次，伦克朗更是与她同为亲卫军队长。在他们的印象中，大小姐总是带着明朗的笑容，遇到不利情况也只会可靠又积极地寻求解决办法。
她似乎很少有负面情绪，但是此刻她的眼神阴冷又疯狂，向站在走廊尽头的伦克朗和艾萨克投来一眼，也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欣喜。
“我没有办法靠近她，”巴伦将军陈述道，“从那名灰袍少年将她交给我，她就在这里没有动过。”
伦克朗向前一步，大小姐嘶哑着声音阻止。
“别过来。”
她没有认出伦克朗和艾萨克。
伦克朗的呼吸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遏制了，腿和手也灌了铅，他张了张嘴想要叫大小姐的名字，响起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西西莉亚��洛浦。”
是站在一旁的艾萨克。
大小姐警惕地看向艾萨克，而艾萨克抬手将一个东西抛向她，并没有抛多远，它在距离大小姐三四米的地方就落到了地上，大小姐下意识想要闪避，下一秒，她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枚刻着符文的硬币，整片大陆上应该只有两枚，一枚属于她的弟弟，一枚属于她弟弟那位说走就走、一走就走到奥斯都东部海域那么远的朋友。
也是她的弟弟。
第224章
伦克朗捡起硬币，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小姐。
大小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枚硬币，甚至主动摊开手掌，直到伦克朗把硬币放进她的手心里。她垂着头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指腹慢慢摩挲过硬币粗粝的表面，过了很久，她看向将硬币带给她的艾萨克。
“……小伊莱呢？”
这是清醒了一点了。
伦克朗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也看向艾萨克，此时艾萨克已经站在了通道的拐角，头也不回道：“他说会到这里来。”
大小姐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下她眼中的麻木疯狂全部被一种掺杂酸楚的怒意燃烧殆尽了。强烈的情绪让她不受控制地咳起来，间或吐出两口圣水原液。在场没有人有手帕或者干净的布料可以帮她擦一擦，然而大小姐很不在意地用手一抹，眼睛直直地盯着艾萨克。
“艾萨克阁下……我有一个请求。”
艾萨克转过头，向大小姐投来一眼，他没说要听这个请求、也没有说不听这个请求，而是说：“他让我来找你。”
大小姐紧绷的神经一松。
“您已经找到我了。”
艾萨克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似的，压着大小姐的尾音迈步向通道外走去。
巴伦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一时间想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强大的半精灵阁下明明看起来并不是会听从大小姐请求的人、却说了两三句非常平常的话就依言转头离开。偏偏大小姐和伦克朗看起来都不意外，一个缩在角落里，一个拿出从十字骑士身上找出来的圣水抛过去，两个人同时开始清理身上的伤口，连手法都一样，不愧是同出身于弗朗西斯亲卫军营。
巴伦目光灼灼，半点不遮掩，大小姐的状态还很不好，没有精力可以放在外界，于是伦克朗掀起眼皮看了欲言又止的巴伦一眼。
“别看了，巴伦将军。他速度很快，你又没有了天赋，就算现在追出去也追不上他。”
还有可能正面撞上十字骑士。
见有人搭茬，巴伦瞬间精神起来，非常费解地问：“可是你们也被剥夺了天赋，他不怕你们被十字骑士杀死在这里吗？”
伦克朗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将巴伦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这位曾经杀死过两名珍贵魔法师的奥斯都将军毫无疑问拥有强大的武力值，但现在看来，脑力值并没有跟上。
“你看他像害怕我们死亡的样子吗？”
巴伦大脑宕机：不像吗？他明明看着很像啊。
伦克朗张了张嘴，想要说点讥诮的话，看巴伦那副脑子里只长了肌肉的模样，又咽下去。最终，他只能一针见血地说：“你是想请求他把地宫里的人一起带出去，巴伦将军。”
巴伦大惊失色。
“我没有！”
伦克朗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能用眼神表示：你猜我觉得你有没有。
艾里斯都家主的眼神当然是很犀利的，巴伦不一会儿就心虚地别过头，他其实也觉得请求艾萨克帮助他们这些与艾萨克既没有关联、还失去了价值的人不太好，但总要试一试，有强者的帮助，他们的出逃会顺利很多。
巴伦不害怕死亡，但是他想回到奥斯都。
他被带到神国去之前正在达亚镇调查那些诡异的尸体，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近百名奥斯都士兵，现在只剩下五名了。奥斯都军队有“当无法收敛同伴尸体时，就带走同伴携带物品”的传统，死去的那九十多名士兵绝大多数凭空消失，他手中的物品并没有几样，但他想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回奥斯都，亲手将它们埋葬在奥斯都最高的雪山上。
所以他一定要活着离开地宫。
巴伦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偏偏他自己觉得自己遮掩得很好，伦克朗看一眼就要头疼，干脆开始擦拭自己从十字骑士手里新捡的长枪。
艾萨克那是能够商量和请求的存在吗？不是。
事实上，在弗朗西斯得到的情报中，他是个被标注为高危的杀神。
除了格外针对教廷之外，人类和幻想种在他眼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平等，他单体战斗能力强、近远程都没有短板，解决绝大多数阻碍他的人类和幻想种都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与此同时，他没有任何亲近的智慧生命，神出鬼没，一旦显露行踪，必定伴随着教廷的不利状况，一些人甚至称他为神明的阴影。
在这片大陆上，任何可以被拓跋到神明层级的存在，都必定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伦克朗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觉得伊莱能和艾萨克保持合作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两个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处在天平两端，按理来说应该毫无交集，或者像从前那样两相敌对。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关系看上去竟然还不错����至少艾萨克对伊莱不错。
比如刚刚，其实伦克朗心里清楚，艾萨克根本不是来救他们的，他只是在履行与伊莱之间的承诺或者合作条约。按照艾萨克过往的行事作风，他能带着活着的伦克朗找到活着的大小姐，并且在知晓他们有一定自保能力并且呆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之后才离开去寻找伊莱，已经算是个奇迹。
想到这里，伦克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非常抵触艾萨克与伊莱接触的外甥奥林、以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也不赞成的领主迪伦。
伦克朗突然有点忧愁：领主大人和奥林知道伊莱和艾萨克一起到教廷来捞人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至少他离开弗朗西斯之前，他的外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以前一样、臭着一张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箱金币的脸跑来问他要怎样才能够让“那只卑劣无耻又虚伪的半精灵”永远不再靠近“单纯好骗又柔弱”的弟弟。
伦克朗艰难地说服自己。
“伦克朗队长。”
大小姐虚弱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伦克朗抬起头，正对上那双非常有特色的眼睛。这双眼睛中依旧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但实在是比拐角初见时好了太多����看，刚刚大小姐谁都认不出来，现在都能认出他了。
“请给我一把剑。”
巴伦见鬼似的看着大小姐，非常惊诧地问：“你能站起来吗？你怎么能战斗？”
当然能，弗朗西斯的士兵最擅长在遍体鳞伤的时候战斗，最擅长在不利情况下拼出一个有利的结果。
弗朗西斯的士兵本兵真的拿出了一把剑，那是一柄细剑，很轻，从十字骑士尸体旁边找出这把剑的那一刹那，伦克朗就想，这把剑会很适合大小姐。
将剑递给大小姐时，伦克朗提醒道：“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战斗了，你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调动自己的手脚。所以����”
巴伦再心里替他补全话语：所以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所以一开始你会很艰难，不过等你习惯了迟钝的身体，就会好一点。”
巴伦轻轻扣出一个问号，他再看了一眼大小姐身上的伤痕，又看了一眼伦克朗，恍恍惚惚地想：怪不得二十多年前奥斯都南边境线战争，只是领地的弗朗西斯却能够与身为帝国的奥斯都打得你来我往。
应该的，弗朗西斯的士兵差一点就要比十字骑士还不要命了。
与此同时，大小姐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手拿过那把剑，她握得很紧，就像她还没有觉醒天赋的时候，第一次亲手拿到父亲的剑、笑着大声说“我以后要成为整片大陆上最厉害的轻剑士”时一样。
……
鉴于大小姐和伦克朗看上去状态都不好，虽然认为他们有自保能力，艾萨克还是在走出通道的路上清理了见到的每一个十字骑士。
踏出通道的那一刹那，艾萨克的心就沉了沉。外面的修女与十字骑士比他想象中更多，他在通道内杀死的那些十字骑士与外面的十字骑士与修女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果然，教廷将侧重点完全放在了寻找伊莱身上。
暗夜精灵却并不错愕，艾萨克藏身在女神像的阴影里，他跟随着艾萨克的视角看着不停交错的队伍，心中不太好的记忆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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