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奴隶爬下祭台,百里秩看着陷于脏污血色中的哥哥,神色冰冷。
他眨了下眼,长长的羽睫开合,兄长还是那副模样。
“就这么死了,未免过于轻巧。”百里秩道,“巫医在哪,快治治寡人的兄长。”
“兄长宏愿,要救下千万奴隶,只这么几个,兄长会死不瞑目的。”
巫医来了,说至少休养十日再继续,正合百里秩心意。
“好,”百里秩微笑,“就以十日为期,每十日为哥哥举办一场大祭。”
“他能救下多少奴隶,就看看他的心能不能打动神灵了。”
百里秩拂袖离去,离了众人后,竟有些踉跄。
王太后兰姜并未离场,她亲自端来洁净的水,走到百里霁身旁,为大儿子擦拭身上脏污。
奴隶吐的口水,枷锁压出的污痕,衣角沾上的尿液……尊贵的王太后兰姜似闻不到这难忍的气味般,一一擦过。
她想问自己的儿子疼吗。
还没问出口,就意识到儿子被割了舌,再也回答不了她了。
兰姜落泪无声,既然双眼也瞎了,看不到她,就让他当她没来过。
血人百里霁伤口累累,痛入骨髓,仍旧神情平静。
是佛是鬼,难以勘别。
第133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15
百里秩回了王宫,夜深仍不能寐。
他叫侍从点亮整座寝宫,灯烛根根亮起,烛泪滴滴烫人心。
捕捉到的狐狸就在一旁的囚笼里,那囚笼造得极大,百里秩特意命令用黄金打造。一身擦伤换来的狐狸自是令人珍惜,可这白狐至今还未醒。
巫医说这白狐并无性命之忧,许是修真界的妖兽,与人间狐畜并不同。
满室烛火里,百里秩问巫医百里霁怎么还不死。
巫医道:“大王若有命令,此人活不过明日。”
百里秩乱发散衣坐在床榻上,盯着巫医看了半晌,看得巫医垂下头微颤着跪下:“大王?”
百里秩道:“天若要取他性命,是顺天而为。你,还不够格。”
巫医伏跪不起。
百里秩道:“下去吧。”
他像个僵木的巫蛊娃娃,失去了愤怒的欲望。面前一片亮堂,眼前却好似两凹黑洞,是百里霁被挖了眼球流的血污不止,将他的天地一并润湿了。
“都下去。”
侍从、婢女慌乱退下,巫医擦了擦额上汗,提着药箱走了。
满殿除了他没有活人,百里秩僵坐许久,在一阵白狐的异香里回了神。
他站起来,走至囚笼旁,隔着黄金笼看里面皮毛白得发光的狐。
看了小会儿,打开囚笼走了进去。
他坐伏下来,枕到白狐身上,眼泪落得无声无息,将白狐蓬松的毛发润湿。
“父王,你一定后悔没杀了我。”百里秩笑,“看看你的江山,看看你的长子,都落到我手里了。”
百里秩将白狐抱到怀里,坐跪起来:“百里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天命。”
满室的烛火里,他抚摸着白狐的毛发直到黎明时分。
天边破晓,光侵袭而来,一殿的蜡烛熄的熄灭的灭,百里秩凉薄的心软也随着最后一滴烛泪凝固,坚若冰霜了。
修真界。
九尾狐与赵弃恶大战未毕之时,楚雪悯寻着气息赶了过来。
三人之间仇冤难述,混战一番,赵弃恶遁逃千里,楚雪悯旧伤复发,九尾狐也暂时撤离。
楚雪悯坐在一棵桃花树下调息,怯玉伮不在这里,到底去了何方。
他探寻不到怯玉伮的气息,有神器将之遮掩。
天下之大,如此功效者众,但怯玉伮流着他的心头血,若想躲过,唯有玄武那具壳。
施展灵力,赵弃恶即使遁逃千里,用着他的心脏,依旧能够循着气息追上去。
而怯玉伮却恍若消失在天地之间。
定是赵弃恶将那神器戴在了怯玉伮身上。
桃花纷纷洒落,调息不稳的楚雪悯吐出一口鲜血来,即使重伤,依旧只能追上去。
不管赵弃恶将怯玉伮藏在了哪里,他都要寻回来。
那个不知事的孩子,叫一个仇人“父亲”。
怯玉伮,只能祭剑。赵弃恶,将是他的陪葬品。
孤绝剑剑气四溢,多少桃花碎为飞灰。楚雪悯握住剑,睁开眼,继续前行。
本想奔往人间的赵弃恶,不得不继续逗留修真界,与楚雪悯斗个天昏地暗。
“你让小宠物叫你父亲,哈,”赵弃恶笑得矜傲,“我是不是也要叫你一声父亲呐。”
“造人本是功德,可你定要再造杀业,楚雪悯,任你如何挣扎,终归躲不过天命。”赵弃恶刀斩而去,楚雪悯横剑回之。
“你的心脏,我用着很好,怯玉伮,我也很喜欢。”赵弃恶试图激怒楚雪悯,“我要一口一口吃了他,再杀你祭那孤绝剑,让所有山阴沦为炉鼎,卑贱屈辱过一生。”
楚雪悯并未愤怒,只是道:“你杀了玄武。”
只这一句,赵弃恶就发了狂,下手开始无章法,狠辣得不顾己身以伤换伤。
楚雪悯寻到破绽一剑刺去。
赵弃恶竟不躲:“你可想好了,刺死了我,你的怯玉伮也要一同死去。”
“就算你拿我祭了剑,没有那小宠物在此,终究是功亏一篑。”赵弃恶干脆站着,“来啊。”
楚雪悯一剑斩断他臂膀。
鲜血飙升,未料到如此的赵弃恶痛得扭曲。
即使神器暂时削弱了牵命草的牵连,人间的白狐依旧霎时足破血流。
可奇异的是,不过刹那,那臂膀便重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完好无损。只赵弃恶失血过多,唇色寡白。
未有停顿,赵弃恶转手一刀,可楚雪悯退得及时,落了空。
楚雪悯神情凝重:“你到底吞噬了多少生灵。”
赵弃恶大笑:“总有不长眼的找上门,本尊不挑食。”
赵弃恶如同这世间的一个毒瘤,来者不拒,吞噬融合,若放他远去,终有一日,无人能克。
楚雪悯神情冷凝,下死手攻去。
赵弃恶亦收了笑,浑身灵气暴动。
人间王宫。
大王新得的爱宠莫名受伤,巫医开了伤药,大王却要亲自上药。
巫医看着大王将伤口包扎得一塌糊涂,眉毛紧皱。
百里秩不用抬眼也知道巫医所思所想,沉默了会儿,又将包扎的布条解开了。
“你来,我学。”百里秩命令道。
这次巫医边包扎边讲解,百里秩静坐听着,巫医心里不免道:若大王对囚牢中的兄长有这般耐心,兄弟必不会走至相杀的局面。
白狐昏昏沉沉,痛了呜咽一声,将醒未醒。
百里秩抚摸着白狐脑袋:“它真漂亮。”
百里秩近日皆难寐,夜间抱着白狐闻着这幽淡的异香方才好些。
伤口包扎好了。百里秩竟荒唐到上朝也要抱着这白狐。
有臣子道:“这于礼不合。”
百里秩道:“何谓合?尔等不能为君分忧,为逆;白狐解寡人难寐之苦,为合。”
另一臣子道:“大王,这白狐来得妖异,这异香更是诡异,臣担心——”
百里秩笑:“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吧。”
臣子下跪,顿时不再言。心中却叹气:如此为王,非璟朝之福。
百里秩并不在意满朝臣子,他抚摸着沉睡白狐的毛发,空洞幽暗的心透进一小片安宁的月色。
明日又是大祭了。
百里秩越过臣子们看向远处天色。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好大的风。”婢女忙不迭收衣时惊诧道。
更有瘦弱的宫女被吹得摇摇晃晃。
王太后宫。
兰姜望着这样的天色,想起先王还在时也有一日这般大风。
她当时年轻体弱,与先王踏青郊游。风来时,她不要先王牵手,只扯着他的衣角:“我不会丢的,大王,你往前。”
她笑着:“我牵着你的衣袖渡风。”如同渡过这一生的长河。
她那时羞怯,纵使下人不敢抬头,亦羞得难与大王牵手。
都回不去了。
下朝时雨已经压了下来,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