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时也
自从那日破了徐铁的案子, 起先因为担心萧洄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能否承担得起这样重担的官员们心里有了数,大理寺其他院跟疯了似的将案子往这边递。
邹生对着比以前成倍多的案宗,抽剑拦住正欲遁走的某人,道:“这些都是因为你, 还想走?”
萧洄没入职前, 评事院没个正儿八经的官,各院都不放心他们, 递过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
这次遇到徐铁一案, 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误打误撞。
冷铁无情,冰冷地泛着光。萧洄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剑的末端, 轻轻将它挪开一点。
他刚收手,那剑又原模原样地回来了。
“刀剑无眼,邹前辈,收了吧。”萧洄无奈道, “情况已经这样了, 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改变啊。”
“我哪敢杀你。”邹生收剑归鞘, 他其实长相颇为英俊, 只是常年在江湖上混,不修边幅, 又爱胡言乱语,人们对他的印象往往就变成了另外一种。
“西川那小子让我看着你, 这些送上来的案子, 你必须得看。”
萧洄只觉痛苦:“那么多案宗, 怎么可能看得完。”
“那我们三个又怎么可能看得完。”他不给少年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用剑人为地将案宗分为两拨, 然后道:“这边我们仨来,那边是你的。”
萧洄指着那堆异常多的案宗:“为何我一人要看这么多?”
因为你需要功绩。
不过他没这么说。
邹生看着他,道:“因为这里你官最大。”
萧洄:“我可以让给你来做……”
………
………
萧洄最终还是认命地捧起案宗,一卷卷看起来。
他一个人在书房,佟瞎子三人在大堂。
前两天都还行,但随着案宗越来越多,萧洄就逐渐忍受不了了。
这几天经他手重审的案子不在少数,比起县衙的审判,明显萧洄的复审结果更令当事人满意,更令百姓满意。
百姓一满意,大理寺各院就更加满意。
于是他们就更加放肆地将案子往这里递。
萧洄对着成山堆高的案宗,一把扔下手中的笔,打算抗议──
……
……
午后,大理寺侧堂。
江逢典正对着日头剪他放在窗前的那盆春菊。他剪下一朵小花,放到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手帕上。
难得的休憩时间,整个大院都很安静。
“啪嗒──”
枯树枝被人踩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声音。江逢典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疾驰而过,接着是一阵劲风,连手帕带花全部飞掉。
花瓣无声掉落,手帕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啪叽一下打在脸上。
“……”
江逢典见怪不怪地扒下手帕,蹲下去找不知道飞哪去了的花儿,里头浅寐的纪居云被动静惊醒,睁眼片刻后又习以为常地重新闭上眼。
“又来了?”
江逢典捡起花放在嘴边吹灰,道:“是啊。”
以这种方式来去的,除了他们家晏大人那两个江湖上的朋友还有谁。
纪居云似乎快要睡着了:“大中午的,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江逢典:“忙什么都跟咱们没关系。”
……
……
将近四月底,天气已经逐渐回暖。
斑驳的光打进正堂内,晏南机站在书案前,官袍袍袖铺在桌面上。
他挽袖提笔,手腕翻转间,几个大字便跃然纸上。
──“碧山人来,清酒深杯。”
力透纸背,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自成笔锋。
他这一手字分明师从萧怀民,但却又和其恩师完全不像。
在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沓信纸,是三州水灾时期萧洄寄予他的。
右手边放着两封举报信,看字迹却是同左边一样。
如果说晏南机的书法自成一派,那么此人也同样自成一脉。
而且别人想模仿还模仿不了。
因为这极具个人特色。
晏南机不信邪,他新抽出一张纸,重新换了根笔,照着其中一封信临摹。
将将写完三个字,一撇一捺完全没沾上。
晏南机啧了一声,将纸揉乱,重新开写。
他其实很会模仿字迹,学生时期曾仿过萧怀民和晏无引,足以以假乱真。
最近倒是头一次遇到了这种难题。
写到第四遍时,右耳动了动,他放下笔。垂着眸,不紧不慢地将信一封封收起。
他刚把最后一封信放入匣内,邹生下一秒便出现在门前,提着剑,靠着门。
也没管晏南机看没看他,直接撂下一句:“你那弟弟最近被案子折磨得痛苦不堪,日日见到我们都不想说话。”
“但他还挺特别的,嘴上说不想做,实际上做起来非常认真。”邹生收起嬉皮笑脸,把剑立在门边,双手放在脑后,道:“说他不喜欢当官吧,遇到冤案错案比谁都积极。说他想当官吧,遇上事只会让佟实商上,但凡能沾上点功绩的事,他是一点不碰。”
晏南机短促地笑了下:“他就是这样。”
天天嚷着想当个纨绔,但真要他做这些,未必会拒绝。
他会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对每一位信任他的百姓和官员负责。
邹生盯着他嘴角一瞬即逝的笑容,古怪道:“你这语气怎么这么奇怪?”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让我们帮你看着他,他是跟你有什么仇?还是怎么的,这小孩除了脑袋聪明点,家室好一点,长得还算不错外,哪里特殊了?”
邹生说这话时,压根儿没注意到,他所举的每个例子都挺特殊的。
“不是让你看着他。”晏南机纠正道:“是让你们在他外出办案时,护着他点。”
男人手背在身后,眼神含着淡淡的警告:“他若是表现出不喜,你们即刻离去,莫要恼他。”
“用完就丢是吧?”邹生凉凉看他一眼,无语道,“那孩子脾气不错,倒是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不喜。”
相反,他好像很乐意四人一起出去。
就算整日被病秧子病秧子叫着,也只是一笑而过。就连出门在外被人轻视、不敬重时也不在意。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脾气的少年。
晏南机不赞同地摇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他们能看到的、能感觉到的都是对方想让他们知道的。
那颗寂静寥寥的心脏里,还从未有人走进过。
……
……
后日午休,萧洄伸了个懒腰,直接趴在案宗上。
佟瞎子过来叫他出去吃饭,萧洄想起自己早上带的饼还没吃完,又不想动,便拒绝了。
“又不吃饭啊?身体能抗住吗?邹兄老管你叫病秧子,你再不去,别真的病喽。”
萧洄:“没关系,我带了吃的,只是懒得出门。”
大饼也算吧?
佟实商正欲再劝,被邹生走过来勾着肩膀带走。
“邹兄这是作甚,不喊萧大人了?”
闻人鱼在树底下环胸等他们,邹生抬脚走得飞快,哥俩好一般额头贴着他太阳穴,道:“萧大人用得着你操心?”
他特意把“萧大人”,“你”两个字眼咬得很重,佟实商疑惑道:“你何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邹生不欲与瞎子论长短,瞥一眼院门口绯红的身影,拉着人便从偏门走了。
出门前,佟实商还在担心萧洄:“萧大人,我们打包了给你带回来──”
萧洄已经睡实了,没听见。
晏南机踏入房门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少年趴在书案上,手边全是看过的案宗,堆成小山,紧紧把他围住。绿色官服衬得他皮肤瓷白,殷红的嘴唇微张,看起来累极了,正轻轻打着鼾,粉嫩的小舌与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
那双灵动勾人的双眸此刻紧紧闭着,睫毛长而翘,在眼睑处留下一道道阴影,被阳光骚扰得一颤一颤的。
他睡得很香,看来近来确实累着了。
晏南机忍着不去吵醒他,而是走到窗边,用身体挡住那道惹人的阳光,静静看着院里那棵正缓慢开花的夹竹桃。
半个时辰以后,邹生等人勾肩搭背得回来了。
老远瞥见窗畔那道身影,啧了一声,扭头带着毫不知情的佟实商重新出门。
后者一个没注意,带给萧洄的面全洒了。
邹生:“洒了好,走我们出去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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