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她等着被荆玉山嘲笑,也的确听到了荆玉山的笑声,但似乎并不是嘲笑,荆玉山爽快地说:“真有趣啊,幽王竟然不是死在王侯手中,而是死在他视作蝼蚁的贱民手中。
“……我不是说你贱,我也是个贱民出身,我的母亲是个妓女,生父不明,由商人养大。我的身世,想必你早有听说。
“敢问这位女英雄,你姓甚名谁?”
女子愣住,她渐渐冷静下来,有礼有节地回答:“秋露,我叫秋露。”
荆玉山甚是欣赏她,说:“我打算去昭国,去见昭太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去投奔他吧,他一定会接纳你的。”
秋露听他哄了好几日,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我去了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以为是昭太子指使我杀的幽王怎么办?”
荆玉山:“你还管会不会连累昭太子啊?”
秋露:“我听说……他是个好人。”
荆玉山:“那你就应当知道他并不会担心被你连累。”
躺在那儿养伤的阿错忽然说:“去吧,等帮我把坟墓造了以后就去吧。”
荆玉山对死气沉沉的阿错说:“你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你又不是一定就会死了。我看你的伤势就好了许多,已经没有再生出腐肉了。
“别现在就想着给自己造个坟墓啊。”
阿错说:“我不是给我自己造坟墓,是给我母亲。
“我的身体里流了一半幽王的血,我这样的人随意抛尸野外被野狗吃了就好。”
荆玉山被噎住:“……”
又过了两天。
在一处小码头,阿错说要下船。
荆玉山不解:“这还没有出幽国,你下船做什么?”
阿错的眼底满是决绝,他索性坦白了:“这里是我的祖国,是我母亲出生的国家,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荆玉山的学识扎实,他一下子就从知识中找出了这个地方的信息,在二十多年前,这里的确曾经是个小国,但是被幽国给吞并了。
阿错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小盒子:“母亲去世的时候一直在呼唤着母国的名字,她很想回去。”
“我知道秋露要去杀幽王,我原本也并不想救她。”大抵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抬起头,径直看向秋露,冷冷地说,“所以,你也不必感激我。
“那时候我哪来得及想那么多,我只是突然疯了,幻觉看到了我的母亲。我是在救我的母亲,不是在救你。”
第117章
荆玉山记不大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兴许是觉得救一个一心赴死的人有趣,兴许是在他的衡量中让阿错王子活下来更有价值,绝对可以卖上个好价钱,又兴许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洛城时的一件事。
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一件小事,每天都在发生。
那天,他路过练兵场,正遇见昭太子与几个士兵在说话。
澹台莲州随口说出:“我记得去年的这时候,你受了伤,被疼得躺在病床上哭。说过几天就是你老母亲的生日,你还想回家去看她是不是?你怎么还不请假,再不赶路,就来不及回去了吧。”
士兵憨憨一笑,挠挠头说:“不用,我在洛城置办了房子,把母亲接过来住了。”
让他忽然脑子抽了一下,荆玉山打量着面前这一弱一残两个人,想:假如昭太子在这里,一定会留下来帮忙吧。
不过是修个坟,不修得很好的话,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吧。
于是,荆玉山也下了船。
他们在这个叫作岍的小城落脚,寻找一块风水宝地来造坟,没多少时间,很快就选好了一个山头。
是阿错选的,因为山下有一片野杏花林,他很喜欢,说自己的母亲名字就带一个“杏”字,把母亲的坟墓造在能看到杏花的地方再好不过了。
阿错甚至掏出了一块金子来修坟。
秋露见了,甚是无语:“先前我找到大夫可以为你医治,因为没钱所以作罢了,原来你有钱啊!”
阿错执拗地说:“这是必须留给我母亲修坟的钱。”
荆玉山久违地也想起自己的生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对母爱并不留恋,以前也没有羡慕过,这时心里却莫名地觉得不是滋味,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此时,受幽国的内乱波及,王权混乱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城中物价飞涨,阿错花光了所有的钱,荆玉山还补了一点,才买了一副好棺材和一匹绸缎。
阿错要自己做一件锦衣,随棺材下葬。
荆玉山骂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衣服!来得及吗?你的病都没好呢。”
阿错梗着脖子说:“我一定要做,我一定会做好了才死的。”
荆玉山:“那我可不管你了,我要先走了。”
阿错根本不留他,与他一拍两散:“那你走吧。”
荆玉山才出城半天,太阳都未落下,就听说前面军队已经来了,凡是有百姓敢擅自逃去邻国,就地处斩。
荆玉山偷偷摸摸地想着能不能翻山过去,结果半道差点被抓住,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了岍城。
阿错一见他就笑,眼角眉梢都在飞扬,幸灾乐祸地说:“让你之前不直接走,还要留下,这下好了,逃不出去了吧,哈哈哈。”
荆玉山被气得头疼:“这还不是为了帮你?”
阿错哼哼唧唧,活像个无赖,说:“是吗?你这种舍名取利的人,鬼才信你。”
荆玉山好奇,被气笑了,笑着笑着又不觉得气了。
他们三个在山上搭了一个茅草屋,用来遮风挡雨,这几天天公作美,没有再下雨,不然夜里他们一准被淋成落汤鸡。
白天秋露会去采野草野果为他们做饭,他们两个男人则负责修坟,毕竟买材料就用完了他们所有的钱,已经没有钱再雇工人了。
荆玉山与阿错这些年都算是养尊处优,虽然也略通武艺,却不擅长这种体力活儿,每天都累到脱力。
歇息时,不知道是太无聊了,还是阿错想要交代遗言,开始断断续续地跟他讲自己的身世:
“我的母亲是这里的小公主。
“她生得很美,从小就是最受宠的小公主。当幽国要进攻前,她自请去作幽王的妃子,想要劝说幽王。但是幽王见到她以后却嘲笑了她,之后不但占有了她,还杀了她的全家人,挑着她的父亲、兄长的头颅取乐。
“你知道吗?幽王有个爱好,他喜欢将他攻下的小国国君的头骨做成酒杯,在他的宫库中有一架子的骨头酒杯,都是他的战利品。
“但在我小的时候,她从不跟我说这些。
“呵呵,我在七岁以前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个王子,像我这样的野种在王宫中不计其数。我只知道自己生在一座走不出去的大房子里,像只野狗一样地长大,我的母亲为了养活我已经费尽全力了。
“一对美貌的母子在幽国王宫会遭遇什么呢?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的母亲可以为了一碗黍米,陪两个侍卫睡觉。后来,我母亲老了、病了,为了给她换来一点药,我也可以这么做。”
阿错那有如白山茶般洁净美丽的脸庞上毫无变化,一点也看不出他觉得痛苦,又或者,他已经麻木了。
“但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母亲还是去世了。”
“有个侍卫对我还算可以,他愿意教我一些武技,我学得很快。”他躺在草地上,转过头,“你知道吗?我很聪明,我从没读过书,就靠我母亲用树枝写在地上的字学得就比那群猪猡更好了。”
荆玉山问:“我好像从未见过你身边有比较要好的侍卫。”
阿错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死了,我杀的。我说他对我还算可以只是对比其他人。”
荆玉山:“……”
阿错:“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出现在幽王面前,让他发现还有我这么个儿子,又靠讨好兄长,终于爬了上去。
“我不是曾与你说过他在吃用胎儿做的药丸吗?后来他信任我,让我负责做这件事,我把胎儿都送走了,然后在药丸里加进了粪便。他吃了三年的粪便。”
荆玉山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但之前还是有很多孩子死了啊。
“这件事我都没有告诉昭太子。”
阿错问:“为什么不告诉昭太子?”
荆玉山答:“因为他妇人之仁,他一定会按捺不住的,那就破坏整个计划了。”
正在做饭的秋露忍不住说:“妇人之仁是什么坏事吗?我还觉得你们男人大都铁石心肠、狼心狗肺呢。”
荆玉山又笑起来,与她道歉。
挖好坟墓,将母亲的骨灰与衣冠都下葬以后,阿错发起一场大病,重新高烧起来。
荆玉山与秋露轮流照顾他,这时候他们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大家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劫难,能活下去就活下去吧。
阿错烧得糊涂,反反复复跟他说:“不要救我了,就把我扔在有野狗的地方,让我给野狗吃了吧。”
一忽儿又说,“把我扔进河里吧,叫我葬身鱼腹。
“哈哈哈,身为幽国王子却死无全尸,还侍奉过男人,幽国王族地下有知,也会给他们增添耻辱吧。”
有时,他还会突然冒出一股子力气,抓住荆玉山的手腕,与他说:“你要活下来,荆玉山,活下来,然后把这些丑事都写进史书里,让幽国遗臭万年。”
死亡让他疯狂,他几乎将自己所知的所有幽国王族丑事都吐露出来,毕竟他管了三年幽国王宫内务。还非要荆玉山背下来,逼荆玉山答应以后一定全部写进史书里。
荆玉山无奈:“我是策士,我不是史官,我凭什么要做这些?”
阿错挟恩求报、咄咄逼人地说:“我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我通知你,你说不定就死在宫里了,你应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不是会写字吗?”
秋露却说:“阿错王子,我背下来了,以后我一定找到史官,让他记下来。”
荆玉山好笑地说:“史官记录之前都要考证的,不是谁一张口胡说都会当成正史记下来的。”
秋露:“那我就到处跟人说。”
荆玉山:“那你说不定活不了多久。”
秋露夷然不惧:“反正我本来就应该死在幽国王宫。”
荆玉山啧啧称叹,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不怕死的狠人了,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疯。
夜里,荆玉山守着阿错,像是护着一缕摇摇欲灭的火苗不被熄灭,他说:“活下来吧,活下来你自己写史书怎样?
“你为你母亲、为仇恨,活了二十年,接下去为你自己活不好吗?阿错。”
他幽幽叹气:“那天晚上,你究竟为什么会第一个来找我呢?”
阿错好像听见了,好像又没听见,他紧皱眉头,一直在痛苦地喘气,总让人担心他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
第二天。
秋露与荆玉山商量:“要是阿错王子去世了,我打算把自己给卖了换点钱,请您给阿错王子造一个坟墓吧。”
荆玉山摇头:“何必呢?你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我将你手腕上的刺青给剜了吧。幽国灭了,你也可以重新做个自由人。去昭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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