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又是一爪自后袭来，衣服划破，后背一阵皮开肉绽的刺痛。
鹤林趔趄了一步，刚抬手想挡，而手臂被一骨死死咬住，钻心之痛袭来，又觉腿上一痛，尖牙深深刺入小腿，他腿一软，瘫倒在地。
群骨们蜂拥而上。
鹤林不敢恢复白骨之躯，眼下血肉形态尚有一层保护，倘若成白骨，被咬断折毁，他就无法复原了，于是只能强忍着撕咬之痛，拼命向前爬。
那洞口开了，外面隐隐有光，怎么回事，是月光又回来了吗？
月光怎么会回来？
管不了那么多，他朝着洞口爬去，白骨们见到月光都要化为人形，人类形态，撕咬之力总没有这么大。
只是他刚爬了几步，便被白骨们拖回。
“救……命……”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可是在危难之际不免要这样喊。
不能死在这里。
鹤林咬紧牙关，奋力甩掉几具白骨，跌跌撞撞往前奔，用尽所有力气跑到洞口，爬上台阶。
众骨们追逐而至，在那台阶下稍有停留。
去往地下空间，两个关卡，上面的通道开启，下面台阶之下的洞口也会开启，而通道关闭后，下面会随后关闭。
洞口关闭，就回不去，他们怕来不及，没敢上前。
鹤林爬上台阶，那微启的通道透进来一缕月光，太淡，还不足以生成月光阶梯。
而他再支撑不住，缓缓倒地。
莹白月光下，有一片玫瑰花瓣，幽幽飘落。
终于，白骨们撕咬的欲望占据上风，一涌而出，蹿上台阶。
将要抓到鹤林之际，忽而，“砰”地一声巨响，大片玫瑰花瓣飘落，旋转在将要倒下的人周边。
花雨之中，跃下一人，及时揽住他。
鹤林艰难睁眼，对上那急切神色。
“你……你来了？”几分欣喜与诧异，全都掩盖在虚弱之中，他没力气说话了。
“我来了。”陶荇将他搂入怀中，一转身，踢开涌上来的白骨们，噼里啪啦，众骨都滚落到台阶下。
花瓣落满台阶，陶荇搂怀中人步步走下：“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神智，但是，想必都有趋避危险的本能，我能把你们的骨头接好，也能将它们碾成渣，不怕的，就来试试！”
他的语气震慑而凛冽，白骨们不由打了个寒颤，诚如他所言，即便没有神智，也知厉害，都不敢再上前，只随他的前进而步步后退。
害怕之心驱散嗜血之性，退到洞内时，有些白骨开始恢复神智，眼中猩红火焰褪去，苍白手指骨指向鹤林：“他剥夺我们记忆，囚禁我们，你向着他吗？”
“我没有向着谁。”陶荇道，“但他是我的爱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鹤林听此话，抬眼无力地笑了笑。
“爱人……”白骨们思量片刻，“你们就是一伙的，你帮他，小心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我只帮他，那么……”陶荇眼眸扫过众骨，“你们现在已经是一片碎骨渣了。”
白骨们一骇，又恢复几分理智：“可是……”
“我……”鹤林强撑着说话，“我真的没有恶意。”
陶荇低眉擦拭着他脸上血迹，温声道：“好，你先休息一下，等有精力了，你说一说。”
怀中人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陶荇抱起他，从白骨中穿过，众骨们不自觉后退，让出了道路。
鹤林恢复成了白骨形态，那模糊的血肉不见，但仍留了不少血迹，陶荇帮他把血擦干净，骨头有折断的地方，给他接上，在床边守到第二天，他醒了。
陶荇扶着他走到溪边，白骨们都已汇聚在此。
鹤林缓声而郑重地道：“我自来到这里，就不记得生前事，但很快乐，我以为……你们留在这里，也会很快乐，比转生做人好，所以，自我死亡之后的鬼，我就都召唤了过来，我又想，如果有生前记忆，难免有所思虑，便自作主张封住了你们的记忆。”
他看向这花团锦簇溪水潺潺的四周：“今天看你们反应，我才知道，是我狭隘了，对不起，不该擅自做主，只是……”
他悲哀一叹：“大家每天嬉闹玩乐，无忧无虑，真的不好吗？”
白骨们听他言辞恳切，而想到平时他确实很好，大家在这里也是开心的，火气总算消了不少，沉默须臾，小南上前道：“不管你是不是出于好心，就像你说的，你应该让我们自己选择啊。”
“是啊。”其他骨也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也好，人间仙境也好，我不管在这里过得怎样，但首先，要知道我是谁，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不完整的，谈不上快不快乐。”
鹤林垂眸：“我也有私心，我一个呆在这里太寂寞了，想让这里热闹一些。”他深叹口气，“是我想错了。”
他说着话，转眼看看身边人。
陶荇轻轻一笑：“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鹤林见陶荇没有怪他，眼中通红的火焰闪烁了下：“那……我解开禁咒吧，恢复大家的记忆，然后……这个空间也会开启，想要离开的，就离开吧。”
有骨头问：“我们离开，会去哪里？”
“去往生转世。”鹤林道，“这是必然的规则，走出我这个空间，就不能久留世间了，要不了多时，便会踏上转生之路。”
白骨们一怔，嘈杂声中，有骨喊道：“你先解开对我们的束缚再说。”
鹤林点头：“好。”
他定定神，走到空旷之地，盘腿而坐。
浮光点点若星辰，飘荡四周，再落入每个骨架头颅正中。
白骨们纷纷低头，陷入遐思。
一片安静，许久后，鹤林抬头，轻声对身边人说：“禁咒解除了，等他们醒来，记忆就会恢复，也……能走出这空间了。”
陶荇俯身，即便那眼窝里只有火焰，他依然能看到几分落寞。
他伸手搀扶白骨。
忽听080道：“宿主，任务没有完成。”
他的手微顿，片刻后，不动声色将白骨搀起。
任务完成判定标准：禁咒解除，反噬失效。
群鬼们没有将鹤林咬死，反噬已经失效，任务还没完成，那就是，禁咒并没有解除。
眼前白骨还很虚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陶荇神思回归，摇头：“你不是说了呢，你本意是好的，他们都没怪你，我怎么会说什么。”
鹤林沉寂片刻：“你的话……还算数吗？”
“我说的，都算数。”
白骨心落了回去：“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明明等到了通道关闭，你怎么来的？”
陶荇便将车子坏了不小心来迟，用镜子照月光之事跟他讲了。
“还可以这样？”
“对啊。”陶荇微笑，“不过我着急，把通道砸坏了，不知三天后还能不能出去。”
“什么？”鹤林大惊，“不行，你不能久留在这里，怎么办……”他说着往前走。
陶荇拉住他：“我如果真不出去，死在这里，不是正好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080惊愕，不行啊宿主你死了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它刚要说出来，被宿主预判性的一压，什么话也说不出。
鹤林摇头：“如果我们相恋，是以你付出生命为代价的，那我宁愿不爱你。”
陶荇看看他，一笑道：“没事，我想问题不大，那通道本来就是亦真亦幻的空间，一锤子影响不了什么。”
鹤林微微松口气。
080也松口气，看来，这个白骨纵然还有事隐瞒，但他是真心实意爱宿主的。
陶荇又道：“我还准备了一大束玫瑰花，只是在砸通道时都弄散了。”
鹤林轻笑：“我已经看到了。”
玫瑰花雨，很美。
两个才互通心意的恋人，彼此对望。
咯吱响动自周边传来，白骨们苏醒。
两人便转眼看着他们。
白骨们被突然的记忆冲击脑子，需要缓冲，纵然清醒，也沉寂了半晌，随后，陆陆续续抬头。
有骨叹息，有骨哭泣，也有的笑中带泪，还有的破口大骂……
陶荇在这一群白骨身上，看到了人类的喜怒哀乐。
“我死了24年了。”有骨说。
“除了鹤先生，就属我最长，我死了30年，我家庭美满，活了很大年龄……”
“我上个月刚死……”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他们的亲人，有的陶荇认识，也知道现在过得怎样。
白骨们想必清楚从他这里可以了解到一些外界信息，可是他们没有来问，也许，他们不敢问，害怕再起牵念。
所以，恢复记忆，到底是有痛苦的，可是，他们宁愿有苦有痛，也要知道自己是谁。
他们不问，陶荇也就不会去说。
等他们的情绪发泄完，再环顾四周，忽有前尘今世之感，日日在这里唱啊跳啊，不知经年，原来时光已流逝那么久。
他们自青草与溪水上环望，视线最终落到鹤林身上。
忽忆生前事，情感变得充沛，思绪不再单一，那之前的怒气和埋怨里，也多了几分理解和惋惜。
“鹤先生，好了，我们知道你没恶意。”他们说。
“这里环境那么美，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操心，是很多人类都向往而无法达到的生活。”
鹤林一喜：“那你们……要留下来吗？”
白骨们的声音消止，渐渐沉寂。
鹤林的笑容缓缓消散。
有着苍老声音的小东道：“鹤先生，这里是很开心，可是当我有了记忆，知道自己的生平后，再看这些欢乐，就觉得，那是没有灵魂的，我的一生，有喜怒哀乐才丰满，我……抱歉，我是要走的，我愿意转生，是否有来世，无所谓，来世是否还是人，无所谓，只是，我不愿意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