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边客
梁名章在信中与他问候,关心他的近况,又道起梁王府的一切,介绍了这次给他送来的物什,笔墨落至末尾,字里行间皆是不甚显露的思念,祈愿他在邺都万事安好。
唐青耐心地将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小心折叠信纸,让兰香将整封信妥善置于他书房中用于收纳的木盒里。
见韩擒目不转睛注视自己,便解释:“惊鸿与我分别将近一年,在信上叙说了近年梁王府发生的事,虽无大富大贵,胜在大家安稳度日。”
他牵起韩擒,走到大箱子前,用钥匙开锁,露出里头的物什。
几个木盒储放着梁名章打理过的药材,及手工制作的蜜枣,还有对方亲手做的南郡特产小食。
余下的,便是无数堆满箱子的茎块。
韩擒见唐青神色喜悦地拿茎块反复打量,压下适才生出的少许酸苦之意,问道:“此为何物?”
唐青笑道:“土豆。”
“年初从东溟运来的一箱海货里,我发现了土豆,就与惊鸿在开春后种于菜园里,没想到今年收获的土豆成色还不错。”
他给韩擒介绍土豆的妙处:“土豆可作主食果腹,且种植环境并不严苛,量大管饱,如果能把土豆进行大量翻产,使其成为价廉寻常的粮食,届时大邺的百姓哪需日日紧着肚子。”
他让人把土豆收好:“这箱可是宝贝,等发了芽,开春后全部种满。”
两人并肩回到堂屋,唐青用盆里的温水洗手,又换了另一双干净的鞋子,吩咐后厨盛些热食上桌。
韩擒散值后就送了东西上门,唐青留下对方,笑吟吟地看着人用膳。
他问:“可有喜欢的菜色?下次我让厨子准备。”
韩擒饮食并无讲究,从军时条件艰苦,有水有干粮就行。如今虽已升官,也未养成奢靡挥霍之风。
膳后,韩擒仍留府邸,陪唐青去了书房。
今年入冬,幽、冀两州的灾情境况依然不容忽视,只能靠着朝廷拨去的赈灾粮勉强度过,长期如此,也不是个办法。
昨日在上早朝时,皇帝就两州灾情为难了诸多官员,要求众人三日内呈上解决难题的奏本。
唐青将头绪理清,很快沉下心写折子。
从古至今,历代王朝都面临过相似困境,解决的方式,常见的便有军队屯田制度。
当今天下初定,不需要日日打仗,因此,边境备战地区,平常练完兵后,可组织军民开垦荒地、增长粮食,此举用来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此为军屯粮。
而当地附近的百姓,或流落在周围的流民,亦可组织起来。
一方面可减少乱民,使其逐渐安稳,在相应地区落户生产;另一方面同步实行民屯田,用以扩充当地粮库。
充分调动幽、冀两州的劳动生产力,提高当地食物产量,长年累月,此自耕自守、屯田戍边的政策,可使边防驻军无需依靠朝堂赈灾。
为了长久平定军心,召百姓入伍,安抚边境,朝廷亦需提高将士士兵的待遇,否则如此苦寒境地,难保逃兵增加,留不住人。
唐青还主张建设平粮仓。
待边境的幽、冀二州粮食产量翻涨,粮价稳定后,当地粮仓便以平价向百姓收购粮食屯于仓储。
如若遇上粮食紧缺的年份,官府再以平价卖出,以此达到调节余缺、稳定粮价的目的。
幽、冀两州气候和地理较为独特,没有内陆种植的优势,对于选种粮食的种类,也需挑选合适的。
摆在眼前的土豆是个合适的选择,唐青顺手把从东溟收植的土豆提上奏本,待稍后他往南郡梁王府去一封书信,和梁名章商议如何处理今年收成的土豆。
除军队、平民并行屯田制度、建立平粮仓以外,唐青还在最后提了促商运粮的建议。
过去朝廷一直掌管绝大部分的田地和盐,如今慢慢把盐田下放到百姓手里,那么便可施行相应政策。
朝廷调动内地商人运粮到边境的积极性,届时官府以盐票和商粮交换。
既能扩充当地粮仓储量,还能有序对商人发放盐票,促进民间经济的发展。
暮色渐起,唐青听到韩擒在门外唤他,方才从书案起来,
他在书房写了一下午,手腕和眼睛酸痛不已。
韩擒上前,替他按了按眉心和额际,半晌过后,蹙眉问:“可有缓解。”
唐青闭起眸子,窒闷在胸口的气息慢慢排解,连带着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浅舒一口气,顺势倚进韩擒怀里,脸颊贴在宽阔的肩膀上。
韩擒手指落在他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揉。
唐青问:“你一直没走?”
韩擒道:“回府上处理了一些事务,睡了会儿,过来时见你还忙,就在院里练了几套拳法。”
唐青闷声一笑,将手放在那只宽大的掌心,任由包住。
“韩统领,你可知道朝廷严禁官员私交甚密。”
韩擒由他打趣,喉头滚了滚,哑声道:“来时无人发现。”
唐青轻哼:“这么说,统领还是悄悄潜入我府上的?”
韩擒无言,通常他的沉默便表示默认。
唐青为他耿直却又顺从内心的做法萌倒,方才仰头,下巴就叫韩擒轻柔抬起,炙热密切的吻随之而来。
二人在书房内拥着亲吻,耳鬓厮磨,直到唐青浑身虚软得站不稳,韩擒才停下,抱起他走到坐榻放下。
黑蒙蒙的夜色笼着四周,兰香和另一名仆人的声音从庭院传来,那两人正在把庭院回廊上的灯笼点亮,微弱的暗光透进书房,唐青模糊窥见韩擒失控的样子。
兰香提着烛火站在门外,轻声问:“先生可在?”
唐青从韩擒的臂弯里站起,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和统领都在,晚膳可备好了?”
兰香笑应:“就等先生和统领上桌。”
小姑娘不敢贸然闯入,前几日冒冒失失闯入书房,撞到先生和大统领交颈相拥的场面,那一瞬间,直叫她脸红害羞,欲找快地缝钻进去。
韩擒留在府邸陪唐青用了晚膳,待月上檐角,方才悄然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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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唐青入宫呈递奏折,待朝会散去,官员们仍窃语交谈。
宴邀各国的宫宴结束不久,又要迎来另一场更为重要的宴席。
皇帝诞辰不日将至,过去三年,顾及战后世道仍然苦乱,身为国主的萧隽,连一场华筵都没操办。
今年天下已有初稳之势,众官员便提议兴办帝王华筵,届时普天同庆,皇恩浩荡,福佑万民。
文武百官,三品以上的官员要给皇帝送诞辰贺礼,至于送什么,时下成为热议。
唐青如今授封正三品官秩,自然需要给皇帝送贺礼。
独自回府途中,他思索此事,路上有了头绪。
到府上,他唤兰香一起出门,乘车前往邺都售卖木料的店铺。
像最好的紫檀木专供皇家使用,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堂大臣都买不起、用不上。
他跟掌柜要了具备宁神静气效用的其他良木,交钱拿货以后,马不停蹄赶往木匠铺子,寻了个雕工技术精湛的师傅,让对方替他做一副象棋。
唐青见过萧隽独自对弈。
那样的帝王,连下棋都只能自己博弈。
身居国主之位,统一乱世,朝臣敬他畏他,承载万民俯首,却始终只寥寥一人。
或许也是有些寂寞的吧。
抛开皇帝对他曾经所为,纵然私下听过一些议论,就唐青过去一年所见和接触到的……
可能萧隽并不是个仁慈皇帝,但他不认同对方是个专制独断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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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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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诞辰当夜,华筵大办于昭阳殿。
朝堂文武百官赴宴,唐青着天青色广袖华服到场,落座席间,和不远处的韩擒微微点头,相视一笑。
萧隽步入大殿时,满席官员起身行礼,齐声高贺。
唐青跟着众人向皇帝庆贺,不知是不是他出现错觉,那道平静平淡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落了一瞬。
待宴会开始,得帝王示意,百官杯盏言欢,豪情纵饮。
唐青小酌清酒,大部分都在吃食案上的佳肴,偶与旁边的官员低声交谈几句。
与周围的热闹不同,他不疾不徐,既融入其中,又自成一片怡然宁静的天地,眉眼浅扬,转盼流光,举手投足间成了这场华筵上的美景。
酒酣耳热之际,忽听坐席上有人高声说道:“下官闻唐大人才情斐然,又得皇上重任,今日即办华筵,大人可要为皇上献才庆贺啊?”
朝会即朝堂,就算此刻笙歌绕梁,也免不得党派相争。
唐青最近一年出尽了风头,尽管为人低调,可近日晋升官秩,从御前侍郎一跃成为二品重臣,自是让人眼红。
那存心要看他好戏的官员起身朝金銮座上的帝王行礼,又道:“适才大伙儿以酒成诗,轮番为皇上庆贺。可下官看唐大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可是不喜以诗做赋?还是不愿意?”
唐青即为尚书台一员,身为尚书令的寇广陵自是看不下,欲为他说话。
就在寇广陵和韩擒开口之前,忽听金銮宝座上的萧隽出声。
“唐卿,可为孤庆祝?”
明知席下臣子有意为难唐青,但萧隽听了适才的那一番话,心弦微乱。
朝臣们那些为他祝贺诞辰的诗词顾不上听,脑子里想着唐青会愿意为他庆贺吗?
回神之际,话已脱口,看似平静,心绪却有点乱。
唐青……可会拂他面子?又或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
满席目光皆落于唐青身上,有看戏的,有中立的,有不怀好意的,还有几道担心的。
唐青望着眼前的冰裂纹青酒盏,起身朝金銮座上的帝王拱手做礼,谦和笑道:“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自然愿意为陛下庆祝诞辰。”
又道:“臣自是不擅对酒做诗……”
那官员打断:“既如此,唐大人便会吟曲奏乐了?”
优伶之人在大邺地位甚微,官员此话暗藏几分折辱之意。
尚书台几人同韩擒面色一变,准备开口斥责,只听唐青笑了声,并无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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