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谢漆在他的侵犯下还是冰冷的无动于衷:“因为你恶心。”
高瑱指尖一抖,仿佛明知答案,而后避而不谈结果,转而揪住过程:“那你为什么不管着我,为什么在我丧父丧母最艰难的时候弃我而去!我在纱布苦药里养伤,在应酬里酩酊大醉喝到脏腑绞痛,在派系里夹缝求生委屈求全时你在哪?!你发过誓会护卫我到死的!谢漆,你为什么不护着我!”
高瑱说到情绪激动时上手掐住了谢漆的脖颈,表情扭曲又垂着眼泪,想在这里扼断他的生机。
亏得此时暗室的上空传来了巨大的声响,高瑱如地下鼠般被惊动,连忙松手转而去捂住谢漆的嘴。
即便他们明明身在地下深处,即便迷魂汤下的谢漆再这么嘶吼地面上的人也听不到,高瑱也还是风声鹤唳。
上空的声响维持了一刻钟之久,高瑱等了半晌方安定了一些,低头看到谢漆冷漠的异瞳,反而激发起一身热血,低头把唇瓣贴在手背上,似隔着自己的手,亲吻到了掌心下那张薄情的唇。
待异动远去,高瑱方松开手,谢漆已在迷魂汤药效下半阖眼眸,虚弱地与不间断的迷药抗衡。
高瑱爱极了他半昏不昏的此刻,连忙伸手贴了他侧脸,捧着这又爱又恨的一张脸贪婪地看着。
“狗……”
谢漆口中呢喃着什么,高瑱立即低下头去听他声音。
“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你的心爬满蛀虫,谁护你都无济于事,你骨子里就流淌着恶心的世家血……高瑱,你真恶心。”
高瑱沉静地听着他闭目而去的呓语,谩骂也觉甘甜。
总比近在咫尺的冷漠无视好。
“你先背弃的孤。”他轻蹭着谢漆唇边的朱砂痣,语气轻柔似梦游,“都是你的错,谢漆。既然旧日誓言被你作废,我便要罚你,罚你剩下的所有寿数,都扔在这里陪我。你生当是我的,纵使我走在你前头,你也当以妾礼,殉我身侧。从你十六岁时跪在我脚下唤我主子时,你便是我一人的奴。”
他可以就这么把他铐在锁链里,囚到此生尽时。
*
高骊一连六夜不眠,在唐维的监督下尽量保持理智地将宫城掀了个底朝天。
宫城找不出任何谢漆的蛛丝马迹,他便要带兵去围堵世家的五大主宅,长洛剩下的北境军俱听他调遣,无须令下便整装待发。
唐维生怕局势再加恶化,病急乱投医地寻机找进了天牢,走投无路地到了谢如月的牢门前。
“谢少师,叨扰了,唐某直接开门见山了。”唐维在牢门外半跪着,按捺着焦灼抱拳,看着那个缩在牢墙角落靠着墙的人影,低声把谢漆潜到天牢后消失的事情告知。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缓慢地拖动着枷锁爬到栅栏前来,阴暗月光吝啬地洒落,唐维先看到了他脸上凝固了的血污。
唐维破音:“你受私刑了?”
谢如月充耳不闻,血迹斑驳的十指抓紧了栅栏,神情混沌:“玄漆大人……因我不见了?”
唐维强作镇定地把来龙去脉说明白,想在谢如月这里问个侥幸。
可谢如月此时在他眼中是个伤痕累累、神志不清的穷途囚犯,他已开始后悔到这来了。
北境一派对谢如月为世家顶罪的行径有怨言,然而易地而处,唐维也想不出更好的结局。
各有命数,各有凄怆。
唐维硬着头皮,顶着黑眼圈把话说完,自己也泄气了。
“抱歉,陛下如今失智,长洛万民因舞弊案而动乱,我一时糊涂才找到了少师眼前,却罔顾了少师的困境,真的抱歉,我不该来再添麻烦的。”
他想这可怜的小影奴命不保夕,很可能不久后就将被推出去熄万民之火,现在不过是在这罪渊里等伤等死,他还要在他这里寻找希望,着实是强人所难,又令他负疚,何苦来哉……
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谢如月喑哑道:“宫城……宫城真的掘地三尺了吗?”
唐维心头一跳,直觉地再跪下来:“是、是,全搜了,遵照着工部调出的宫城图纸,没有放过任一宫殿的角落,然而寻不出什么。”
“文清宫……”谢如月艰涩地说着,唇边沁出了血珠,淌到下巴胶着在凝固了的血痂上,“文清宫地下有一暗室……是韩贵妃在世时悄然建造的刑房,你们、你们也找过了吗?”
唐维脑子轰然一响:“没有!搜过文清宫,但地下暗室并不知!”
谢如月吐出了一口淤血,无力垂下的额头靠在栅栏上,哑声地把昔日他在文清宫发现的暗室机关告知。
那暗室只有韩贵妃和高瑱知道如何开启。
他一介卑微影奴为何会知晓呢?
因他脸上被刺下朱砂痣的那天,高瑱饮梨花白过度,醉意朦胧地牵着他进了暗室。
他悲伤地说那暗室是为“他”准备的桃花源。
钉满锁链的……桃花源么。
唐维听完便急喘着想起身,袖口却被栅栏内一只布满血污的手拽住。
谢如月用仅有的力气抓着,恳求着:“唐大人……如果你们真的在那里找到了玄漆大人,求你再告知我一声他的安危。”
他还想知道,他拼死也想捧护成出淤泥不染的主子,除了对影奴们赶尽杀绝之外。
还做了什么。
第135章
唐维马不停蹄地把从谢如月那里得到的消息告知给高骊时,他正带着北境军在强闯吴家主宅的大门,吴攸黑着脸,自己佩了长剑带领私兵守在吴家府门前据理力争。
高骊能听入耳的不多,手里提着从前驻守北境的漆黑长枪,三枪劈碎了吴家大门口的青阶, 第四枪正要往吴攸的长剑而去,唐维便赶在节骨眼飞奔到了。
众人只见他在暴戾的高骊耳边私语一番,方才还恨不得生啖人肉的皇帝便散了一身煞气,通红着布满血丝的蓝眼扭头就跑。
肃穆的北境军毫无拖沓,齐刷刷收了兵器掉头跟着皇帝一起撤退,留下如临大敌后满脸懵逼的吴家人。
“陛下决策有误,请宰相莫怪。”唐维迅速地行了一个敷衍的深躬,随即转身再上马,却不是追随高骊的方向,而是策马向东区而去。
东区的平民之乱也在愈演愈烈的节骨眼。
吴攸皱眉看了帝与阁士远去的背影半晌,方收回了手中剑。
他两边都不跟着,宫城与长洛的困境,皇帝与万民的崩溃于他都不重要。
吴攸绷紧脊背转身大踏步回内宅,身后私军潮水般继续拱卫整座吴家,但在这铁通般的护卫中,仍有人来去无从阻,风一样迅疾。
吴攸坐在主堂的主座上问那鬼影一样的人:“高瑱有没有杀了谢漆?”
“不确定。”张忘穿着一身黑衣立在白日的阴影里,“属下盯着他带人回宫城,不见谢漆出来过,非死即囚。”
吴攸摸了摸手腕上的残玉,静静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张忘:“方才高骊匆忙回宫,恐怕是得知了谢漆的所在,若此人未死,你让先太子的人伺机而动,务必杀之。”
张忘沉默了一瞬,一反此前的顺从,罕见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世子,先太子所剩的棋子不多,在这事上一用,一旦暴露必废无疑。”
“不会。有牵制。”吴攸并没有在意她小小的反常,“你只管去吩咐。杀了谢漆,对子稷百利无一害。”
张忘听及“子稷”之名,神色端肃起来:“是。”
风未吹过,她便鬼影般出了吴家消失,主堂里剩下吴攸一人。
他抚摸着残玉,末了只是摇头一句:“连这都决断不下,也配入主东宫?”
*
高骊冲回宫城,瞪着熬红的双眼直奔文清宫,此时天才蒙蒙亮,虽则整座宫城因他连日来的发癫搜捕而充斥着窃窃噪音,但文清宫在一片私语中仍是特有的喧哗。
因太子良娣阿勒巴儿带着小皇孙暂回了文清宫居住,那谁也不欢迎到来的婴孩窝在摇篮中昼夜啼哭不休。
高骊沉急的脚步停在了啼哭缭绕的门外,尚且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
本欲猛踹的大门变成了僵硬的轻推,他裹着一身寒气迈进文清宫,僵直急促地走向文清宫的寝殿,身后的卫兵默契有序地押下当值的宫人,一片刻意放轻的控制声里,只有婴孩的哭声在无限放大。
高骊到了寝殿破门而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倚在床头,把玩五彩斑斓异族蛇的阿勒巴儿。
唐维告诉他,文清宫地下有暗室,开启的机关就在寝殿中的床榻上。
现在那床榻上爬满各种蛇,斜倚一个狄族美人。
高骊在婴孩的哭声中走去,忍着对女人的本能恐惧,枪尖自地面拖过长痕,犹如一头毛发耸立的野兽。
阿勒巴儿镇定自若地抚弄着手上的蛇:“陛下为何再度造访?”
“让开。”高骊拖着枪的手在一旁的啼哭声里颤栗,脑子里塞满了杂乱无章的崩溃。
年幼对生母的恐惧与依恋,此时对谢漆的惊惧和亢奋,全化作了血脉里流淌的山火。
阿勒巴儿收起手上的蛇:“陛下,夜闯弟媳寝宫,传出去对您并不好。”
高骊的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直接拖着长枪在床前的地面划下利爪般的深深裂痕,随后枪尖裹着罡风扫到了阿勒巴儿眼前。
一尾蛇嘶着信子盘上了枪尖,跃起想向高骊面门袭去,高骊还没动作,阿勒巴儿便吹起一声怪异的哨声,那蛇在空中咬住尾巴盘成一圈,缩成圆球滚落回她身边,亲昵得好像这才是她的亲生子。
阿勒巴儿抱着蛇看着高骊,两双浓淡不同的异族眸子对视片刻,有无声的偏执,便有无声的了然。
“可惜当初不是陛下啊。”她自嘲起来,避开枪锋下床,数十条蛇窸窸窣窣地围在她周围,令人不寒而栗,她的笑容倒像是无害的:“请。”
高骊看了两眼她和不远处啼哭的孩童,短暂地惶惑过这离奇的母子关系,久远的关于生母欲扼喉自己的记忆冒了几个尖锐的角。
北境亲卫兵有序地带刀近来拱卫,乌压压地奉上支持,高骊埋好记忆的尖角,遵照着唐维说的开启机关办法扣动那张床上的机关,眼睛干涩得几乎能淌出滚烫的血来。
沉闷的机括声刮着高骊的天灵盖,文清宫的地下确然存着一个巨大的暗室,高骊一见入口显现便放下长枪,看都不看地纵身跳进那片漆黑之中。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着急到有台阶都不想仔细走,胡乱地跳进去,高大的身形在着陆时发出巨大的声音,像是笨拙的大熊。
头顶上的亲兵着急地呼喊,纷纷想持灯下去援助,高骊颤着声线拒绝。
“我一个人来……”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周遭的漆黑,高骊便拖着僵硬的躯体摸索方向。
摸到了墙壁,便沿着满掌的冰冷缓缓地走,慢慢地喊。
“谢漆漆。”
喊了数十声都没听到回应,高骊贴着墙壁的身体滑倒一会,继而打着颤重新站起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泛潮,他惶恐地尽力调动五感,摸索到了墙壁上冰冷的道道锁链,不知年代几何的血锈。
实际约莫只是走了、看了、听了、碰了一刻钟的暗路。
他却总觉得惊惶了十年。
摸索到暗室深处的高床时,他先碰到床脚,沿着床上铁链先摩挲到了谢漆的脚踝。
而后高骊便在床脚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大手里握紧的那段脚踝下意识地抽动,魂才归了位。
纷繁无数的“谢漆如果先我而死怎么办”的念头被抽干,取而代之过载的悲喜。
大手沿着脚踝上前摩挲,一寸寸丈量过熟悉完好的骨肉,带着万分委屈摩挲到了谢漆昏睡不醒的脸。
高骊有千言万语,都憋成了泣不成声的轻唤。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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