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 第147章

作者:今州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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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漆策马回长洛,北境军上午出征,眼下东区便少了许多人,但群情还处于激奋当中。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晋国必胜。

谢漆也相信,不太信晋国,信的是君主。他的君主去替万民讨韩宋云狄门之夜的血债,去守四分五裂的江山,他也想背上一捆刀跟着去与子同袍,但他得优先替君主肃清后方。他去做万人的矛,他得做他一人的盾。

晋云之战未定前,所有世家都不许给他的君主拖后腿。

谢漆策马先去了东区的六里巷,那里是另一批影奴们潜伏的安全据地,那位神医就被护在深巷旧房里。

神医一早就有影奴们在暗中盯梢保护,刑场冒充张忘的那一天,老人家便被影奴们强硬地护送到地盘里。神医起初还不明所以,待在暗处亲眼看到有暗卫带刀杀到,才意识到这一回真有人要杀他灭口了。

神医当天下午就听到了沸腾的刑场“张忘”传奇,才明白了是什么缘由让权贵们派人来灭口。

谢漆一进旧房里,就看见一个把药杵捣得邦邦响的发脾气小老头。

小老头看见他来,胡子飞得更高了:“你小子,你小子!”

谢漆不由分说地过去,坐在台阶下向板凳上的神医伸出手,先卖了惨:“神医,我身上烟毒发作,难受得很,您医者仁心,求您救救竖子。”

神医被这可怜语气弄得楞了楞,定睛端详他脸色,又动了恻隐之心,骂骂咧咧地腾出左手去诊他的脉象:“发作时哪里难受?”

谢漆却谈起了别的:“神医,两年前的七月七之夜,关于梅念儿的事,您之前不想惹祸上身便语焉不详地遮掩过去,现在事已暴露,个中细节能否给个详解?”

神医吹胡子瞪他,谢漆又露出了恳求的神情,配合着他那不见血色的脸和熬得通红的双眼,怎么看怎么病弱可怜。神医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另一手放弃摆弄药杵,抬起来呼了谢漆发顶两下,末了长嗟短叹。

既然事已捅破,神医再不愿蹚浑水也只能被迫站队了。

“不错,老夫承认,两年前那个七月七之夜,先太子妃梅念儿没有葬身火海,而是被那张忘拼死保护着逃到了吴家府上。当时太子妃的情况糟糕透顶,她中了毒,腹中骨肉才三个月,要不是我使尽医术,当夜太子妃就一尸两命了。”

“张忘也是我救过来的,她那一身伤重得难以想象,要不是经脉强健,意志刚毅,也是在当夜就得一命呜呼的。”神医摸了把胡子,“那天晚上太子妃和张忘的病榻是相挨着的,两人紧握着手,我一人医治一双,医术是我的,但求生的力气是她们给予对方的。”

谢漆想问的是别的:“那么太子妃生产时也是您在医治的?”

神医摇头:“太子妃产子当天,老夫不是接生的,只是预备着的急救医者,我也从来没有把过那位遗腹子皇孙的脉象——换句话说,那孩子到底有没有生下来,我都不确定。吴世子说不准也会使一把狸猫换太子的手段嘛。”

谢漆默了默,笃定地摇头:“那孩子一定活了下来。吴攸要扶持的是高盛这个人、以及他的另一个生命,如果那孩子没有存活,他没准会直截了当地转头扶持高骊,或者自己篡位改朝。但是照您这么说,神医你其实不确定那孩子是男是女?”

“确实不知道。”

谢漆轻笑:“他藏得可真仔细啊……”

神医诊着他的脉象,皱着眉随口地接话:“吴世子他娘可是大长公主,半个高家人,姓高的骨子里有几个正常的。”

谢漆收了笑意,正色道:“我陛下便很正常。”

神医无语地抬起眼皮看他,十分无语。

第143章

谢漆没太多时间耽搁,原想问完事便回宫城,岂料神医趁着他寻思着事掏出银针扎了他几处穴位,困意瞬时铺天盖地,谢漆一个猝不及防,没一会便倒头陷入昏睡。

清醒时一直想着送征的人,梦里便也全是高骊二字。

不知是否忧虑过度,他前一刻还在梦里回顾高骊炸着卷毛低头的模样,下一刻忽然就见他提着长/枪伫立尸山血海。

谢漆趟过累累白骨与凝固血河,赶到他身边抓住那杆裹在血浆里的长/枪,呼喊“高骊”他不听,喊了一声“陛下”,却得到低头注目而来的血蓝眼睛。

谢漆被那眼中的茫然刺痛,松开枪身去握他的手:“不用再杀了,回家了。”

握住的温度一反过去的灼热变成冰冷。

高骊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机械如木偶地钉在原地:“朕早就没有家了。”

谢漆冷汗潺潺地睁开眼,急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费力地歪头一看,只见手里死死握着神医的冷药杵。

……原来是把个冷疙瘩当成了梦里高骊的手。

“这么快就醒了?”神医的声音由远及近,正拿着东西从门外进来,“发完汗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谢漆说不出话,有些惊恐地看着神医拿着一大卷新银针走来。

神医提溜猫崽一般摁住谢漆,三下五除二地施上最后一轮针,谢漆经脉中的血气被强行捋顺,咳得撕心裂肺,血沫溅了一地。

“窟窿一样的身体。”神医收回了一把废掉的泛黑银针给谢漆看,“老夫快要奔花甲之年的岁数,身体还比你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得劲。”

谢漆被扎得阴影颇重,但左耳忽然听到了些声响,便咳着道谢和问注意事宜,再一看天色,竟是已到入夜。

神医叨叨数落着整理给谢漆的药物:“老夫白发人送了很多黑发人,你小子怎么也得争气点吧?至少也得在想想你那大块头陛下,好歹别走他前头。”

谢漆起身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也不知安静地想了些什么,半晌认真地点了头:“神医,您也保重。待时局安稳,您若想继续开张医馆,新房子便交给我们来盖,届时我还想介绍几个霜刃阁里的老人给您做朋友。”

神医大吃一惊:“哟喝!男的女的?霜刃阁里的影奴还有活到老的?”

“有,不多,都是些乐天或木讷的老头。”谢漆收好药,抬头向神医轻笑,“神医,抱歉,战事刚开始一天,晚辈就迫不及待地等它结束了。”

神医那张碎嘴子难得的安静下来,神情柔和又复杂起来,片刻后才笑了。

“等待结束到底是因为有个开始。这世间要是能有止戈不战的一天,那就好喽。”

*

谢漆在夜里回到了宫城。

高骊出征时当着送行万人的面,大张旗鼓地把皇帝玉印交到了他手上,特授他以霜刃阁阁主身份进内阁、住天泽宫,朝官脸绿,庶族却高呼拥护。

刑场谢如月和假张忘的嘶鸣,加之高盛旧誉高骊明护的影响,霜刃阁在民间的风评一夜急转,由坏变好,由憎转共情与怜悯。其中也不是没有杂音,有人特地抓着谢漆和高骊的旧日关系大作文章,大意是要抓着皇帝与娈宠的嫌疑发起道统抨击。

谁知道民间有不少人得知他就是此前的皇帝近侍后更加兴奋。

谢漆到此时才知道东区盛行了近两年的情爱话本,主角是冒名的他和高骊。

在话本中,皇帝与近侍千回百转、千疮百孔的悲戚禁忌之情赚了不少看官的金豆子,尤其是女子,极具煽动性的煽情话本和通俗直观的说书比张贴的官方教条更清晰,更具人情,更受喜爱。占据民心高地是其一。

如今的庶族彻底和世族耗上了对立,不用文人煽动,他们只认准一条死理。

唯有先太子与现皇帝是可期待之人。这是其二。

就算现皇帝喜欢个男人又如何?

那该死的先帝好女色大行采花,民间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充入宫中为奴为婢,民间女郎稀少,打光棍的贫民数不胜数。

当今皇帝喜欢他的近侍而不好女色,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联想和雀跃。这是其三。

认为帝侍之恋会令万民震怒违背人伦的,是那些左拥右抱,什么都有的老爷少爷们。

但谢漆也不认为民心和舆情能触底反弹到现在的利他局势,原以为是唐维事先在民间埋下了基石,顺着舆情搜背后脉络时,却意外扯出了别的派系。

以明面上的起居郎薛成玉为首的太学正统文士集团。

中原浩浩汤汤千年历,政统与道统双线交织,太学便算是最鲜活的道统象征之一。只是自晋国朝堂为世家覆盖,太学中的文官史官便也都是世族中人。

谢漆以为只有寒门文人拥护高骊,如今再看,才明白此前舞弊案中,为何只有礼部被推到台前,而太学隐身在幕后。

一进宫城,谢漆长驱直入不遇关卡,顺利地回到了天泽宫。

主殿如今没有了主人,谢漆先去了不远处的侧卫室,那里是他从前当职的下榻地,现在安置着养伤的谢如月。

谢漆一进侧卫室,便看到顶着一头短发的谢如月坐在床边,握着坠重物的长刀练臂力。

听到声响,谢如月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缠满绷带的脸,只有眼鼻嘴巴空着,可怜又滑稽:“大人!”

谢漆走近去坐在他不远处,只是注视了他一会,谢如月裹在绷带里的眼睛便憋出了满眶的泪。

“伤口疼不疼?喉咙受了别人的毒,先别急着说话,摇头点头就好了。”

谢如月忙摇头,到底忍着眼泪不流,怕弄湿了绷带药物,麻烦了宫中御医。

谢漆问了些他身上的伤势情况,天牢连日的私刑险些摧垮了他身体的根本,以及脸肯定破相。

当日他在刑场上一叩首磕坏了脸上的口/枷,裂开的碎片长划过了他的鼻梁,待来日绷带拆开,等待谢如月的是一道斜跨鼻梁的伤疤。

提醒他天牢一旅、刑场一别。

“如月,如今还喜欢高瑱吗?”

谢漆毫无停顿地问了出来。

谢如月措手不及,忙撑住床板低头,泪珠便直直地掉落。

而后他摇头。

谢漆摸摸他那头短发,谢如月抬起头来,小狗似的眼睛悲苦胆怯地望过来。

“不是你的错,不需要这么愧疚。”谢漆只觉太像了。

上至他的师父杨无帆、如今霜刃阁幸存的阁老们,下至方贝贝,老少影奴们都曾经流露过这样的眼神。

谢漆失去部分记忆,不知道自己过去有没有类似的时刻。

谢如月摇摇头,沙哑地问他:“他伤了您,您还好吗?”

谢漆也摇头,搬动椅子靠得再近一些,交耳道:“除了关在地下不进水米,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你那夜在天牢中收到的信笺,有些消息是我骗你的。”

谢如月茫然地转头看他,与谢漆一双异瞳相对。

“我胡说了在文清宫的伤势,是在抹黑当时你的主子,我还说天牢戒备森严无法闯去救你,那也是假的,我们做得到,但还是放任你在天牢中受苦,遭受上刑场前的万人唾骂。”

“如月,你现在想想,怨怼吗?”

谢如月脸上空白了好一会,半晌摇头:“属下不敢,您定是有更好的考量。您没受伤就是最好的。”

谢漆不说话。

谢如月等了一会等不到言语,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大人,您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吗?”

谢漆安静了会,摸了摸他的长刀,嗓音沉闷:“十六个小影奴中,我放心不下你。来年你将弱冠,而我时间有限,无法一直拉着你。如月,不要再仰望别人,别人并不可靠,谁都可能算计你。高瑱如是,我也差不离,以后不要唯命是从,你当多为自己着想。”

谢如月默了片刻,用力地朝他点头,哆嗦着握住了谢漆的手:“大人,我明白了,您……也多多顾着自己。”

人生一世,总需些信仰。若是信在他人身上,虽不牢靠却有置身事外的轻盈。若信回自己心魂上,虽牢固却沉重,没有依附,便没有可推卸责任的理由。

谢漆只有把他拉出东宫泥沼的力气,往后方向,却是不知道了。

往后是正道还是歧途,便都只是各自的选择。

谢漆避开绷带握谢如月的手,还想到了青坤,那便宜师弟在谢如月入狱期间消失,至今联系不到,甚至不知生死,想想便忧心。

“如月,皇帝陛下今早出征了,我也想参军,但更担心长洛百鬼夜行给陛下添堵。”他握着谢如月的手似闲谈,“我要世家配合拥护这场战事,眼下韩家最大的把柄就在我眼前,你可愿助我?”

谢如月手背都绷直了,重重点头。

“你在刑场上朝天下呼冤,现在是秋后算账的时刻,你有证明蒙冤的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