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他不会阻止,也不必助力。
他的亲姐谢红泪自会快意恩仇。
信报上详细地描述了易储大典上的变故,告知了掀起狂澜的梁千业的结局。
【梁千业呈陛下罪,服原烟自戕于高台下,七窍血不尽,双眼不瞑目,死前犹告之梁奇烽舅甥,梁太妃燃原烟而死乃他报复所至,长笑直至气绝】
【高沅呕血】
【梁奇烽溃之】
谢漆看着这死法久久不能回神。
梁千业是恨毒梁奇烽,但恨之前还有一味致命的惧,若是没有外力,他最多就是熬到梁奇烽退位,接任梁家后重复梁氏固有的疯癫。
可他遇上了那个名为谢红泪的外力。
梁家三郎本是一对双生子,兄在外奔波卖命,弟在内极尽纨绔,出生起便是梁奇烽控制的一双傀儡,梁千业记事无父,幼年失母,成年失弟,奔命无路……人心幽微,谢漆光是回想梁千业在纸面上的一生轨迹,都能大致设想出,谢红泪是怎样一步步侵蚀进他的神智。
也许耗费五年,十年,她终是做到了将其利用殆尽。
梁氏大厦轰塌,梁太妃、高沅,及梁千业自己,都是为了达成那一句【梁奇烽溃之】的目的。
眼下,易储大典的前朝大殿刚结束了严酷的镇压,梁氏一派的幸存官吏尽数收押,只有谢青川因提前秘密倒戈没有入狱,带头为唐维等人领路,前往梁府抄家。
影奴秘密盯梢下的谢红泪,于昨夜不眠不休地弹奏了一整夜的箜篌。今晨破晓,她便悄然换了红装,前往了距离梁府最近的高楼,一早做好了俯瞰梁府破灭的准备。
大仇得报是什么感觉呢?
谢漆合上了信笺,靠在车窗边向外眺望。
烛梦楼窈窕阴森的倩影越来越近,他看着它,就像看亲姐、生母。
此时西区因梁氏而陷入混乱,和梁家脱不了关系的世族混乱不堪,有的门户大敞面临搜查,更多的门户紧闭,繁华尽成惊悸的死寂。
谢漆的马车停在了烛梦楼外的偏僻处,手下的影奴潜进楼,趁着主事的谢红泪不在,欲将潜藏在烛梦楼三年的梅之牧带出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谢漆视线模糊地失神着,并指按着脉搏,克制着激烈的情绪起伏,和令人颤栗的猜想。
梁千业于高台钟鼓下自罪梁家十条灭族大罪,这些他都提前预料到了,只是自污身世、泼污梁氏兄妹是谢漆没能预测到的。
他不确定这狠毒的报复是梁千业自己想的,还是谢红泪借他的命去报复的。
兄妹乱伦……
当真是不详。
*
前朝大殿,梁千业血溅高台下,原本祥和的大殿演变成一片暴起的镇压,张忘在一片乱象之中,火速把梅念儿母女护送出来。
张忘怀里抱着高子稷,背上背着梅念儿,她本就体弱,早上能抱着女儿走出那么漫长的一条路已是良药吊着的结果,现下她已虚弱苍白,伏在张忘背上仍是剧咳不已。
张忘的心随着她的闷咳声揪成一团,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要把她送到御医馆,但不知为何,梅念儿边咳边在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主子!你可还好?”
“我没事。”梅念儿伏在她耳边不住地笑,“小忘,我想明白了一些秘闻,我可以制定结局了……”
张忘不清楚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如此欣喜。
怀中的高子稷被前朝飞溅的血和倒下的死人惊吓到了,抓着张忘的手臂吧嗒掉眼泪,除了被动乱吓到之外,还因委屈:“娘亲,仲父,仲父……”
她被吴攸亲手教养过不短的时日,是吴攸教会她开口和写下第一个字,她没有生父的概念,只有仲父。自进了皇子卫所,她便有许久不曾见过吴攸,今晨在大殿上见到高台下的吴攸,她差一点就在梅念儿的怀中哭喊仲父。
梅念儿断续的气息喷洒在张忘侧脸,气若游丝地伸手抚摸高子稷的脑袋,咳嗽里含着笑和怜:“子稷,娘亲教过你的,你不能再叫他仲父了,若是见到,人前也只能叫叔叔。”
高子稷呜咽起来,孩童的习惯哪里能轻易扭转呢?
“况且……”梅念儿怜惜地轻抚她的脸颊,“你很快就见不到他了。不必害怕,子稷以后会有两位君父,还有小忘干娘在,莫怕这漫漫路途,会有很多人为你保驾护航。”
张忘莫名听得心慌,别过脸去看梅念儿的神情。
她眼中涌动着炽烈的光,像是找到了最隐秘的绝佳狩猎死角。即便她病弱如此,她仍是猎人。
*
下午,宫城的剧变仍未停歇,年纪轻轻就因何卓安而白了青丝的梅之牧阔别数年,重进宫城,在谢漆的护送下悄然送进了皇子卫所。
梅之牧在当年的鬼宅案中犯煽动、祸乱民心等罪,自首进天牢,本该和何卓安同日上刑场,但吴攸为了保存先东宫一派,派出张忘劫狱,伪造梅之牧病死牢狱中的假象。
但当年的谢漆派出青坤前去截胡,趁乱将她从张忘手中截获出来送进了烛梦楼,搅浑一团浊水。
如今先东宫一派重出深海,偏生梅念儿剩下的寿数短暂,皇女高子稷需要有为的、绝对的拥护者。
谢漆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当面了解这位昔日声名远扬的寒门首领之一,梅之牧比之亲姐梅念儿,少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城府,多了几分赤诚的理想主义。
端看她那因情所困的白头,谢漆也能显著地感觉出她和其姐的不同。
把人送进皇子卫所后,谢漆掉头前往御书房,去年高骊出征前授予他的参政特权一直都在。
高骊此时在内阁坐镇,吴攸去往刑部,用吴家的强横势力镇压梁家一族的庞大;唐维则在审刑署避开吴梁之间的倾覆,彻查梁千业遗留下来的梁家账目,唐维还想趁此机会将睿王一脉的冤屈铺设出来,将梁奇烽二十几年前对睿王的迫害拟成罪状。
即便对梁氏的倾覆早有准备,真到了清算的这一天,北境一派还是手忙脚乱。
短短半天,刑部天牢因梁氏党派的入驻而人满为患。
长洛之外,梁氏世族盘踞的东境也需收网,有许开仁和张辽带军在邺州,东境假以时日,迟早也将为恶的世族清肃。
高骊忙疯了。
谢漆持令踏进御书房的内阁时,远远就听见高骊暴躁凶戾的声音,震得御书房的梁柱嗡嗡。
谢漆脚步微顿,虽然高骊的暴躁情有可原,但他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反差。
除夕之后他便留在白涌山的第二据地安置霜刃阁,高骊在这半个月内天天传信笺来,不少信笺上沾了泪痕。
谢漆顶着压迫感走进内阁,前一秒内阁如冰天雪地,下一秒内阁里的无形坚冰就消融了。
高骊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争气地泛红,内阁中如履薄冰数日的臣僚全松了一大口气,个个感觉到呼吸畅快了不少。
谢漆微微拖着左腿上前行礼:“微臣有梁氏卷宗欲呈陛下。”
卷宗是霜刃阁整理的,他亲自来呈上,主要还是因为想尽快见他一眼。
高骊浑身的暴戾一瞬消失,大步到谢漆面前扶起他,人前克制住了一切冲动,只是紧握了片刻他的手,接过卷宗哑声道:“辛苦谢卿了。”
“臣惶恐。”
谢漆借着他高大身形的笼罩,抬眼朝高骊安抚地一笑,见他的气压好了许多,拱手便要退下回天泽宫。
但转身时,身后高骊下意识拉住他衣角,身前则有匆匆赶来报讯的宫人阻住了他的路。
宫人扑通一声跪在谢漆和高骊面前,宫城无后妃,导致宫里有什么大事还得高骊亲自接手。眼下宫里的大事都围绕着一个梁字,高沅在清晨的易储大典上呕血晕阙,梁家党派除了他全部押进了天牢,只有高沅,因身份特殊被送回宫中救治。
一旦苏醒,他将由审刑署接管,审问与梁家数罪的关系,以及彻查他是否存疑的皇室血统。
梁千业临死前厉声的天阉,已经在上午得到了宫中御医的确诊,内阁已然知晓。
至于这天阉是不是因为近亲苟且而导致的残缺,没有明确实情的人出来解释,谁知道呢?
唯一板上钉钉的,便是这位美姿容、性古怪的年轻殿下——确为天阉。
“启禀陛下,邺王已醒!”宫人甚至不知道还该不该称呼他为邺王,上报中充满了慌张局促,“但、但他似乎已疯了,是否还将其移交审刑署?”
谢漆浓密的睫毛一抖。
高沅,你终于疯到底了吗?
第212章
谢漆对高沅的下场不感兴趣。若是高沅不生在梁家,他或许会忍着脏恶亲手推他进渊沼,但他既在梁家,谢漆便只需要冷眼。
只是他刚回天泽宫,就看到了守在宫门口的方贝贝。自回长洛他一直紧跟着梁家的进度,此刻神情恍惚,袖口上有些暗红的血渍,一见到谢漆便失魂落魄地上前来。
谢漆把他拽进天泽宫里屏退其他人,视线落到他的袖口上:“沾了谁的血?”
“九殿下的……”方贝贝微抖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神情恍惚到把对众人的称呼回到了当初做影奴时,“玄漆,许先生不在,我不知道找谁说好,我看着他的样子,我……我……”
谢漆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听方贝贝结结巴巴的描述,他身上萦绕着驱之不散的惶恐的情绪。
他曾经当了高沅四年的影奴,清楚高沅的状态,三年前他尽心照看过戒烟瘾版的高沅,那时的情况已足够糟了,可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惶恐。
谢漆静静听着他惶然的语气。
“我、我直觉他这回是真的回不来了。”方贝贝惶惶地用手比划着一个坠水的动作,“乱伦什么的,谢漆,你知道的,他的天阉不是这个缘由,这种事情有关皇家颜面,你们到时一定会予以澄清的对吧?”
在他看来,虽然梁家无底线的宠溺让高沅的性情走向扭曲乖戾,但梁家给予的权力,包括那点稀有但浓烈的血脉亲情也是支撑高沅的支柱。
长洛七大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子们,无一不为自己的血统矜傲,不止高瑱,高沅同样。
梁千业这一出的杀伤力太悚然了。
谢漆原本冷眼听着,此刻却顺着方贝贝的话想到了别的,眉头忽然深锁。
杀人易,诛心难,这些倚仗出身,一入世就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确实易杀不易折。
何卓安、姜云渐、韩志禺、高瑱、高沅……吴攸呢?
方贝贝都备受震骇然无措,师父死了,爱人不在身边,内心对旧主的守望惯性愈发顽固地浮出水面,折磨得他眼神迷茫。
影奴绵延的后遗症。
谢漆摸他的发顶,想了想吩咐了一些任务交给他,不至于让方贝贝陷入混沌。
“高沅一早和你无关了,怜悯他,你便脱衣看看自己身上的疤。梁家之罪罄竹难书,你要是放不下,待唐维空闲下来大可去问他对高沅的处置。心里要是难过,写信一股脑告知许开仁。”
方贝贝应下来了,抬起滚圆的眼睛看他,凄切未泯,饱含信任与羡慕:“谢漆,你真冷静,真好。”
谢漆笑了笑,没说什么,打发他去执行任务了。
他不冷静的时候只是没让他们看见。
他一个人去爬梯上坐下,垂着手召了踩风来询问这半个月的情况。
“大年初一那天,陛下怎么样?”
“陛下那日有些反常,找不到恩人你还发了脾气。”踩风说着哆嗦了下,“陛下白天看着很生气,到了夜里却很难过,似是一夜未睡,翌日眼睛熬得通红……恩人,你眼睛怎么也红了?”
谢漆怔了怔,摇头:“无事,你接着说。”
踩风仔细汇报了高骊这半个月,提到高骊初二那天去了一趟护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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