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破寒川
他这才放下心来,在雨衣下的手捏着那只木盒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身旁的青年则是指指一个方向说,“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说过的吗?十年前伴随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一起从庄园传出的,还有珍珠泪的失踪。而这件事引起了很多市民讨论。”
“嗯嗯,记得。有人说珍珠泪被卡尔特伯爵秘密留下用于怀念去世的亡妻,也有人说伯爵夫人当年去世并不简单,每到西风萧瑟的夜晚,就有人在伦敦见到她头戴桂冠的身影。”不过既然桂冠只是被人偷偷拿出去卖掉了,那么这个显然是市民们杜撰的鬼故事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这件事其实是真的。”付涼则是很轻易看穿他没说完的话,又道:“如果你也恰巧记得我们在修道院的时候,我问老山姆,在十一月初卡文迪许家放出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而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黑市把桂冠买到手的。那就回忆一下他是怎么回答的。”
唐烛思索片刻,试探性说:“……十一月十号左右?他还说当时快要到康纳的生日。”
“等等……”等他重复完这句话,也发现了端倪。
某个来自庄园的人借伯爵夫人托付信物的机会把珍珠泪带出去卖到黑市,而康纳则是在发现珍珠泪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买下。
“如果康纳是十号左右将桂冠买下,那前面十天左右的时间……”
付涼索性回答他,“那十天的时间里,有人在夜间戴着珍珠泪出现在伦敦的街巷内,并且被人看到,因此才流传出那样的故事。为了验证这件事是否是真实的,我也问过维纳,据他所说当年皇室的人在听到那个故事后,一改刻板的做派,甚至派人以消除火灾隐患的由头去到街道搜查,但是最后无功而返。”
他恍然大悟,“那条街道不会就是——”
“没错。”对方看着他睁圆的眼睛,轻声说:“是布丁巷。”
男声落地,唐烛的耳畔忽然响起了更紧密的雨。
他的脚步踩进伦敦街道石板路大小不一的水洼中,又缓缓携着水渍踏进另一汪雨水中去。
或许过了十分钟,又可能是更久后。
唐烛才开始将从头至尾,付涼关注到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十年前的十月,伯爵夫人最信任的女佣忽然离开了庄园。而她留下的仅仅是一封打印的信件,在那张信纸上,只有简短的文字用来叙述自己不得不离开,以及距离字体很远的位置上,一个手写的签名。”
至于她为什么要用两种书写方式留下这封信,以及这封信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答案都在信纸的那段空白身上。
“因为签名是她提前留下的。事发突然,她没有时间写下离别信,所以托人在自己留下的纸上打印了这些内容。至于原因,按照后续发生的事情推测,她很可能是为了躲避风头,就像……就像卖花女一样。”
付涼在他说出这些时,都只是安静地听。
“但在十一月,当已经离开庄园的西尔莎接到伯爵夫人的消息,又得知她即将要遭遇不测。所以她作为长期在庄园工作又是夫人最信赖佣人,西尔莎就是将信物带出庄园的最佳人选。”
“她把信物成功带出了庄园,可西尔莎并不知道该怎样快速将消息传递出去,只好戴着珍珠泪出现在这里……或许、或许就连这个鬼故事也是她散播出去的也说不定,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我们完全看不懂听不懂的加密信息。”
“但是西尔莎为什么选择了这里……”说到这里,唐烛才偏过脸看向付涼,“如果纪念碑下就是基金会的所在地,同时又是他们之间集会的地点,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身旁的青年也微微侧身,从宽大的帽檐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笑道:“是呢先生。”
“……”唐烛气的牙痒痒,“所以你也是因为心底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才选择今晚来这里。”
付涼:“可以这么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对那个组织或者团体究竟是为什么被组成也有所了解对吧?”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这人聪明还是说自己笨,明明都有跟着了解全部的信息,可到现在居然也没什么眉目。
付涼再次:“可以这么说。”
唐烛:“你是复读机吗?”
付涼:“什么是复读机?”
他:“……”
可唐烛还没来得及寻找糊弄的理由之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好了,我们该走了亲爱的。”付涼向后瞥了一眼,随即拉住他的手向前方的小巷跑去。
等他们已经跑出去好几英米,唐烛才记起自己明明一开始问的只是手中木匣里装了什么东西而已。
可现在他全然顾不上在想这种小问题了,因为在他们进入小巷后在最靠近纪念碑所在的鱼街山附近遇上了死胡同。
“我们是在躲那辆车吗?”唐烛平复着呼吸,紧跟付涼爬上了由巨大盛酒木桶垒砌的高墙,却发现面前高低错落的城市大型通水管道重新组成了道路。
“不,说实话他来到这里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我是说我们并不没有躲避他,而是一直在指引他。”
“从一开始我们就开门见山地去往老约翰家中,又顺着线索到达河岸街,最后引来皇室的人们将那里团团围住,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就是为了在我们揭开十年前事情的真相时,顺便也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青年在瓦片堆叠的房顶上转过身道,“白厅晚宴的消息是刚放出去的,所以他要想尽快赶来只能乘马车,要知道这个时间还乘车出现在平民区的人很少见。”
“他?”唐烛站在雨中眺望远处被街灯照亮的几条繁华道路,恍然大悟,“在星洲就跟着你的那个人?!”
“嗯。”
他这才又回想起那个被自己抛诸脑后的“反派”。
“送来的蔷薇花,和拥有珍珠泪的银河之间存在微妙关系,不惜代价制造任何有可能让你回到伦敦的理由,真的只是想得知丑闻真相用来攻击皇室的策略吗……”唐烛也无法避免地看清了这之间的联系,“他到底和十年前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付涼只是耸耸肩道,“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说着他示意唐烛几乎就在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纪念碑,以及他们脚下的“分叉路口”道:“地图上显示,地下室就位于我们左右两栋建筑之间。而这两处分别是一家纺织厂的办公地点,还有洗衣房的库房。我们不然先猜猜看,你觉得哪一边是入口?”
唐烛看向街道另一端的库房,认真分析说:“办公地点人多眼杂,库房好像更靠谱一些?”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人多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掩体。”对方扯扯他头顶的雨衣帽檐遮住他前额潮湿的碎发,笑着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分头去看看,如果发现自己在的建筑可疑,那就第一之间通知对方。那时候我们在顶楼汇合,再一起去地下室,你觉得呢?”
“啧。”唐烛撇撇嘴,极其不满地说:“所以你给我的木盒子里其实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吗?”看来也不是刚知道这里需要两个人暂时分开。
对方闻言只是服软地点头,“这是特殊制造出的灯,据说因为灯罩中存放的特殊气体,打开以后会发出绿色的光,就像是鬼火。”
啧,真是个制造崭新都市怪谈的神兵利器。
唐烛还是选择了库房。
这种事确实是需要两个人分工最好,也就是这时候才能体现出侦探助手的重要性,他在心中尝试说服自己原谅付涼偏要在这么关键的夜晚选择两人分开。
但当他抱着那个盛有“鬼火”的木匣,按照付大侦探的建议从从库房的窗户爬二楼并且翻进阳台准备从上向下逐步勘察时,却在玻璃的反光中发现了异常。
唐烛此时刚刚站稳,却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穿过二楼库房的窗户与堆积的大箱子后看清的是什么。
“光……”对面的办公楼二层的阁楼里,竟然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屋内的灯?
他慌不迭地推开阳台门,试图快速从满是货物的房屋中穿行,去到正对着道路的那一面窗户的位置。
可等他真到了窗棂边,又瞧见那光熄灭。
唐烛的视野暗下去,却还是注意到了方才被短暂照亮的一辆停泊在办公楼边的马车。
他反应过来,口中骂了一句,“混蛋。”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把那疯子尽量引的离自己近一点。
“怕人家不好选还给点个灯,付涼你是不是……”唐烛瞬间后悔起之前没狠下心教训那人,却又不得不因为担忧而即刻想从库房去到对面。
可不等他从完成助手的工作或是立即去帮付涼抓反派boss做出选择,脖颈突如其来的凉意却将他又吓了一跳。
“啧……”
身后人发出笑声的情绪更接近烦躁。
不等他质问身份,那人便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小殿下对你的心意,真的会被骗到另一边呢,唐先生。”
唐烛很久都没从这个声音带来的巨大信息流中缓过来。他的脑海中无数遍响起付涼刚刚说过的话,随后不顾利刃划伤皮肤的痛感抬起眼帘,才终于在玻璃上看见一张模糊的脸。
——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好久不见啊,西里安。”
第104章
唐烛倏然记起来他和西里安真正意义上首次见面的那天。
是星洲的雨季,港口聚集起的一队警员将哥城号团团围住。他和付涼在甲板上询问烧炉工有关罗伊的去向,年轻小警员对大侦探的“审讯”方法很是震惊,僵硬地拿胳膊肘杵了杵唐烛,压低声音问:“哥们儿,他、他怎么了?”
唐烛当时只回答了句调侃的话。
可事实上,不久后当他们进入哥城号下甲板之后,迎接他们是被人提前放入仓库的匕首。
如今,唐烛则是艰难地吸了口气,忍不住问出些没用的问题,“……你,在缪斯小镇的积雾山谷,是你联络银河将火/药卖给了邮差?是你在警局偷偷放走连环杀人犯并且给了他离开星洲的船票?”
“怎么了唐先生。”
可此刻西里安的眼眸中倒映着寒光,他嘴角噙着笑望向他的眼底,“艾伯特殿下没有教过你,不要对人们抱有期望吗?”
而唐烛却没在乎他的嘲讽,还是固执地问,“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问你,是不是你在星洲制造丢手绢杀人案的恐慌,又买下报纸版面用来污蔑付涼?是不是你买通德文希尔的人试图盗窃金币?还有通过索菲亚夫人的委托制造上船机会,提前联络海盗试图拦截珍珠号,包括一直以来隐藏在银河背后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可对方似乎对他的质问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唐先生。”
西里安轻笑着改口,“唐烛。难道我现在说不是,你就会心甘情愿为我编造良多牵强的理由,然后选择盲目信任我吗?”
他也意识到这人选择回避这些问题,只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怕你被冤枉。”
仓库内安静了几秒。
随后,唐烛的手臂被人狠狠握住,脖颈上冰凉的触感也并未消失。
西里安笑意全无,径直带着他向更隐蔽处走去。
“来吧,说说艾伯特是怎么和你计划的?他选择去往那座办公楼,然后呢?他真的是在寻找基金会的入口吗?”
唐烛感受到匕首在自己皮肤上来回试探,分明是持有利器的人正压抑着心中的冲动。他索性顺从地跟着西里安的动作,缓声道:“他只说分头行动,如果找到入口就即刻通知对方,因为基金会很有可能就是那群人的聚集地,只身进入只怕凶多吉少。”
回答后,他又快速岔开话题,“你早知道基金会的存在?你是谁的人?”
见西里安没有回应。
唐烛又道,“银河的新掌柜根本不是杰西卡的父亲,而是你。你才是美国人买下银河后派来的掌权人吧……”
“嗯,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是美国人。”对方看似在随意敷衍他,“但我从来不关心哪个民族会坐上世界唯一的王位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只关心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说着,西里安用力将他抵在仓库的铁门上。
两人身高不相上下,可因为脖颈处的匕首,唐烛不得不微微仰起头看向他,“微不足道的事是指?”
西里安自然也发现他时时刻刻都试图套话,抬起另只手捏住了他侧颈的皮肉。
“唐烛。”
那只手没用多大力气,只是顺着他跳动的血管向上,最后停在了他的唇角边,“你刚刚还少问了我几件事。”
唐烛不明白他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感受到自己的帽子因为这个动作滑落,几颗水珠滚落在他耳迹的时候,对面响起一句口吻再认真不过的声音。
“在阿尔忒弥斯俱乐部的谈话间,不惜买断所有线索来回答你问题的人是不是我?结束贵宾们的聚会提供你珍珠号线索的人是不是我?明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还是想亲近你的人是不是我?”
闻言,他几乎是瞬间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唐烛这才意识到如今触摸自己唇角的指腹为何颤抖不已,他吞吞口水,不知是想起了“那个人”曾经的言语还是别的原因,忽然有些反感,于是偏过脸去回避被触碰的动作,不惜忍受皮肤传来的刺痛。
“我之所以相信你,把你当做朋友……”
他皱着眉道,“是因为你所表现出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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