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旦
郑百宇听到杭宁平静答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太冲了，也太硬了。
他再开口时候，努力放缓了一些语调，“不好意思，我就是太着急了，我刚听说这个事情，有些激动。”
电话听筒里，除了郑百宇的声音，还传来了程牟同样焦急的说话声。
程牟：“杭宁，咱们不是说好一起签‘和风宇宙’吗，这么大的公司能签约多不容易，你千万别冲动。要不然我们明天陪你一起去公司走一趟，你认个错，这个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杭宁垂眸，语气平淡，“我不可能再和‘和风宇宙’签约，这个公司风气有问题。你们前几天才刚签约完，也没产生什么财务关系，想解约的话应该不会太难。你们也解约吧，我这边可以找到能帮忙的律师。”
宗溟侧头看了杭宁一眼，他发现无论是电话那头的人怒气冲冲的责问，还是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关心杭宁为什么和和风宇宙发生冲突这件事，杭宁都并不在意。杭宁的这种心平气和，又让宗溟想起了他刚认识杭宁时候对这个小孩的印象，礼貌、疏离，甚至薄凉。
想到这个孩子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情，宗溟下意识地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杭宁的头发，像是安抚，也像是关爱。
杭宁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宗溟，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惊讶。
与此同时，手机听筒里又传来了郑百宇不怎么高兴的声音，“我们好不容易才签上这么大的公司，为什么要解约。”
程牟也跟着插话，“杭宁，你不要天真了，什么风气不风气的，进了娱乐圈不就是这种风气吗？你年纪太小了就很幼稚，这么好的出人头地机会，我们想求都求不来。”
杭宁对于郑百宇和程牟的话并没表现出什么反感，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能接受那你们就继续签那个公司吧，我不接受也不会签。这件事情你们不用再劝我，我决定好了就不会变。”
电话另一边，郑百宇和程牟听出了杭宁语气里的坚定。他们三个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郑百宇和程牟知道杭宁虽然年纪小，但一直很有自己的主见，签约这件事儿恐怕是挽回不了了。
郑百宇静默了几秒钟，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踟蹰，“杭宁，那个……你要是不想签约了，我们也不逼你，但有两万块钱违约金，你看你能不能……付一下？”
杭宁波澜不惊的表情，在听到两万块钱违约金之后，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眉头微皱，语气认真了几分，“什么违约金，我没签合同为什么支付违约金，你们是不是被那个公司骗了？”
郑百宇的声音更弱了几分，“不是的。”
郑百宇否认完之后，久久没再开口，电话最终被程牟抢了过去。
比起郑百宇的吞吞吐吐，程牟干脆硬着头皮直接竹筒倒豆子，把具体情况迅速讲了一遍。
程牟：“杭宁，这件事儿是我们俩做得不地道。我们瞒着你拿了‘和风宇宙’两万块钱的介绍费，你个人条件好，介绍你签约，我们有钱拿。本来我们以为咱们三个一起签约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所以就先从东哥手里支取了这两万块钱，没想到现在你不签了，东哥破口大骂让我们还钱。我们俩现在实在是掏不出来这个钱，不然也不会拉下脸来找你，你看你能不能把这个钱出一下？”
宗溟目光不善地望着杭宁的手机，但他并没有出言干预。
杭宁反问，“你们拿到的钱呢？这么快就用完了？”
程牟听到杭宁的问话，也有些讪讪，“钱被我们拿去买衣服了，我们就想着签到了大公司，不买几件名牌穿，怕被别人看不起。我们其实还给你买了一件，想当惊喜送给你来着。”
杭宁：“拿我介绍费的一部分，送给我当惊喜。”
杭宁说话的语气太平常，平常到电话另一边的郑百宇和程牟根本听不出来杭宁有没有生气。
听筒里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再次变回了郑百宇的声音。
郑百宇：“杭宁，这个事情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道歉。但现在我们俩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衣服摘了吊牌根本退不掉，卖二手连一半的钱都卖不回来。你一个人来燕城，肯定带了傍身钱对不对，这两万块钱你行行好，就帮我们填上吧，算我们求你了。”
杭宁发问，“我把傍身钱给你们了，我怎么办？”
杭宁和郑百宇、程牟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怕他们两个人在物质上有压力，所以一直和他们一样穿着网购的衣服鞋子，一起去20元的理发店剪头发，连聚餐都是街边小馆。郑百宇和程牟一直以为杭宁和他们一样家境很普通，甚至比他们还不如，毕竟杭宁只有一个奶奶带着他。
他们两个也知道杭宁奶奶在不久前刚刚去世了，所以才认定杭宁手里有他奶奶的积蓄，能拿得出这两万块钱。只不过杭宁的一句“我怎么办”，又让这两个人有些良心不安。
郑百宇语带商量地问道，“那这个钱，就当是我们向你借的行不行？我们现在签了大公司，以后肯定会红，等我们有钱了，这两万块钱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宗溟在听到电话那边年轻人说“大公司”和“肯定会红”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但杭宁并没有注意到宗溟的神色，他的注意力还都放在郑百宇和程牟这边。
杭宁平和地说道，“两万块钱我一会儿转给你们，不用还了。大家想法不一样，以后也没必要再互相联系。虽然咱们的选择不同，我还是祝你们大红大紫、前程似锦。”
杭宁说完，并不等郑百宇和程牟答话，直接挂断了手机，然后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转款和拉黑。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杭宁才抬头看向了宗溟。
杭宁不想宗溟误会自己，主动开口解释，“我不是好欺负，也不是滥好人。我当初是他们两个人带着入圈的，一路走过来他们也都很照顾我，所以我给他们钱，就当是为从前的那些照拂付费了。以后大家两清，不必再联系。”
宗溟发问，“他们拿你换介绍费，还劝你顺从那种‘风气’，你不生气吗？”
杭宁不解地看向宗溟，“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和他们的原生家庭不一样，虽然我觉得就算我身处在他们那种环境，也不会做出他们那样的选择，但毕竟假设只是假设。我享受着家里带给我的优渥生活，没什么立场指责想要出人头地的其他人，不论他们选择了什么方式。”
宗溟：“我是问，只从朋友的立场，你不生气吗？”
杭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
宗溟对上杭宁的目光，他很确定，这个小孩不是因为好脾气所以不生气，他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不生气。那两个年轻人因为对待杭宁有一些恩情，所以杭宁和他们做朋友，对他们好，但其实杭宁从来就没让这两个人真正靠近过他。
宗溟在心里默默想，他在这个习惯疏离的小孩这里，应该是被厚待了。
第90章
杭宁因为从小跟着妈妈和祖母练习舞蹈, 所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早晨六点半，杭宁准时起床洗漱，准备借用宗溟家里的健身室练早功, 让他没想到的是，宗溟居然刚好也准备晨练, 两个人在健身室门口碰在了一起。
杭宁借用健身室是事先经过宗溟同意的, 所以宗溟见到杭宁并不惊讶，还顺便说了一句, “我订了镜面墙和把杆, 还有地胶, 今天上午会有工人过来安装。到时候家里会有一些生人, 施工也比较吵, 你去老宅那边待一天可以吗？”
宗溟说完，又继续说道，“那栋房子在颐景区, 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搬到了那里和外公一起住。那边环境很好，家里还有个大花园, 待上一天应该不会无聊。今天老宅里只有文姨自己在，她是外公家的远方亲戚, 我外公当年请她过来照顾我, 是很好的一位长辈。”
杭宁对宗溟的安排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他听到宗溟问询, 顺从的点了点头, 然后才想到重点并不是他今天待在哪里, 而是不应该让宗溟为了他大费周章。
杭宁跟着宗溟进到健身室里, 边走边说，“宗先生, 您不用做改动，我只是暂住，现在这样就很好。”
宗溟：“合同里不是写了提供住宿，现在它是你的宿舍了，你不是暂住。”
杭宁被这突然起来的解释搞得有些懵。
他以为辰宿娱乐提供的住宿，是公司租一套面积大些的套房，里面住很多已经签约或者准备签约的练习生。
但事实上辰宿娱乐提供的住宿，是他居然可以一直住在宗溟的这套大平层里面，宗溟甚至还为了他改造房子。
杭宁有些犹豫地问道，“宗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们两家是旧识吗，还是因为同情我？”
宗溟知道他对杭宁的优待让杭宁有些犹疑，但没想到杭宁会问得这么直接。杭宁问他对他好，是不是因为两家有旧，或者是他同情他是一个爹妈不爱的小孩。其实杭宁问的这两样原因，确实都是宗溟对他好的缘由，但也并不是全部，而且宗溟确信，这并不是杭宁想听到的答案。
宗溟对着杭宁笑了一下，简单直接，“大概因为，合眼缘吧。”
杭宁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出乎意料，却让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他讨厌被人同情，更讨厌被宗溟同情。
杭宁在得到宗溟的答复之后，开开心心的选了一处不打扰宗溟的位置，开始做热身运动，宗溟也在另一边简单热身。杭宁热身有舞蹈生特有的一套动作，宗溟则是按照健身的热身方式进行，两个人虽然各有不同，却又有一种默契。
健身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宗溟想起培训计划的事情，又再次开口。
宗溟：“辰宿娱乐的练习生是在公司里上课，我不准备让你这么早接触公司的艺人经纪部，所以在专业培训方面，我托关系找了几个还不错的老师，到时候你单独去她们的工作室上课。那几位老师也不是完全定好了，你可以先试上几节课，不适应可以再换。”
此时此地，如果宗溟的生活助理李梦年也在，他肯定会摆出一副怀疑人生表情。宗溟壕无人性的让杭宁把大师课当培训班上，就这样还能再加一句不适应继续换，难道这就是钱权的力量吗？
杭宁并不知道宗溟到底帮他找了什么样的培训老师，但他很信任宗溟，所以并没多问什么，只是语气认真地回了一句，“谢谢宗先生，我会好好学习的。”
宗溟：“文化课的事情你怎么想？”
杭宁现在才刚满十六岁，虽然很多走演艺路线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会选择直接当练习生不再读书，但宗溟却不希望杭宁如此。宗溟一向认为学习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可以受益终身的，无论从事任何行业都不该停止学习，尤其是在杭宁这样的年纪。
关于想让杭宁继续读书这个事情，宗溟事先已经和辽梧卫沟通过一次。辽梧卫对于杭宁的个人情况不能说是完全了解，只能说是完全不了解，搞得宗溟很想把对辽梧卫的称呼再从“您”变回“你”。
宗溟担心杭宁不愿意继续读书，没想到杭宁在听到文化课这个话题之后 ，并没表现出任何抗拒情绪。
杭宁解释，“我在海市读的是私立学校，初中部通过内部考试可以直升高中部，我已经考过了。”
杭宁说完，悄悄看了一眼宗溟，一副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想被宗溟知道的样子，小小声补充了一句，“排名还挺靠前的。”
宗溟察觉到了杭宁的小心思。
他眼中带了些许笑意，语气温和，不吝夸赞，“嗯，很厉害。”
杭宁被宗溟夸得有些开心，又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宗溟的这句话，只能转移话题。
杭宁：“我来燕城之前，已经和学校申请了远程学习，所以我只要每个学期把所有线上课程全部学完并且回去参加期末考试，就和正常读书没什么区别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学校老师的教学进度比较慢，我可以找人挂机帮我刷学习时长，然后我自己请家教。对比起来，这样花费的时间更短，学习效率也更高。”
宗溟觉得杭宁的这个计划确实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又夸了一句，“很好。”
杭宁被宗溟夸得有些飘飘然，他飘飘然的练功、洗澡、吃早饭，飘飘然的上了宗溟的车子，然后就被一路送回了宗溟口中的老宅。
关于这栋看起来很有年头却不陈旧的中式别墅，宗溟形容得很贴切，这里私密性很好，有很广阔的一片花园，在明媚阳光下，很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宗溟直接把自己的车子开到了别墅大门口的位置，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个人。
宗溟对着坐在副驾的杭宁介绍，“那就是文姨。”
杭宁透过车窗看向文姨，文姨是个看起来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微胖妇人，她见到宗溟的车子便笑了起来。
出现在杭宁面前的这位文姨，并不像杭宁事先想象的那种，是个一副严肃干练模样的全能管家。相反，她穿着布料舒适的居家服，笑容温和，很像街头巷尾常常可以遇见的那种和蔼可亲的邻家阿姨。
文姨等到宗溟的车子停稳，带着笑意迎了上来。
宗溟率先下车，他想走去另一边帮杭宁开车门，但杭宁已经自己下了车。
宗溟看了一眼杭宁，又望向文姨，语气里带了很容易便能察觉出来的柔和放松，“文姨，这是杭宁。”
杭宁礼貌地对着文姨打招呼，“文姨您好。”
关于杭宁会被带过来这件事情，文姨显然早已经得到了消息。她望向杭宁，觉得这小孩果然如宗溟说的那样，虽然很好看、很懂礼貌，却像是冰雕玉琢出来的一样，没什么人间烟火气。
文姨能把宗溟照顾长大，对于和这种不太开朗的小孩子相处，已然有了心得。
她走到杭宁身边，没有过分热情或者一口气讲很多话，反而只是语气亲切地问了一句，“小宁，你喜欢小狗吗？”
杭宁一向很喜欢小动物。
他听到文姨发问，眼睛亮了亮，堪称乖巧地点头，“喜欢。”
杭宁答完，又好奇的主动问了一句，“这里有吗？”
文姨笑容又多了一些，她对着不远处花园方向喊了一声，“糖球。”
杭宁知道文姨应该是在喊小狗，立即也期待地看向了花团锦簇的漂亮花园。
很快的，在花园的石板路上，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这只叫做“糖球”的小狗胖乎乎、圆滚滚，跑起来很是有些慢吞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大白毛团，可爱又有趣。
杭宁看着小狗朝自己这边跑来，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孩子开心时该有的喜悦，“文姨，这是您养的吗？”
文姨看了一眼宗溟，果然宗溟目光正落在杭宁身上。竟然连糖球都要肩负起哄孩子开心的“重任”，可见宗溟对这个小男孩有多上心。
文姨：“这是宗溟小时候养的，现在已经十几岁了，它年纪很大，你看它跑得多慢。”
杭宁对小猫小狗的知识了解比较多，如文姨所说，宗溟的这只狗狗如果按照人类的年纪换算，其实已经非常高龄了。但糖球现在看起来仍然很健康漂亮，甚至还能跑一跑，可见文姨和宗溟把它养得有多好。
杭宁看了看不远处圆滚滚的大白团子，又看了看眉眼冷峻的宗溟，觉得有些新奇。他以为像宗溟这样的性格，就算想要养狗，也会是养一只顶级纯种猎犬，名字还得是威风中带点中二的那种，比如“逐风”、“雷霆”之类的。没想到宗溟居然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田园犬，甚至名字还是萌萌哒的“糖球”。
宗溟看到杭宁看向自己的目光，莫名就悟了这个小孩在想什么。
年轻有为、深沉稳重的宗总不想崩人设，他罕见地主动替自己解释了一句，“糖球是文姨带来的，不是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