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袁祈打量自己被重度烧伤的皮肤,眼中惊恐和疑惑参半。
纪宁眉头紧蹙,压抑半晌低低说:“对不起。”
袁祈抬起头,怔愣看着他,似乎一时半会并没有从这么大变故中反应过来。
又过了会儿,他眉头往里一拧,用堪称变态的自制力压下心中惊慌。
袁祈拉过纪宁骨节分明的手,用指尖在他白皙掌心缓慢写下几个字:“发生了什么?”
此等情况下,他竟然还记得纪宁的习惯,写出来的是金文。
纪宁半垂眼眸,“有东西将帐封在纸里。”
他从床头柜将他买的那一袋子东西提过来,里边有一张类似于传单的小卡片,上边用毛笔勾勒了几道火焰痕迹。
纪宁说:“这是画影。”
画影,顾名思义,画出来的影子,就像符箓一样,用来锁住某些力量。
袁祈刚要伸手去接,那张卡片就在他眼前烧起来,他匆忙瑟缩,瞳孔张了张,捂着嘴又趴在床边咳了会儿。
纸片转瞬间化为灰烬。
纪宁半跪在床边为袁祈顺背,在他咳嗽过后又小心扶着他躺好。
袁祈呼吸声很粗,脸上血肉模糊,双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他能克制自己不表露出痛苦,但源于身体的生理性痛楚不会消失,此刻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在传递同一个触感——疼,这种痛苦折磨他生不如死,但在折磨之余袁祈心底却涌出了变态的喜悦,因为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再次遇上的有关当年那件事的新线索。
明灵的帐源自记忆深处,也就是说,制造这个帐的人,当年跟他一起,亲眼见证了那场大火。
想到这里,袁祈眼离甚至露出了光——无论对方是想杀他还是要报复什么,但现在他活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对方的死期。
纪宁不知道袁祈此刻脑子里多忙,只知道人类在受伤时需要休息。
他并指在袁祈额头上画了张符,最后一笔落下,青光隐没在眉心。
一股凉意袁祈从四肢百骸涌出,流过他身上火辣辣灼痛的伤口,像是清冽泉水,一点点将痛楚减轻,困意排山倒海的袭来。
袁祈听见纪宁在他耳边说:“睡吧。”
纪宁清淡的嗓音似乎带了蛊惑,袁祈所有想法轰然被赶出脑中,眼皮不受控制的合在一起,在意识完全消失前。
他凭借本能抓住从额头抽离的手。
【作者有话说】
袁祈:太好了,我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作者:宝贝儿,但是你破相了。
第65章 那场大火
袁祈闭上眼不久,那场大火再度烧到梦里。
无数次循环过的场景,一模一样炙热的高温,玻璃幕棚在烈火中轰隆坍塌,掀起热浪刮的脸生疼。
袁祈立在原地,双脚像灌铅似得难以挪动,眼看火星随风飘落在身上,灼出一个黑色小洞,不知这次是梦境还是又入了帐。
火光映在眼中,他冷笑了下,心说自己总共就这么一点见不得光的记忆,结果被揪住接二连三鞭尸多回,真是欺人太甚了。
接下来的一幕十分熟悉,浑身是火的人从玻璃幕棚冲出,又在他眼前倒下。
袁载道挣扎伸出手,嘶哑的声音再次发出。
“去找……”
袁祈猛地惊醒,自床上弹坐而起直勾勾瞪着前方木色的墙。
他的双目充血泛红,惊恐又僵硬跟着梦中人完美重复了遍口型。
去找——
纪宁。
他脸上霎时间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好似厉鬼上身得逞后的欣喜若狂。
不知过了多久,袁祈才从梦境和惊喜中回过神,这才发觉身上已经不疼了。
他抬起手,手上燎泡竟然全部消失,连点疤痕都没留下。
袁祈难以置信撸起一节袖子端详,皮肤也是完好无损,目光挪到床头的柜子上,昨晚买回来针线和外卖都还在。
昨夜他遇到的“画影”和“帐”都是真的,烧伤也是真的,此刻却全都好了。
他顾不得自己重伤痊愈的契机,因为当下又更重要的事,掀被下床赤脚跑出去找纪宁。
隔壁李明听到声音从房间探出头。
袁祈受伤,纪宁又不会针线活,他的头最终还是用筷子又插了回去。
“爸爸。”李明换上了袁祈的那件短袖,宽松的直接到了膝盖下,像只小布袋扑过来抱住他。
“你醒了,你身上还疼吗?”
袁祈脸上匆匆闪过一点敷衍笑意,随即急切问:“你妈呢?”
“妈妈?”
李明扭头往楼梯口看去,纪宁也正好端了杯水走到那里,背着光,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淡了。
他见袁祈活蹦乱跳,漆黑眼珠坠在眼眶中,从头到脚将他巡视了圈,清淡问:“怎么了?”
他缓步走来,将水杯塞到袁祈手里,“屋外的泉水,喝一点。”
水温热,隔着玻璃杯子温度传到袁祈掌心,奇异的将他心底涌出来的浮躁熨烫妥帖。
他讷讷点了下头,听之任之仰头喝尽,喝完后才尝出这水不仅有一丝回甘,还带着点锈味。
他抹了下嘴角对纪宁说:“纪组,我有事情想问你。”
屋内因为有李明,说话不是很方便,袁祈将纪宁带到门口松树底下的大石头旁。
此刻天已经亮了,淡粉色霞光从翻涌的云海缝隙中渗出。
袁祈开门见山问:“你认识袁载道吗?”
纪宁回:“不认识。”
“不认识?不应该。”
袁祈急切说:“你再好好想想,他是前建安市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副主任。”
纠缠了他八年的梦,今早终于有了答案,他终于听清当年袁载道最后说的那两个字,也模仿了口型确实对得上,绝对是“纪宁”。
纪宁扫过袁祈的眼睛,其中碎光浮动,焦急难掩。
这人很少展露自己情绪,这件事于他而言必定十分重要。
纪宁半垂长睫,轻蹙眉头勉强自己仔细回想。
袁祈跟他对立,盯着对方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纪宁抬起眼皮,又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垂下。“对不起,袁祈,对不起。”
纪宁经历的光阴太长,长到已经模糊了记忆,别说是某个人,即便是某个朝代,在他眼中也只是漫漫长河中一片单薄的走马灯。
袁祈眉头紧紧搅在一起,眼中透出明晃晃的失望。
他想起在下闵县汉墓前赵乐曾经跟他说过——“咱们领导,脑子薄情,跟工作无关的人或者事都不往里装……倘若你今天实习不合格,明天你们两个在街上遇见,他根本不会记得你们一起出过外勤。”
袁祈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无奈苦笑,抬起手一点点捂住脸,失魂落魄往后退了半步,被石头绊倒,顺势坐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这是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自己寻求多年,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断裂。
纪宁将他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仅有的血色都退了,比刚才更难看。
袁祈但凡能在面上露出了一分痛苦,心底必定压着一万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喜怒言于色。
纪宁将这份伤害归咎于自身,妄图能替对方分担。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袁祈头顶,杂乱发丝在微风中纠缠住他雪白指尖,长睫被掀的颤动。
“对不起,袁祈。”
袁祈使劲搓了把脸,觉出自己难看失态,仰起头看纪宁,即便眼睛泛红,却还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不怪你。”他说:“这事不能怪你。”
八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没有人有义务记着跟某个不想干人的交集。
纪宁将手从他发丝中抽出,“方便告诉我吗?”
袁祈:“什么?”
纪宁说:“袁载道。”
“他……”
袁祈低头苦笑了下,左手拇指摁住自己右手的掌纹。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多年,蓦地被人提起,非常不适应,但不适应的同时,却又有一点放松,因为问的人是纪宁。
可能是纪宁挑的时间对,也可能是他连续几天没睡好再加上跌宕起伏的经历让袁祈内心封闭的那堵墙裂开了点缝隙。
沉默半晌,袁祈说:“他是我爸。”
他的语气很轻,说完后仰起头苦笑看向纪宁,半开玩笑地说:“像我这样的人,曾经也是父母双全的。”
纪宁:“嗯。”
晨曦的空气很新,袁祈出了口气,下意识侧身摸烟,结果发现落在床头那袋子东西里了。
纪宁余光瞥过,袁祈知道他要替自己去拿,先说:“不用了。”
云海松涛,他在这里抽烟有种在琴桌上拉屎的败景感,袁祈搓了搓指尖,一只手摁着石头光滑表面,看着眼前纪宁,突然心头一动。
“你能坐我旁边,让我靠会儿吗?”
纪宁没有半分考虑,走到袁祈手掌指向的位置坐下,袁祈歪头将自己沉重脑袋压在对方肩膀上。
“该从哪里说起呢……”
袁祈停顿了下,没有刻意组织自己的记忆,任由其散漫的往外冒:“我对我爸其实没什么太确切的感情,讨厌和喜欢都说不上来。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很忙,单位、家、现场,三点一线的忙,偶尔见一次面,也是在他回家拿换洗衣服或者我妈带我去现场看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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