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非跟他一个现代人说禅让是吧?这把要还掰扯不明白,顾劳斯招牌就倒着挂。
这一次,顾劳斯的卷子答得尤其久。
久到后排原疏盯着他的背影,越盯心越慌。
眼见着日晷偏了两个刻度,功底不扎实的学酥都已收工,可抬眼一看,前排学霸还在奋笔疾书!
原疏犹疑地看看答案,再看看顾悄,内心不由发出来自学渣的灵魂拷问:
学霸都没写完的题,你写的真的是答案吗?不,你写的是笑话。
其他人同原疏想法出奇一致。
那些停笔想交卷的,无不被顾悄劝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越发怀疑起自己的答卷:究竟谁给你的勇气,竟敢比府试案首先交卷?
所以,当顾劳斯忙活完,搞定一篇杠精文学、一篇巅峰八股,并一篇针砭边境贸易的时策,揉着胳膊摇铃时,收获的就是二十多双怨念的眼睛。
只是,那些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怨念,在看到监考手里足足几十页的一沓卷纸时,分分钟变成铺天盖地的无声咆哮——
休矣!休矣!
学霸写了几十页,而我只有几十行,这回绝壁是审错题没跑了???
独留不明所以的顾劳斯风中凌乱:???
不是,这把我一没秀二没飘,兄弟你们弄啥嘞?
院试惯常是两日后发榜,但此次人少,苏训大手一挥,临时变成当日发榜。
又因生员试关乎功名,考上就是官身,所以院试不比县试府试随便,二十五份答卷便严格按照秋闱规矩,逐一弥封、誊录、对读、盖骑缝关防章。
这是阅卷第一轮。
誊录过程中,须重点筛查考生可有“犯帖”,即核验原卷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大处违规,雷点较多,如卷面屎话戳子太多,或越幅答题,或曳白漏写,或污卷挖补等;而细微处违规,只认一条,就看是行文用字是否犯忌讳。
这轮被揪到的考生,监临官会在场外以紫榜公示姓名,并处以院试停考一年的责罚。
高端玩家当然不会犯低级错误,紫榜轮空。
合格卷子易书糊名编上号后,这才正式送往它府特聘来的阅卷官手中。
阅卷第二轮,也是真正角逐的开始。
同一张答卷,为保证公平,须随机分至两人批阅,且判定的圈尖点竖叉等次,不得相差两档以上,若褒贬悬殊,就要交与第三人再评。
流程到位了,按理考官也得参照乡试,严选精通治学的考官分房阅卷,一经一房,一房三人。
但囿于人力财力,院试根本做不到,四书大家都读,判卷还好些,五经义理就成了盲婚哑嫁的重灾区。
考生本经五花八门,阅卷官却囫囵只此几个。
乱序随机分卷,导致改卷子的泰半遇不到本经,也不十分懂答卷,经义阅卷必然疏漏百出。
这时候大家同在一个起跑线,拼的就是运气。
以族学大虎经卷为例。
他本经周易,卷子弥封编号,抽签派送到考官A、B手上。
考官A不巧,本经诗经,对周易一知半解。
接到卷子,他按例先看破题处,坏了,易题咱也不懂,如何判得了文章好赖?
肥手抓了把头,他暗道无妨,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拈起卷子,通扫文章章法结构,再看考生文辞功力,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
他不往高出评,亦不往低里判,径自以浓墨在卷首点下一个醒目的朱“点”。
正正居中,不上不下,既无功,亦无过,只要第二个改卷子的不犯轴,偏要判个极好或极差,都不需打回三判。
不过几息,就搞定一卷,考官A十分自得。
他美滋滋呷了口茶,自言自语道,“何为中庸?这就是中庸之实用也。”
大虎的卷子,就这么二传去往考官B处。
若考官B同样不通周易,便会如法炮制,再给一个“点”,如此,大虎转入待定席。
遇上大年,竞争激烈,大虎就不幸PASS,遇上小年,运气好也就擦线中了。
这次大虎运气不错,不仅小年,考官B本经还恰好也是周易。
外调来的小胡子县令念在同治一经的缘分,见大虎文章尚可、颇有法度,于是大笔一挥,慷慨赠了一个二档“尖”。
如此,大虎有惊无险,录中。
该说不说,科场学子多信命,很有几分科学在里头。
这种机制下,刨去运气不谈,还有一类人容易上岸。
那就是文章标致、法度严谨,能唬人的。
虽然内容考官不好评定,但形式做得好,也足以叫他惜才,将非本经的卷子往上题一档,不吝送个“尖”。
如此运气再好一些,遇上两个非本经的考官,收获两个“尖尖”,那就不仅可以录中,放榜位次也不会太低。
顾劳斯的小课堂,能有底气赶一班鸭子上架,钻得就是这个漏洞。
大宁与顾悄原先世界的明朝相类,科举方兴未艾,不仅制度上还在完善中,行文体例上也未臻化境,八股文只得一个雏形,并不成定式,所以他借成化年后的巅峰八股回新手村,自然鹤立鸡群,可令考官耳目一新。
不出意外,原疏稳扎稳打,以“尖尖”录中,黄五一贯歪屁股,也以“点尖”入围。
剩下三虎并小猪,均在待定席。
几位同考官拿着八份“点点”卷交头接耳。
商讨良久,终以本经义理解偏,pass二虎,又以文章体例下乘,pass四虎。
初阅完成,阅卷官按解额择出二十份录中卷,荐给主考亲自圈点。
同出的,还有一张满是编号的“草榜”,即同考官草拟的录用名单。
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主考官苏训,就负责阅卷的最后一环。他以墨笔,在草榜上定名次,并敦促解封誊名,最终放榜。
只是,苏大人看着草榜末端,游离于众生考号之外,单列的编号甲七卷,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卷子取,就老实排个次序,不取,就不必呈上,”他调侃道,“这般孤零零挂出来,怎么?阅个卷你们也大兴官场那套,搞孤立排挤?”
几个它府调来阅卷的县令闻言,赶忙垂头谢罪。
资历最老的广德州广德县知县拱手启禀,“大人恕罪,实在是这卷子我们评不了,也……不敢评。”
苏训心下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老知县抹了把额间冷汗,抖抖索索道,“这位学生,卷子写得极好,我等本欲推作案首,可细看内容,却是满篇诡词邪说,实……实在离经叛道,另一部分还是以古体就之,我等之中,苦无通晓上古篆书之人,难解其意。兹事体大,下官与诸位同僚商议后,一致觉得这卷宗,还须大人亲自裁夺。”
苏训黑着脸,先取出四书卷,一目十行看完,差点没背过气。
半晌,他憋出四个字,“他还挺刚。”
三百余字的文章,破题倒挺假正经,正是“概尧舜之让,当绝假还真开明圣人之学。”
收束语亦可圈可点,说《尧曰》篇启尧、舜、禹、汤、文、武之书,圣人传学于后世,当溯本清流,以惠后人。
看似没什么毛病,可掐头去尾,中间写的竟是《竹书》这等异端学说。
称尧舜禅让,真相不过是尧老了不行了,舜囚禁了他,取而代之①;而禹终启继,也不是史记所谓的大禹死了让位给益,益资历浅能力差,底下人才全投奔了启②,而是赤裸裸的“益干启位,启杀之”。
更有甚者,还彻底推翻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的周礼起源,以炎黄打败蚩尤后诸多令人发指的“黑料”,彻底颠覆了大宁开国以来就遵从的所谓“礼制”和“道统”。
“呵,黄帝翦蚩尤发悬于天,作蚩尤旗;以干草填蚩尤胃,以作蹴鞠;取蚩尤骨肉投醢(酱菜),分族人食之……”苏训越念,底下小官脑壳就缩得越低。
能在官场混的,除开方灼芝那般有家世护佑的,可以不带脑子,多数人大都长着几个副脑,鬼精鬼精着。
听听这言论,明着是说史,可越听越像在影射着什么。
莫说写,光听都叫他们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几位老大人心中打鼓,这自杀式应试,究竟是哪位勇士?
苏训扔下卷子,心中也甚是疑惑。
这种惊世骇俗的文章,数个根正苗红的老头儿,竟没在第二轮阅卷里一票否决掉,为什么?
广德知县甚懂揣测上官心思,他颤巍巍抽出经义卷,示意苏大人阅。
他们不敢打“×”,隐情就藏在这第二篇经义中。
第098章
本经题更有意思, 只取一句:宛在水中央。
好念诗的小文青都知道,诗三百,以《蒹葭》诗境最为凄迷。
王国维赞它最得风人深致, 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一个调调。
现代干脆解《蒹葭》为爱而不及的情诗。
哪个少年怀春时, 没想着白月光在软面抄上摘“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咳, 只是放到科举里,它就绮靡不起来了。
总不好对着一群白胡子老头,喊江对面的美女你看过来罢?
科场大伯们爱的调调, 是一本正经代圣人言。
可圣人在水中央能干什么好事?诸如黄五之泥石流, 搜肠刮肚大约也只能想到, 阁下是下水搓澡?还是江中捉鳖?
不怪学子们犯难。
实在是单拎一句无甚意义的句子, 逼着人牵强附会,忒得不讲武德。
顾劳斯原以为生平最恨, 就是考鲁迅窗外为什么三棵枣树。
命题人刁钻,有问为什么是三棵,不是两棵一颗, 有问为什么是枣树,不是桃树梨树。
可进了三次科场,顾劳斯艰难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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