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远洋商船将红薯从南美带到菲律宾,菲律宾视作国宝,严加保护, 不许外流。
闽中海商陈氏看中其味美饱腹且高产, 这才偷偷引种回来。”
“嗯嗯。”谢部长的文史小讲堂开课了。
顾劳斯十分捧场, 点头如捣蒜, “难怪你逮着汪三就是一通旁敲侧击。”
汪氏闽中一支, 前朝也是大海商。
不论是船舶建造技术,还是航海路线探索,都属当世领先水平。
据说, 海商海盗不分家。
汪氏与盘踞在东南沿海的几大海盗家族, 都有良好交情。
可惜本朝禁海, 汪氏这才转向内陆买卖。
“果真瞒不过你。”
谢昭也不藏私, “我便是想借汪氏资源,出这一趟洋差。”
哦豁, 公办出国。
但顾劳斯一点都不羡慕。
这趟有多危险,看大宁禁海令有多严苛便能猜测一二。
“然后呢?找红薯跟你忽悠老皇帝有什么关系?”
谢昭牵起小迷弟,一同在幽深的青石巷中漫步。
“历史学中有一分支, 专做统计。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统计了公元1000-2000年这一区间,有信史可查的旱、涝、蝗次数。水患平均三年一次,旱蝗向来并发,至元末明初小冰河时期, 大旱从四年一次,加剧为不足两年一次。
大宁虽国号有别, 但与明朝甚是相类。
大历六年我来到这里,三十年间, 亲眼目睹的洪涝、大旱便有二十余起。
九年前后,黄河夺淮入海,豫皖苏鲁多处洪峰天泄,城中百姓并十万河工十不存一。
又后四年,山河、京畿四省,陕宁一带连年干旱,黄河枯竭,行人可涉,六月蝗起,庶民大饥,以至于生人易子而食,亲属割肉续命。
此等炼狱,隔年而至,不胜枚举。
四月我上奏时,神宗犹猜忌我危言耸听。
只是随后两月,江淮果真夏汛又至。
若七八月北边再生蝗旱,天灾无情,再兼仓廪亏空的人祸……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吃不饱,便只能揭竿而起。”
顾劳斯一点就通。
金陵诸事叫他感同身受,知道老百姓饿狠了有多可怜,又有多可怖。
“如此境地,想要江山存续、国祚不衰,吃饭才是最要紧的事,所以……”
“所以自己种不出,只好学那列强,出去抢了。”
顾劳斯一个趔趄。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叫进口!进口!
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怎么能说抢呢?”
“悄悄说的是。”
谢大人认错态度良好,“大宁与吕宋,乃世代邦交,此为‘献’,非‘夺’也”。
至于究竟是进献还是抢夺,是进口还是搜刮?
不还是谁嘴大拳头硬,谁说得算?
“神宗心思全在权术。农事国本荒废已久,不整点捷径,还真堵不上这大窟窿。”
顾劳斯一边点头,一边啪啦啪啦打起小算盘。
“看样子不惑楼的揭榜挂帅,我也得加把劲了。
你搞快餐,我抓远线,咱们强强联手,不求流芳百世,只求遗臭万年!”
揭榜挂帅又叫科技悬赏,是一种以科研成果兑现科研经费的投入机制。
现代这钱由政府出,也由政府组织面向社会征集科技人才和成果。
可惜大宁皇帝佬不爱干。
顾劳斯当仁不让撸袖子,你不干我干!
“我定要物色到大宁的水稻之父!超级杂交稻我们来了!”
说到兴起,他一击掌,目光灼灼,“谢景行你理科,快将杂交水稻原理默下给我!”
谁料谢居士出家人不打诳语,兜头就是一瓢冷水。
“年代久远,所记不全。即便我还记得三系杂交须雄性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如何配合,你又哪里找得到这三系亲本?”
要知道袁隆平仅是寻找天然雄性不育系水稻母本,就前后用了十来年。
经他手筛选的稻子,不说养活多少人,管一个顾劳斯吃几辈子是完全ok的。
他摸了摸小顾耷拉下去的狗头。
“乖乖收起你文科生的浪漫,生物学里,水稻没有杂交优势。
作为天然的自花授粉作物,一株水稻只要开花,雄花就会自动为雌蕊授粉。
在大宁这样的生产条件下,人工去雄不切实际,想做出能推广量产的杂交,更是天方夜谭。”
文科生的浪漫?谢昭说得还是委婉了些。
这哪里是浪漫?纯纯就是不切实际地想当然。
穿越人顾劳斯满腔雄心,出师未捷屡遭重创,很有些萎靡不振。
他本就长得好,一身娇俏少女打扮更是嫩得掐的出水。
神采飞扬时,叫谢昭不由也跟着莞尔。
耷拉狗头时,便叫谢大人莫名心疼不舍。
自己泼出去水,只能自己收回来。
谢大人握紧顾劳斯微凉的手,想着法子哄人。
“便是天方夜谭,我也愿意陪你创造神话。
袁老先生一人十年,大不了我们集天下老农经验,用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生。
悄悄,总归你想做的事,再难我都会陪着你。”
这跌跌绊绊的情话,笨拙而诚挚。
顾劳斯感动之余,又有些羞愧。
“谢景行,我是不是很无脑、很冲动?还很自不量力?”
休宁时百姓富足,他便想叫人人能读上书,知事明理,不受欺蒙。
出来外头,看够民生凋敝,他便又想叫百姓无饥无寒。
可他只是个书生。
百无一用的那个书生,又如何管得了太多?
“顾劳斯这次的检讨做得不错。”谢昭煞有介事点头。
“你确实冲动,还经常性不自量力,数次叫远在他方的我忧心不已……”
“我说的是种粮!”顾劳斯分分钟炸毛。
“谢景行,你怎么老是翻那些旧账?!”
见他再度生龙活虎,谢昭低低笑开,“好了,不逗你了。”
他停下脚步,俯身认真望向顾悄。
“这世上总有些人力不可为之事。
你读经史,也听过‘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么悄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人傻吗?”
顾劳斯脑中纷繁闪过无数耳熟能详的名字,迟疑摇了摇头。
月光清浅,桃花潋滟。
少年眼中的书生意气,一如当年。
也正是这眸中野草般的生气,叫谢昭一见再难忘。
“那便是了。”谢大人轻轻拂开他鬓边发丝,总结陈词。
“这个无趣的世界,总要有人异想天开,才能叫它变得有趣。”
这个无趣的世界?顾劳斯默了。
你们富贵人家的世界观,咱平头老百姓是真的不懂。
“悄悄,我喜欢你的不切实际,也喜欢你的不自量力。
最喜欢的,还是你无惧无畏跨越山海向着目标进发的闯劲和勇气。
我甚至非常荣幸,也曾是你追寻的目标之一。”
上辈子他不懂,抱憾终身。
这辈子他懂了,于是再晚也都不算晚。
他希望他的小学弟能永远葆有这份赤子之心。
所以,他需要给他的小学弟一些些激励。
“虽然作为你的第一个小目标,我有点好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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