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却见憨厚少年困惑地抓头,“不是标了参考价?不乐意楼里也可免费手抄,逼你付钱啦?”
“再说这‘顾玉’,他就是个抄书匠、搬运工,楼里所有本子都是他读遍经典,摘录精华集成的。这年头抄书还要跟朱子比?比什么,比谁抄得多、抄得快?”
此言一出,众人笑尿。
原疏还耿直补了一句,“比这个,‘顾玉’肯定比朱子厉害,谁叫朱子死得早,后世两朝书,他都无缘见。”
谢长林咬碎一口牙,书在手里几乎捏变形。
底下看戏的,不知是谁吆喝一句,“谢公子,仔细你那二两银子!”
第二局,县学败退。
没想到只要足够莽,直球打弯道,一样怼得对面无话可说。
这大约就叫一力降十会?
踢台三辩方白鹿脸色已经不大好,开始有意识缩短火线,就事论事。
“我倒不知,朱子外,还有哪个大家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望顾小公子不吝赐教。”
守擂三辩可不是顾悄,他无辜笑笑。
帘子后面顾情冷冷出声,“此解,乃孔圣自言。”
“咳咳……”不止顾悄呛到,瞧热闹的好事群众,闻言都摔了好俩。
只能说,这诡辩果然很顾情。
假姑娘波澜不惊,“这句语出《论语·泰伯篇》,稍微念过点书的,都知道泰伯篇讲的是‘至德’与‘治国’,孔子说‘无仁,不可以久处社稷’,可前人却将此句解为,百姓只能当牛马驱使,不需要叫他们懂得为什么受驱使。敢问将万民视作愚昧无知,这合乎仁德吗?”
方白鹿还欲再辩,顾情可不给他机会。
小姑娘火速输出,直接炸场,“这等污蔑之辞,还不是汉朝那班政贼,想出来的愚民之策。”她指了指楼里楼外众人,“好叫他们当牛做马,供权贵驱使,以保你们这些蛀虫长长久久的富贵!”
“可孔子本意明明是说,百姓可以自足,就由他们发展,百姓不能自足,就教化他们,叫他们懂得如何自足。如今,顾氏不过拿出些许教化之资,建不惑楼,顺民应天,开启民智,这才令他们识得几个大字,你们就急得跳脚了?”
“小女子倒想问问,这般倒行逆施,究竟是隔壁方知州的意思?还是京里谢侍郎的意思?”
这帽子可就扣大了,直接将两家小小靠山架到了人民群众的对立面。
皇室血脉就是不一样。
心比常人多一窍,天生就会搞阶.级斗争。
楼里楼外,被煽动得群情激奋,方白鹿他还敢辩吗?
不敢!除非他嫌他亲爹不够亲、官帽戴久了头痒。
第三局,县学简直溃不成军。
顾情这招祸水东引玩得漂亮极了。
不仅堵住踢馆的嘴,还将顾氏直接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今后谁敢再打这不惑楼的主意,那等同于挑战全休宁普罗大众的底线!
打扰我识字读书,怎么地?
是要愚民吗?是要拿我当牛马吗?是欺负我没念过四书吗?
自此,休宁学风,从敦厚清正变得彪悍无比。
抄书人顾玉一炮而红,顾氏也靠为庶民带盐,重回大宁顶流。
一个勋贵世家,生生凭实力打进寒门内部,成为广大穷苦书生无言的精神导师。
没钱买书?不妨碍,我可以去休宁不惑楼手抄。
没钱苦读?不妨碍,我可以把书多抄几遍,那里管饭。
顾劳斯看了,都说这营销,牛。
方白鹿又又又输了,还叫人看了一场猴戏。
只是在顾悄的多次调.教下,知州公子抗压能力显著提升,这回竟然克制住脾气,只瞪着一双出离愤怒的眼,定定望着他。
次辩谢长林一张脸貌美如花,却扭曲得厉害。
他带着任务来的。
如今朝堂上,太子病危,势力不足为惧;太后一党,膝下无子,外戚虚张声势,徒有其表;内阁六部,以谢太傅为首,可谓一家独大。
秦昀复职,顾冶重用,顾氏层起不休的起复风声,朝上要说谁影响最大,非谢氏莫属。
阻顾氏前程,给顾家下绊子,似乎已经成为谢家杂鱼们向头部投诚的惯用手段。
京城族叔也曾提点过他,“同人斗,可千万不要带情绪,睁开利益的眼,你才知道该怎么斗、下多重的手。”
他琢磨这句话许久,自认族叔是嫌他下手慢了、轻了。
既然先礼不行,那就……
谢长林咬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
吃瓜群众等了半天,见文斗之后真的没有武斗,这才三三两两一步三回首地散场。
喧嚣将散未散之际,对面雅味居里,竟突然射出几支冷箭。
武斗骤然开场,有胆小逃命的,也真有那不要命的,不顾危险又折回来看戏。
一时间街上人头攒动,混乱不堪。
顾劳斯简直满头黑线。
弓手的活靶子,自然是顾劳斯。
几乎是箭才发出,顾情和苏朗就将顾悄护在中间,苏青青则带着人去对面拿掌柜活口。
自打梅昔暴露,雅味居一直是个隐患。
苏青青摸了几回底,除了查出那掌柜上线是南都一家茶庄,再找不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幕后人也猜到钉子暴露,茶庄一夜间付之一炬,雅味居沦为弃子,狗急跳墙是迟早的事。
母亲大人是个急性子,决定引蛇出洞。
果然今日趁乱,对方急切动手。
早有准备的苏青青,经验老道,很快就将掌柜、小二并杀手五人活拿。
顾情见状,也松懈下来,往对面去给苏青青搭把手。这边才离了人,不惑楼里银镜一闪,突然从街角巷尾又杀出四个黑衣人,直冲着顾悄来了。
苏朗以一敌四显然不支,黄五同原疏帮不上忙,只得吹了声哨子,又招来两个暗卫,二对四缠斗成一团。苏朗借机退下,紧紧护住顾悄往楼下撤。
刀剑无眼,谢长林原本安静缩在桌子底下,被黑衣人一剑砍翻藏身之处,惨白着脸猛然冲出,还不偏不倚一把抱住顾悄身后的苏朗。
也就是这片刻空档,另一个黑衣人掷出长剑,直击顾悄后心。
苏朗想要拦,却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原疏反应快,冲过来撞了顾悄一下。
长剑划过少年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顾劳斯虽然躲过这夺命一剑,还是没逃过接下来的厄运。
他前头几步就是楼梯,被原疏这么一撞,踉跄着根本抓不住扶手,眼见着一脚踩空,立马要滚下去头破血流,顾劳斯紧紧闭上双眼悲壮等摔,没想到一头怼进的,却是一个结实的胸膛。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上他后.腰,怂狗才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入目就是谢昭那绷得死紧的下颌,再往上,是一张放大的、寒气森森的脸。
他一扫惯常伪装,不复矜贵雍容,铁血模样宛如炼狱修罗,只一个抬手,随行几名锦衣卫就如魅影一般加入战局,顷刻间就挑了所有杀手。
那几人训练有素,刑讯抹脖却不在楼里,而是拎着人越窗而去。
顾悄慢半拍才懂,谢昭这是怕他害怕。
大……大可不必。
这么肃穆的场合,就不要提他怕鬼这事了好吗?!
虽然楼里死了人,短期他铁定不敢来,但区区小事,他完全可以克服。
“有……有劳。”惊魂未定中,掺上那么一丝尴尬,顾悄只好干巴巴道谢。
至于谢昭神出鬼没、随时出现这一点,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明明电视剧里,英雄救美演得都十分唯美,男女猪脚深情对视,抱着转圈圈,粉色花瓣漫天飞舞,怎么搁他这,一点儿浪漫气氛都没有呢?
顾劳斯费解。
走了片刻神,他想退开些,去看看原疏的伤,可拦腰的手箍得死紧。
“这,谢大人,可否……”
“否。”顾劳斯还没开口,就被对方冷冰冰打断,“形势未明,你现在不许动。”
顾悄,“好的,阎王大人!”
谢昭:?
早在黑衣人持剑出现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就跑得差不多了。
楼里剩下的都是跑不动的。
锦衣卫有条不紊收拾着残局。
被谢大人卡着视角,顾劳斯只能竖着耳朵听八方。
最先是顾情火急火燎赶过来,见顾悄无事,原疏正在包扎,这才后怕不已。
她完全继承了苏青青脾气上来半分道理不讲的优良传统,才不与谢长林分辩无辜不无辜,挑着角度一脚踢断他右手,将人踹下楼。
十分之简单粗暴。
她静静看着谢长林囫囵滚下数十级台阶,目光森寒,“别让我抓到你把柄。”
再是苏青青,老母亲暗恨失策,又叫这不怀好意的谢昭沾了便宜。
但救命之恩在这,她不好甩脸,只得接过不争气的小儿子,不情不愿道了谢。
她睨了楼下一眼。
至于那只自行咬钩的鱼,权当意外之喜吧。
谢长林断臂锥心,额角不知划到哪里,磕出一道两寸有余的豁口,鲜血挂了他满脸。
他目光猩红,望向的却不是顾情,而是长梯之上,背对着他的那道身影。
那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象征着权柄与荣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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