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哦豁,瞧上去可真像大家长抄家伙拿私奔的小情侣!
老族长一见这阵仗,脸色更冷,满目寒霜,久久都不曾开口。
他没有表示,小辈自然也不敢动。
顾悄等了一会儿,只得壮着胆扬起笑脸哄着,“大伯……”
族长一听这称呼,老脸一黑,“谁是你大伯?”
你敢叫我还不敢答应呢。
顾劳斯:被嫌弃惹QAQ。
得,拐了人大孙子,不被嫌弃才怪。
被冲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舔着脸上前几步,摇摇顾净袖子,“大伯,前些天才拜别老父和母亲,琰之实在伤情,所以这次赴试,不忍再去同您告别……”
顾净一抽袖子,疾色道,“老夫可不敢当。”
敢要皇孙向我辞行,怕不是王八老来嫌命长!
被顾准忽悠瘸了的老人家,至今还把顾悄当皇孙,所以才会格外宽纵。
只是这宽纵实在很顾净,凶得不止一点点。
误收族长敌意,顾劳斯心虚,难道他已经知道重孙不仅跑了,还拐上了弯道?
想到这,他悄悄退后几步,把顾影朝往前头推,“快去哄哄你太爷爷。”
这处动静,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瓜田里此时一片唏嘘,老族长原来这么不待见小纨绔。
不少人暗自点头,果然顾家家风清正,二世祖的账也不是谁都买。
在场三方各说各话,鸡鸭同笼,竟也能和谐地杵在一处。
真像那张毕业签的三方协议:)
顾影朝低着头,半分不服软,“曾祖父,早上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尔后,硬邦邦接了句,“重孙不孝,您保重。”
老人家闻言。眸光落在顾影朝身上,轻轻“哼”了一声。
是隐怒、是不满,也是对小辈的无可奈何。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去应考,不带盘缠,不带行囊,亦不带路引,你就这样叫你父亲担忧?”
这风向不对啊,老爷子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劳斯大感意外。
顾影朝也一愣,立即抬头望向他的父亲。
与顾云恩目光相触时,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
顾云恩向他招了招手,他顿了一下,立马小狗一般乖巧过去。
儒慕之情溢于言表。
顾云恩怀里抱着的,是一本老旧泛黄的手札。
“子初,你能走出去,父亲很高兴。”顾云恩气息浮弱,还没说上话,就开始气喘。
那声音听得顾悄心惊胆战,以他有限的认知,他十分怀疑,顾云恩得的是某种肺病。
“先前是父亲懦弱。我答应你,从今日起,我会振作起来。”
他还没说两句,又开始咳嗽,这把大约呛了风,咳得惊天动地。
一旁的管家赶忙扶上去,“大爷,您稳着些,莫要叫小少爷忧心。”
顾云恩用帕子抹去唇边痕迹,他扯出一个笑,“大夫要我心胸开阔,不可郁结,放心,今日我一扫阴霾,十分快活,并不会有事。”
他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将手札递给顾影朝,热切道,“你兄长穷其一生,困于这方寸,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这本手札,是他在书阁读书时,记下的名山大川,他还没来得及走一走,就不在了。
你答应父亲,若今后你有缘去到这些地方,就将手札那一页撕下来,烧给你兄长,就当是为父……带着他去过了。”
顾影朝点头。
长兄如父。
他是兄长一手带大的。
这本《百岳河川图》,是他看着兄长一笔一笔描画而成。
那纵横曲直的线条,勾勒的远不止名山大川那么简单,还有一个无名青年壮怀激烈的报国赤忱。
只是这赤忱,生不逢时,只化作一抔黄土和一本旧札。
因旧事与亡人,这场送别变得沉重。
两人离得远,顾云恩伸手拍拍儿子肩膀,低低道,“顾氏这庞然怪物,就交给我,你不必再忧心。若是不想回来,山河辽阔,做那天地一沙鸥,也没甚么不好。”
顾影朝垂眸不语。
哥哥死时他尚小,但他也知道,若没有顾氏,那次死的就远不止一个顾影辰。
作为被保全的那个,他并不像顾云恩那样,满腔纯粹的恨。
他愿用一生带着顾氏,走完前人未完成的路,也用这庞然怪物,荫庇他想保护的人。
只是那个人成长得太快。
出走,只是他也想变得更强一点而已。
顾净自始至终都没再多说什么。
那八个丈八粗棍,到头来也不是家法,而是老头别开生面的别礼。
“今春多事,外间不如你们以为的平坦。出休宁山路险阻,你们一行……”
顾净蹙眉扫了眼赶考队伍,又是丫头、又是小孩、又是金银细软,车厢里头竟还传来阵阵“咕咕”的鸡叫,他顿了顿,恨铁不成钢道,“这般声势浩大,还是多带几个人放心些。”
顾悄摸鼻子心虚,说声势浩大已经足够委婉了。
他这队伍,乍一看就是行走的靶子。走在山路上,差不多等于地摊喇叭全程叫卖:“各位山大王们,小肥羊来喏。”
哎,顾劳斯深沉地叹了口气。都是生活所迫。
璎珞、琉璃得带,他们可是师资培训班的主力讲师;顾影停得带,留休宁早晚得被那群奇葩亲戚拆了;小鸡崽必须带,离了璎珞和黄五,它们得绝食。
至于其他人,已经极简主义了。
赶考的四人,连着三个出公差的,外加三个司机、四个护卫,一共只用了三辆马车。
好在去府治只要半天。
这要是以后秋闱,该怎么行路,顾悄简直不敢想。
他恭敬谢过老族长,老人家特意拎出来的八个大护卫,他也不推拒,欣然受之。
也幸好顾悄不忍拂老人好意,带了这八人,否则接下来的意外,他们还真没法应付得那样自如。
待到一行人重新启程,日头已经高了。
马车才出城门,顾悄还没来得及松气,就被一阵“哔哩啪啦”爆竹轰鸣,炸得心惊肉跳。
阵阵浓烟、火硝滚滚里,他颤颤巍巍撩开车帘——
就见城门楼上,朱庭樟挤眉弄眼,身后“四虎”高举“旗开得胜、院试等我”八个大字。
城门楼下,长房大管家长福正夯吃夯吃指挥着家丁,举着长竹篙,各种花式点炮。
咳,这私生饭毒应援该说不说必须禁掉。
顾劳斯一缩头,催知更,“驾驾驾!”
知更好委屈:我只是个代驾,不是真宝马啊爷!
看热闹的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大着胆子高喊一声,“纨绔们,要替休宁长脸啊!”
“哈哈哈哈,纨绔组团考秀才,是咱们休宁奇观吧?”
“咱们状元县,岂是白叫的?顾氏捅了进士窝,也不是说着玩的。”
“嘘嘘嘘——低调点,现在咱们休宁,剃头匠都能写几个字儿,纨绔考秀才什么稀奇?”
“考不上别回来了!”
“可不能丢不惑楼的脸,本黄金会员决不允许。”
……
大约只有顾净和顾云恩,隔绝在喧闹之外。
人声远去,老人遥遥目送。他满脸的皱纹,一道道全是摧枯拉朽的催命痕迹,凝视远方的眼里,露出一丝隐忧,“那本书,竟是你藏起的。”
顾云恩轻轻道,“十二房复起,是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不是吗?”
“但你不该将子初牵扯进来。”
“不,爷爷。有件事我一直没说。”
顾云恩哑着嗓子,“当年子凌被那歹人活生生吊死,子初说他是事后误闯,可我发现,他其实一直都在……”
顾净悚然一惊,那时顾影朝才五岁!
他没想到,有恨的竟不止顾云恩一个。可此时再去追人,已然晚矣。
他顾不得人多眼杂,一个巴掌扇到顾云恩脸上,咬着牙低声怒斥,“人到中年,你心智却始终没有长进。你知不知道,你我老朽死不足惜,要去寻仇,也应是你亲自去!”
顾云恩却一扫昔日惟命是从,他眼中满是癫狂,“不,我的好爷爷,我的仇人,岂止兵部那位?也还有你呀,当年要不是你,执意阻断子凌前程,他何必莽撞投诚,招致杀生之祸?我……决计不会叫顾氏好看,呵呵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而去,只是背着顾净,已是泪流满面。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又怎么舍得再失去另一个?
不过是嘴硬,好发泄胸中愤懑罢了。
但他是真心期望,他的子初,不必再回到这血脉加诸的牢笼。
至于那歹人,自有他养了十三年的谢氏母子替他清理。
*
黄五的大马车,容得下四人围炉茶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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