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因为这边村子多,穷人多,富贵人家是有人,但穷人家更多。
就像白小子说的,村里人赚银子不容易,因此寻常有个啥子不舒坦,都不会来找大夫,实在顶不住了才回来看个大夫,抓点药,可若是觉得药贵了,有些老人家也会选择直接回去等死,不拖累家里人。
镇上百姓就那么些,可这病又不是像饭一样,天天都会生,有些人是一年到头稀都不见窜一下,一家医馆已经够了,再开一家同着安仁堂抢客人,不说安仁堂是本地员外开的,同人打不打得过,就说那么点客人,若是再看开了同安仁堂分杯羹,其实也赚不了什么。
没有什么赚头,谁会来开啊!
白子慕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自古以来,大医院,为啥的都建在城里?乡镇为啥都只小诊所?
因为大地方,医疗资源集中,再一点大城市人口密集,相对富裕,人们对高质量的医疗服务需求更大,而且,大医院还承担着医学研究和教学任务,而大城市的高等教育机构科研机构众多,再有就是交通便利,最后一点,便是经济条件。
大医院开小地方,多少人能看得起?大医院里头,一台机械,光是一天运作,就得白白耗费几千块钱,要是没有病人,医院铁定得倒闭。
医馆也是如此。
里头药物搁得久了,也会失了药效,买的药卖不出去,赚不了钱,或是赚得少,谁会开啊?
如今就两家医馆,济世堂若是真的关门了,那这事儿,对于穷苦老百姓来说,确实是一灾难。
但济世堂……
楼县令立马叫来人,去查查这赵家。
上次楼宇杰说让他帮忙寻香料。他出手相帮,但那是看在白子慕的面上,这赵家值不值得衙门插手和扶持,值不值得他得罪知州,那就要看赵家什么人家了。
等着人走了,他想了想,又招招手。
一小个汉子上前来:“老爷。”
楼县令开口道:“十二,你去村里好好查查这白子慕还有那蒋家。”
小汉子跟随他多年,楼县令说的不甚清楚,但他知道老爷想查的是哪一方面,毕竟若是要查白子慕这个人,先头已经除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别的都已经查过了。
没犯事,不偷奸耍滑,逃难来的,人品尚可,极其懒惰,这些楼县令都已经懂了。
现在要查什么不言而喻。
楼十二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赵家不难查,底下开了多少家铺子,每年交税如何,衙门都有记录。
下面人很快带了消息回来,还有赵家往年税交情况。
赵家乃本土人士,底下客栈有六家,粮食铺有四家,医馆有五家。
大周税收和现代是八九不离十。
商人赚得越多,交的越多。楼县令上任多年,客栈、食铺、医馆、布庄、面馆一年该交多少税,他心里都门清。
像着客栈,就算生意不景气,但一年少说都能交个几百两税。
他在铺子上翻了翻,发现赵家底下几家客栈每年税收都有按时交,客栈交的税额也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可粮食铺和医馆交的,那简直是低得离谱。
济世堂更夸张,一年就交了七十三两税。
这意味着,济世堂盈利极少。
不然若是赚得多,那肯定是交得更多。
是不是作假了?
前几年没准的会存在这情况,可他上任后,这方面看管得严,绝不可能存在偷税、漏税的情况出现。
师爷见他蹙着眉,视线紧盯着纸上一处儿不动,他瞄了一眼,立马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楼县令:“济世堂这几年交的税额,委实是少了些。”
师爷解释说确实是少,济世堂刚开门那几年交的税才有三十两。
那时候他还不懂,还气得厉害,堂堂一医馆子,那么大规模,一年就交这么点税,啥个意思?想骗人都不带这么骗的,难怕交个一两百两,他都觉得合离些,三十两,简直离谱,安仁堂几天就能赚这么些。
他还带了人,前去济世堂亲自查账,结果一看账本,好家伙,有些月就赚了十来二十两,有些月甚至还亏了本。
师爷道:“大人您日理万机,可能不晓得,济世堂大多都是给的穷苦老百姓看病,偶尔还给赊账,有时一副药才赚十来文钱,这济世堂其实真赚不了啥个钱。赵家那粮铺,也是年年一个价,有时还会在城门口给穷苦百姓门施粥,这赚的少,那交的税自是就少些了。”
楼县令闻言略感诧异:“哦,赵家还经常施粥?”
“是。”师爷说:“大人您还没上任那会儿,孙县令不作为。”
孙县令乃是上任县令,这人贪些,不止放任人贩子肆意妄为,还仗着天高皇帝远,私下苛税。
这苛税猛于虎。
那时候老百姓们苦啊!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会儿赵家就经常施粥,可这几年楼县令上任后,收的税都是按着朝廷来的,没再乱来了,老百姓日子便好了些,赵家施粥就没再那么勤快了。
因此楼县令不晓得也正常。
“赵家先头也就一家客栈,可以说是靠着食铺发家。”师爷道:
“赵家现任家主赵富民是个敢闯的,自接手家里生意后,才慢慢将生意扩大,后头举家搬去了府城,不过赵富民他爹赵家老太爷,先头乃是村里出身。”
“当年青河村遭了水患,赵家老太爷一家,除了赵家老太爷和他娘,其余人等全被洪水冲走了,后头赵家老太爷和他娘相依为命……”
赵家屋子被冲走了,田地也全被淹没了,后头母子两无处可去,就住山洞里,潮湿难言,赵老太爷他娘虽是活了下来,但后头操劳太过,又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身子却是不太好了,加上没银子看病抓药,之后不到一年,也走了。”
“赵家老太爷身边没了人,没了留恋,住村里又没有吃的,干脆就去了外头闯荡。”
大抵是见他可怜,小小年纪的,又经常搁自己门外要饭,赵家偶尔的会给他点吃的,赵老太爷不白拿人的。
赵家做的是吃食生意,平日柴火、大米用的多,人一来给赵家送货,牛车一到铺子外头,赵老太爷就帮着卸货,连着赵家搁后头巷子的,装着潲水的桶,自从给了赵老太爷两个馒头后,那潲水赵家就没再需要自个倒过。
后头赵家便让他在小吃铺里做零工。过了几年,见着他老实,又勤快,便招他做了上门婿,慢慢的,吃食铺做大后,成了客栈。
赵富民从小就见着他父亲爱喝酒,一喝醉就哭。
哭这世道没情义,又哭他娘为什么不等他,他如今赚着银子了,哭他当初背着他老娘去寻医,可结果却因为没有银子,所以哪怕他软了膝盖,磕破了头,还是被无情的从医馆里赶了出来。
后头他将他娘从医馆里背回来,刚到半道,他娘都没能坚持到家,就在他背上咽了气。
不论哪个朝代,医馆从不治穷人。
他说得多了,赵富民又见他每次提起这事儿就哭,又已过去几十年了,还不忘怀,显然这事儿,已经成了他父亲的遗憾和心里的一根刺,临到死时,还在惦记着,叨叨念念说娘为啥的不等等他,他有银子了,可以带她去看病了……
赵富民心里不是滋味。他也没啥的大富大贵的心思,就想着能让家人吃好穿好就够了,他没想在穷人身上赚银子,因此医馆这些年真没给他赚多少,不然,凭着这么多家铺子,他咋的可能还只是区区小商?
这些事儿,师爷也是从外头听来的。
楼县令听罢,叹了一声。
既然真如白子慕所言,那他便扶持扶持,既是利民的生意,岂有被随意打压的道理。
刚要交代事儿,外头衙役进来了,说少爷来了。
楼县令一听,就晓得他干啥子来了,不过这两人真是太会吹了,竟是吹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吹得完,他都回家吃了饭又到衙门坐了这般久,这小子才寻过来。
这要是有啥急事儿让这两人去办,那真是等他们吹完想起正事,黄花菜都凉透透的了。
楼县令又是叹了一口气。
楼宇杰一见他就笑呵呵,说爹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儿子今天分外想你,来,儿子给你捶捶肩。
楼县令就见不得他这虚伪样,说别装了,正常点。
楼宇杰呵呵笑:“爹,被你看出来了。”
楼县令直接道:“赵家的事交由我,你回去写课业去,要是写完了,多陪陪你娘。”
“啊!爹,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是为了我赵叔的事?”楼宇杰都大惊失色:“你听见我们说话了?你啥时候去富来客栈了?爹,那你这话是愿意帮了吗?”
楼县令点点头,对旁的话避而不答,只道:“白小子所言有理,这济世堂,确实不能关门。”
楼宇杰拼命点头:“是的是的,关了门,穷苦百姓可咋的办呢!”
楼县令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成想,你那兄弟,不仅算术一道有点本事,于利民一道,却也是颇有远见啊!是个当官的料子。”
“啊?”楼宇杰挠挠头:“就几句话,爹你就觉得他有当官的料子了?可是上回你刚说,若是他这种人去哪当了父母官,那里的百姓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楼县令:“我啥时候这么说过?”
“就上回啊!上回你不是让我写什么民生吗?你说他写的狗屎不通,然后就说能写出这种东西的,脑子应该是进了水了,还说就这,不当官,那都算是为百姓谋福,不然当了官,老百姓可就惨了。”楼宇杰说。
“我当初明明说的是你……”楼县令立马拍起桌子:“好啊!当初那篇课业,是白小子帮你写的是不是?”
楼宇杰发现说漏嘴了,又见着他爹要找棍子,赶忙跑了。
楼县令是气得不行。
又实在想不通。
当初那文章,确实是写得没眼看,若是白小子写的,不太像啊!
这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又有远见,而且……
听下面人回报,这人四月份那会儿,在村里大肆收购野菜,只一个月就让着村里人赚了好些银子。
当官的,确实不是说让百姓有的吃有得住就行。
得让老百姓吃得饱,住得好,赚得多,安居乐业,那才是为官者该追寻的大道。
但他们平阳镇,说实话,人均地少,山又多,除了大豆、玉米、谷子、红薯,旁的像着小麦这些也种不了,能种的少,发展便受到了局限,他上任几年,想得头发是掉了一撮一撮又一撮,都要掉完了,也没想到法子让这里的老百姓富起来。
可白子慕虽说只让着周边几个村子的人赚着了钱,但也是有本事的。
这样的人,得好好培养培养,天天趴柜台上睡觉有个啥子用。
他想出手亲自培养,倒不是只看在这上面,这只是其一。
因为真让百姓赚着钱,是有点能耐不假,但追根究底,这是互利共赢的事儿。
商人最会专营,白子慕这般做,其初心可能单单的只是为了自个能赚钱。
先头查过,他晓得这蒋家厚道,知道念恩,跟村里人买山货,给的都是厚道价,但这是蒋家。
那白子慕这个人呢?他动了心,因此又派人去彻查了。
手下人楼十二在村里走了几十来家,一开始进了郑家院子,郑家人见他生面孔,又一开口就是问蒋家和白小子,郑家立马就防备起来,楼十二是京城人,说话带了点口音,郑家人便以此为由,说他说的啥啊?听不懂听不懂。
直到楼十二解开衣裳,亮出里头的衙役服,郑家一家才老实了。
楼十二一一问下来,这蒋家人咋样?那哥婿为人如何?
这村里人谁不竖大拇指,不说一声好。
为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