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那天从山里回来,路上他叔公见了他,还把他拉住,语重心长,说让他回去好好劝劝蒋小一,这干不了活的汉子,招了能有个啥用。
蒋父当时应了好,说回来会劝,可那天回来他啥也没说,毕竟蒋小一喜欢,因此白子慕咋的样,他都认了,可人没到地里就晕了,那以后啥重活儿的怕是半点都指望不上,那还得是苦了他哥儿,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难受,也有些心疼。
都无法想,以后要是自个老了,不在了,蒋小一和白子慕咋的过活,他哥儿真的是要苦一辈子了。
这会儿就怕白子慕找了活儿干,最后银子没赚着,还累坏了身子。
“我干得了啊!”白子慕大言不惭说:“就看看人,看看店,能有什么难度,我闭着眼都能随便干。”
“啊?”蒋父都听糊涂了,扭头看他:“什么看店?你找的啥活啊?”
白子慕语气淡淡投出个惊雷:“在福来客栈当掌柜啊!”
“啥?”蒋父腾的站起来,瞪着眼睛,身子突然摇晃起来。
白子慕都被他吓了一跳:“父亲,你怎么了?父亲?你别吓我啊?你这是怎么了?小一,小一你快来啊!”
蒋小一从后院冲出来,急慌慌:“怎么了?”
蒋父捂着胸口,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他似乎是受了大惊吓,一口气没上得来。
蒋小一赶忙的给他端了水,又给他顺背,好一会儿蒋父才缓过来。
他晕乎乎的,有种不真实感。
“福来客栈招掌柜?”他看着白子慕,见他点头,又立马道:“他们招你了?”
“是啊,他们叫我过几天就去上工。”白子慕说。
蒋父尤是不敢置信:“不骗我?”
“我骗你干嘛呢?不信你问小二小三。”白子慕说。
蒋小二和蒋小三在白子慕囔囔的那会儿就冲进来了,这会被点到名,呆愣愣的抬头看着白子慕。
他们脑容量都没比小猪仔多多少,哪里晓得什么福来客栈,白子慕说了半天,蒋小二才对着蒋父说大前天哥夫带他们去镇上玩,哥夫确实是带他们去了一个高高的里,有这么多层。
他举起三根手指,又说里面有好多人在吃饭,里面干净干净的,还很漂亮。
蒋父这会是信了。
而后突然红了眼眶。
原以为他家哥儿招了这么个哥婿,以后可能要比旁人都要苦些,没想……
“好好好。”
蒋父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不能自已,一直拍着白子慕的肩膀,说他出息了,是个好样的。
但活儿也不能不干。
又不是老的干不动了,不能啥都指望白子慕,蒋父也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他心头松快,即使夜里小腿隐隐作痛,隔天起来依旧是精神抖擞。
蒋小一早上没去地里干活。
因为今天早上村长让他几个小孙女挨家挨户的通知了——下午衙役会过来收粮。
之前打仗,税收得多,老百姓是哀声怨道,这两年蛮夷被打怕了,没再作乱,国泰民安,今年朝廷下了令,税率缩减一成,让老百姓们喘口气。
苛政猛于虎,不然再这么收,底下的百姓怕是会反。
蒋小一在家里装粮,等衙役来了好能立马挑过去。
他家地少,也不过交了二十来斤谷子,九十多斤玉米。
白子慕跟他一起忙活,却是没有好好干,挨着蒋小一,逗他:“蒋小一,我给你唱首歌啊!”
蒋小一高兴:“好啊!”
“有一个美丽的小哥儿,他的名字叫做小一,他有双爱瞪人的眼睛,还有一嘴大龅牙……”
蒋小一:“……”
蒋小一听了前头还很高兴,脸都红了,后头却是恼怒不已,他锤了白子慕一拳:“你又乱唱。”
他哪里有大龅牙?
白子慕笑起来,又唱:“小一啊!你可知道我爱你……”
蒋小一又高兴起来,又轻轻锤了他一拳:“你不害臊。”
大白天的。
而且还是在院子里,让旁人听去了,不好。
白子慕看他脸红得像猴屁股,虽是不好意思,但眼睛却又亮晶晶,只觉好笑。
早上村长来那会儿他正在厨房,倒也没听清,这会装好粮,白子慕看着跟前的大麻袋,有些苦恼:“这些粮我们要自个背去衙门吗?”
要是自己背,那可够吃一壶的。
“不用。”蒋小一道:“衙役赶了牛车来。”
白子慕:“衙门这么好啊!”
他以前看电视,交税时都是老百姓自己背着粮去的。
蒋小一实话道:“以前是要自己背去的。”
小时候交粮,都是蒋父挑着去,蒋小一还跟着去过一次,怕着半道上遭人劫道,往年这个时候村里人都一起,人多力量大,就算有那不安好心的,见着浩浩荡荡一批人,也不敢跑出来。
东西多了,路上肯定要歇,那时候大家都是天不亮就举着火把出发了,蒋小一记忆犹新。
不过新皇继位后,政策改了不少,纳税交粮都是衙门自个来运的,倒是省了老百姓不少事。
不然像着蒋家,几亩地,就得交差不多百斤粮,挑着倒也无妨,旁的家里十来亩,咋的挑?
小山村离镇上还算得近,大不了歇几下就行了,像十里屯那种偏远地儿,每年交税真是要人命。
白子慕听了半响:“那这皇帝还挺好啊!”
他这会儿都还不懂,夸得真心实意,直到真的见到人,被他装到笼子里,小屁股露外头,吊在房梁上猛抽,屁股肿了三天三夜都没好时,他才知道,这人好看是好看,但心也是真的黑,只怪当初的自己年轻,不懂事,竟瞎了眼说他好。
“嗯。”蒋小一点点头:“我听大家都夸他,说他是明君……”
正说着,隔壁的突然吵起来。
“吃吃吃,咱家啥条件你不懂?交了税屎都没得吃,你他娘的竟还想吃糖?”
这是钱氏的声音。
“呜呜呜,我就要,蒋小二和蒋小三都有糖吃,我都没有,娘,狗蛋就要吃糖。”
“你啥时候见他们吃糖了?”钱氏有些不信。蒋家的穷成那样,还能吃糖?
前儿刚吃肉呢!
咋的,真不想过日子了?银子这般花。
“刚刚。”狗蛋在地上滚了两圈,说:“蒋小二和蒋小三去拔菜,我都看见了,他们有糖吃,狗蛋也要,狗蛋也要,没有糖吃,今天我就不起来了。”
蒋小一反应过来,刚他让两个小家伙去掐菜,蒋小三这几天最黏白子慕,想喊白子慕一起去,白子慕不愿,便拿了棒棒糖哄他,让他跟蒋小二自己去,路上狗蛋应该是瞧见了。
古代到底是不比现代。
现代水稻高产,一亩能有几百斤。
旱地里的玉米也不用说,买的种子都是优质的,要是风调雨顺,那玉米能有人手臂那么长,上头粒粒饱满。
平原地区更是好,用的都是机械,人都不用干什么,而山一些的地方,机械用不上,就得人亲自忙活,种时化肥、农家粪,一趟一趟的往山上挑。
三月种下,待到五月中旬该加肥锄草时,还得顶着烈日一锄头一锄头的干,不管是追肥锄草的五月,还是秋收的八月,那季节火炉一般,人光站着都热得够呛,更不用提在地里忙活的农庄人了,那真是一汗流浃背,辛苦不已。
可为了一口饭,没办法。
秋收时,又拿着扁担一趟趟的从山上挑回来,忙活完了,双肩能掉一层皮。
种子一斤几十块,化肥一袋百来块,待家里种地不仅不赚钱,还得倒贴钱,于是大多人都外出打工了。
他们没文化,只能往工地、工厂这类地儿去,依旧是干的辛苦活。
虽是一身脏污,有时还要遭人嫌弃,可他们不偷不抢,双手永远是干干净净。
这便是现在底层人民的生活。
在大周,老百姓同现代这些偏远地区一样,不过更差一点的便是,他们没有混着药的优质种子。
往年种的玉米种都是自家留的,种下去了,有的没能等到一场春雨,便被地里的蚂蚁虫儿吃掉了,等着旁的好运的没被吃掉的种子发芽了,老百姓还得去地里头补种,若是久久不落雨,地里头干旱了,还得从河边挑着水去放。
如此,要是能有个好收成倒也行。
可没经过培育的种子,种出来的玉米其实并不好,有的玉米棒上就稀稀拉拉长着几颗,就跟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嘴里的牙一样,一眼都不想看,看了糟心。
谁吃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怎的辛苦,便是这般了。
地里的粮食种的是辛辛苦苦,锄草,抓虫哪样都不落,照顾得比什么都好,辛苦一年,盼啊盼,好不容易晒干了收家里,可都还没捂热呢,就又得交出去了。
这搁谁谁都不舒坦,心里都会哽着一口气,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为了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儿吵。
钱家水田、旱地加起来十来亩,要交的粮快两百多斤,钱氏在院子里一边装袋,心头一边滴着血,这会狗蛋还来烦她,更是火上浇油,顿时又骂了。
“他们吃了就吃了,你跟他们比什么?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傻子,都是短寿的命,不趁着现在还能喘口气多吃点,以后死了咋的吃。”
她说着还往蒋家方向看,心里窝着的火无处可撒,却又急需一个发泄的口子,衙役官府她不敢说,可蒋家她却是不惧,想到上次还被白子慕吓唬住,事后她是越想越觉得不甘,一个上门的,摆什么普,又有啥子厉害的。
前儿蒋家吃肉了,今儿蒋小二和蒋小三又吃糖了,这两天蒋小一一回来,白子慕就挨到他身边,总是逗他,蒋小一脸上满是灿烂的笑,一看就是极度高兴和欢喜。
蒋叔是不是怕蒋小一有了汉子忘了爹忘了弟,把银子全花白子慕身上,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的买了肉买了糖,使劲的霍霍完?
钱氏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反正买了肉,自个也能吃,买的糖,进的也是自个儿子的嘴,不亏。
想通了,钱氏又安慰起狗蛋,说不用羡慕蒋家那两娃子,今儿他们吃糖,明儿就得吃土了。
白子慕在隔壁是火冒三丈,头顶都要冒烟。
这钱氏说话真真是难听,跟咒人似的,竟敢这么说他两个小舅子,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扔了簸箕,撸了袖子就要往隔壁去,蒋小一拉住他:“别。”
白子慕狠狠的道:“别什么别,今天我不给她两个嘴巴子,他都不晓得我的厉害。”
两家挨得这么近,钱氏还说得那么大声,明显的就是没有顾忌,丝毫不给他面子,也是把他上次说的警告话儿全当成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