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仰玩玄度
太子看着裴溪亭的手,说:“杀。”
裴溪亭指尖一颤,琴音滑出去,余音嗡鸣。他说:“手误。”
“你有异议?”不等回答,太子隔着袖子轻轻握住裴溪亭的手腕,“不是说了么,手要稳,心要静。”
裴溪亭叫冤,说:“我只是一个新手,哪能有那么高的境界?”
太子没有再训他,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摁了下他的手腕,说:“放松,你是抚琴,不是打拳。”
裴溪亭做了次深呼吸,再次放松了下来,说:“我哪有什么意见,就是好奇,您为何不审问她们?说不定能从她们口中得到些线索。”
“鱼已入网,迟早会被我一网打尽,碾为烂泥。”太子看着裴溪亭的侧脸,“你想知道什么?”
“果然,什么心思都瞒不住殿下。”裴溪亭偏头回视,“我想知道那个假王三为何要害思繁。”
太子说:“要想从这些刀尖舔血的凶恶之徒口中撬出答案,你便要比他们更凶恶,你受不住那样的场面。”
“不是有游大人吗?”裴溪亭眨了眨眼,轻声说,“请大人帮我审一审,可否?”
太子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倒是会占便宜。”
“我有谢礼。”裴溪亭起身,快速跑出去,又快速跑回来,捧着个包袱走到游踪面前,“劳您沾血,我连换洗的新衣服都给您备好了。您只帮我审审她,审不出来也无妨,就当我欠大人一次人情,以后诚心相报。”
游踪看了眼太子,后者神色如常,并没有不许的意思,便说:“顺手的事情,不必言谢。”
“您给我情面,我自然要谢的。”裴溪亭把包袱放在游踪心口,笑了笑,“我在百锦行按着您的身量买的,您回头记得试试。”
“好,多谢。”游踪偏头对太子说,“殿下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太子点头,待游踪走后,他看了眼裴溪亭,说:“今日还去逛街了,好闲情。”
裴溪亭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解释说:“不是今天买的,是我刚来宁州那日去百锦行时看见一身沉香色的袍子和游大人很搭,尺寸也适宜,便买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
“倒是很会讨好上官。”太子说。
“这算哪门子讨好,一件衣服而已,我当日还给元芳买了呢,您怎么不说我讨好他?”裴溪亭看着太子,斟酌了一二,还是说出了口,“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太子抚摸琴弦,指腹微顿,淡声说:“我为何要与你置气?”
“先前在白府,我一时口不择言,忘记了说话的分寸。”裴溪亭说,“我反省了,所以我今夜就很老实。”
太子微哂,说:“与你自己相比,今夜的你的确算收敛许多了。”
“这就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溪亭听出太子的暗讽,也不在意,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我都改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说的那些疯话了,好不好?”
他语气比平常柔和些,不是请求恳求,倒更像是哄。太子挑了下琴弦,又抹了一下,才说:“嗯。”
裴溪亭嘴角微微一翘,抓着袍摆又坐回太子身边,说:“我今日去吃了一家甜食铺子,他们家的葡萄冰雪元子很不错,改天等您有空,我请您去尝尝?”
太子没应,说:“还吃了什么?”
“只吃了这个。”裴溪亭叹了口气,抱怨说,“您不知道,您走后,我半路遇见了赵世子,那个高柳‘啪’地一下就打开了人头盒子,好新鲜的一颗人头,我哪还吃得下热食荤食?”
他说着偏头呕了一声,脸色一下就不大好了。
太子并没有好言安慰谁的习惯,见状说:“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
“好吧,那您也早些休息。”裴溪亭起身行礼,转身晃悠了出去。
他回屋洗漱,换了身睡衣,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便走了过去。
房门打开,裴溪亭一身雪白的短衫短裤,修长白皙的四肢大多裸/露在外。俞梢云愣了愣,随后将手中的小碗递过去,说:“裴文书今日见了血腥,喝一碗清心安神的药剂,可以好眠。”
裴溪亭俯身凑近,嗅了嗅冒着热气的碗,没有苦味,这才伸手接过,说:“多谢,这药是?”
“都是些常备的药,煮开就能喝,没什么麻烦的。”俞梢云说。
他这么说了,裴溪亭也没有多想,道了谢,俞梢云就转身去隔壁伺候了。
药汤还是热的,裴溪亭捧着小碗放到美人椅上,自己在旁边坐下了。他侧身向右,枕着美人椅的靠背,盯着星空发呆,嘴里不知在哼着什么曲子,粘粘糊糊的听不清楚,右腿盘放在美人椅上,左腿却踩着地,白生生的一截,一缕月光似的轻晃着。
太子站在门前,一直未动,直至裴溪亭突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裴溪亭脸上困倦,一双眸子不如平日清凌,迷蒙又茫然。
太子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屋子。
裴溪亭也没有开口,盯着那门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了会儿星星,这才端起小碗喝了药剂,随后回屋收拾着歇下了。
许是药剂药效好,当夜裴溪亭睡得安稳,翌日没什么事,他睡到日上三竿,总算是补足了这几日的觉。
收拾好了,裴溪亭坐在桌边吃午饭,元芳买回来的荷叶饭和时蔬拼盘。
“喏,游踪留给你的。”元方端着一碟灌浆包,将一张纸放到桌上。
裴溪亭拿起一看,是假王三的供状,声称启夏宴上对赵易动手是为了报复文国公。
裴溪亭知道文国公虽性情温和,但曾任刑部侍郎,坐在那样的位置上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有仇家也是在所难免。
文国公夫妻伉俪情深,府中没有妾室,国公夫人虽先后生有四胎,但二子夭折三女因病早夭,只有赵繁赵易长到如今这个年纪。兄弟俩受尽宠爱,是夫妻俩的心肝宝贝,折了一个都是剜心之痛,而兄弟之间,赵易显然是更好下手、得手的那一个。
元方在旁边坐了,说:“有问题?”
“说得通,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裴溪亭叠好供状,若有所思,“既然廖元这个东宫前主簿也牵涉其中,那元和太子的其他旧党会不会也掺和进来?他们若是要为旧主报仇,那极有可能找上当时奉命三司会审的人,比如文国公。而当初白衣刺客刺杀皇后和殿下,可能就不只是为了搞事情,还是为了泄恨。”
“有这个可能。”元方说,“那你觉得当初元和太子是真的谋逆犯上,还是如传言那般被太子设计陷害?”
“我不知道元和太子是否真的谋逆,但我认为,太子殿下没有设计陷害。”裴溪亭说。
元方摇了摇头,说:“皇室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也有许多条道路,陷害兄弟毒害君父,这招胜算虽大,却着实阴狠。”裴溪亭说,“听闻殿下从前和元和太子兄友弟恭,不至于如此,何况我觉得他不是贪恋权势、至少不是会为了储君之位弑兄害父的人。”
元方好奇,“你的依据是什么?”
“感觉。”裴溪亭说,“就像当初我感觉你不会伤害我一样。”
元方无言以对,闷头吃了个灌浆包。
裴溪亭笑了笑,低头刨了个口饭,就着清淡脆爽的蔬菜吃完了午饭。
太子正在廊上擦拭古琴,裴溪亭轻步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俯身抚上琴弦,把昨夜习的指法演示了一遍,然后收回手,看着太子。
太子也看着他,见那双瑞凤眼亮晶晶的地盯着自己,安静了一瞬才说:“还要我夸你两句?”
裴溪亭说:“夸奖会使人进步。”
“夸奖会使人自满。”太子说,“画,画得如何了?”
“别着急,我打算在采莲节那天画。”裴溪亭眼珠子一转,“您打算何时回京?”
太子说:“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裴溪亭说,“您要是还没什么打算,我诚邀您与我在采莲节之后一道回京,路上也热闹。”
太子抚摸着琴上的烟波翠烟,说:“采莲节每年都有,没什么新鲜的。”
“哪怕是一朵花,笑时怒时都能品出不同的姿态,您知道您为何笔下无情吗?”裴溪亭语气严肃,“因为您封心锁爱了。”
太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书画就像执笔者的照心镜,画师若无情,笔墨便也无情。”裴溪亭叉着腰,绕着太子走了一圈,一派老气横秋的“老师”语气,“我随意举个例子,就说说‘情’吧。‘情’分真心或假意,真心待一个人是无需刻意为之的,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若是假意待一个人,哪怕你时刻记着他的喜好、时刻警告自己并且表现得待他很好,可再细密也难掩浮夸矫饰,只要眼清目明,仍能在细节处见真章。这书画的意境就好比这个情字,心中是什么,展现出来的就是什么,做不得假。”
他在太子面前停下,对上太子平静的目光,语气变得随意了些,说:“您不是天生无情,而是自缚于心魔。”
太子问:“我的心魔是什么?”
“这个答案,您自己清楚就行了。”裴溪亭说,“我说了,万一您破防,我怎么办?”
太子微微挑眉,“破防?”
“就是不小心戳中您的心肝脾肺肾,您恼羞成怒了。”裴溪亭说。
“哦,”太子淡声说,“那你说说,看我是否破防。”
裴溪亭警惕起来,放下了叉在腰上的手,“我不说。”
太子说:“我要你说。”
你要我说我就说啊,我偏不说。看见陷阱还往里头跳,当我傻?裴溪亭暗自咕哝一句,和太子对视了一瞬,不敢说又不能说老子就不说,于是一扭头,飞快地走了。
“我听到杨柳岸的燕子在叫我,去去就回,再见。”
水红袍衫和黝黑的发尾在空中飞快地摇晃了几个来回,裴溪亭便没了影子。
太子:“……”
俞梢云从房顶跳下来,说:“好蹩脚的借口。殿下,要不要把裴文书抓回来?”
“不着急,他总归要回来。”太子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从前见他天天衣裳不重样,这件水红袍衫前日穿了,今日又穿,应该是喜欢的。”
俞梢云说:“这可是您送的,裴文书哪敢不喜欢?”
“你不懂他。他若是不喜欢,绝不会穿在身上,而是会装在柜子里,美其名曰:殿下所赠不敢糟蹋,要当宝贝似的珍藏。”太子说。
俞梢云笑着说:“卑职与裴文书没怎么相处过,自然不如殿下懂他。”
“虽是只狡黠的小狐狸,但骨子里尽是肆意,相处些时日就能懂他九成。”太子低头继续擦琴。
俞梢云说:“殿下能懂就好。”
太子手一顿,抬头看他,“你话里有话?”
俞梢云斟酌着说:“卑职的意思是裴文书到底不是您一手栽培的人,也不是多年相伴的人,您慧眼如炬,看明白了他,放在身边也能安心。”
太子淡声说:“嗯。”
“……”俞梢云挠了挠头,“那您打算何时回京?”
太子说:“你说呢?”
俞梢云搓了搓手,说:“不如依裴文书所言,一道回京,反正也没几天了。”
“就依你。”太子说。
俞梢云说:“好嘞。”
“我记得那日去百锦行买衣裳的时候,有一身郁金香色和石榴色的夏衣,样式不错。”太子突然说。
俞梢云当日完全没有注意,此时根本就想不起来半点,但还算机灵,顺着话茬说:“是的,很不错。”
“去买回来。”太子说。
老天,只说颜色,那买错了怎么办?郁金香和石榴,都是明艳的颜色,身边也就裴文书喜欢穿,难道殿下又要给裴文书买?
俞梢云眼睛一转,试探着说:“百锦行的衣裳上新的快,说不准今日又有别的好样式,此时闲来无事,天气也不错,殿下不如出门走走,顺路去那店铺瞧瞧?”
“也可。”太子淡声说。
而此时,裴文书正带着元芳在街上帮人充当人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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