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金丝雀 第52章

作者:仰玩玄度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穿越重生

皇后如此客气,裴溪亭温顺地笑了笑,心中却有些打鼓,猜不着她有什么目的。

姑姑将茶盏送到裴溪亭手边,太子说:“新玉爪,尝尝。”

茶叶泡开如鸟爪,故有“玉爪”之名,之前在宁州时,有天夜里裴溪亭用一双漂亮的手狠辣地糟蹋溪亭问水,身旁的太子殿下也被糟蹋了耳朵,握着一杯玉爪茶淡声评价:“茶叶都比你的指法舒展有形。”

这评价太辛辣,裴溪亭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猛地偏头意图对太子殿下发动声波攻击,却看见了太子殿下映照在昏黄灯罩上的侧脸。

灯罩上画的是“花片落时黏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太子殿下睫毛浓密奇长,那影子正好接住飘落的花瓣,盖住圆润的杯沿。

说来也奇,明明正值夏夜,明明滴酒未沾,裴溪亭却没来没头地醉在了春意里,直到太子殿下一扇头敲在他脑门。

“静心。”

言犹在耳,心跳亦然。

裴溪亭抿了口茶,抬头说:“好茶,谢娘娘、殿下赐茶。”

皇后笑着说:“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一桩私事,你我随意聊聊即可。”

裴溪亭颔首应声。

瞿皇后说:“你今年十八了吧,家里可曾为你定下婚事?”

婚事?裴溪亭一愣,紧接着又惊疑起来,难道是太子怕他心存妄念,干脆要给他安排一桩婚事,好让他绝了念头?

裴溪亭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太子只是翻着手中书卷,并没有关注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收回目光,指尖抠着杯底。

“不用顾忌太子,”瞿皇后只当是太子这尊大佛太吓人了,把人家孩子吓得脸色都有些不好了,连忙安抚道,“放松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裴溪亭回神,说:“回娘娘,并未。”

瞿皇后开门见山,说:“我有个小侄女,就是棹儿的小妹瞿蓁,她相中了你,前些天她娘特意入宫来请我说媒,因此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裴溪亭闻言便放弃了方才的猜测,若真是太子的主意,应该是不会把自家表妹推出来的。这个问题他也根本不需要犹豫,放下茶杯便起身说:“承蒙娘娘看重,但小臣位卑人微,不敢攀附,裴家与瞿家门第悬殊,岂能委屈瞿小姐下嫁?”

瞿皇后让裴溪亭坐下,说:“门第是要紧,但不是最要紧的,至少在瞿家不是只以门第论事。蓁蓁在家自小备受宠爱,他爹娘就盼着她天天开开心心的,断不会擅自作主给她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就当是把女儿泼出去了,必得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她看着裴溪亭,笑着说:“蓁蓁相中了你,是因你才貌俱佳,我见你也是个好孩子。你莫管什么家世门槛,就说你自己愿不愿意?”

“娘娘谬赞,小臣愧不敢当。”裴溪亭说,“瞿小姐是家中珍宝,必得要配真心爱她、敬她的人,请恕小臣不是这个人。”

瞿皇后不死心,说:“是否可以相看一番,或是相处一段时日再下决定?”

“既定之事,何必耽搁瞿小姐呢?”裴溪亭垂眼,“请娘娘恕罪。”

瞿皇后见他这般果断不留余地,不由得偏头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正专注于书本,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求助。

这个逆子,坐在这里有什么用!

瞿皇后暗自剜了太子一眼,转头看向裴溪亭,笑着叹了口气,“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要我恕罪?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裴溪亭说:“多谢娘娘。”

瞿皇后看着这孩子,心里有些可惜,说:“你如此决绝笃定,可是已有意中人了?”

太子翻过一页书卷,那声音轻不可闻,裴溪亭却听得清清楚楚,沉默了一瞬才说:“回娘娘,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蓁蓁啊?”瞿皇后再次争取,“那小丫头活泼可人,特别招人喜欢。”

裴溪亭想了想,说:“因为小臣喜欢男人。”

殿内沉默了一瞬,瞿皇后果然被一招治敌,美目微睁,“是、是吗?”

裴溪亭丝毫没觉得自己放出了平地惊雷,语气平静,“是,因此我与瞿小姐此生都不会有缘分。”

瞿皇后不愧是心境再次开阔了一个阶梯的人,只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且愈发喜欢裴溪亭,认为他干脆利落,不欲攀附。

“你这孩子倒是分外坦诚。”瞿皇后看着裴溪亭,心中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太子说,“覆川,你先走吧。”

太子没有说话,又在出神,瞿皇后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说:“怎么?”

“你政务繁忙,先回去吧,我留这个孩子说说话。”瞿皇后微笑着赶人。

太子自不会赖着不走,“儿臣告退。”

“快走快走。”瞿皇后赶走了太子,伸手示意起身恭送太子的裴溪亭坐到身边来,“好孩子,别目送了,快过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太子已经绕出了屏风,裴溪亭收回目光,说:“小臣知无不言。”

“你们好龙阳的人有什么特征吗?”瞿皇后说,“能一眼就看出来吗?”

裴溪亭的gay达应该是不准的,毕竟他连自己的性向都不清楚,便摇头说:“小臣不行。”

瞿皇后本想依据裴溪亭的经验来辨认太子是否是同道中人,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唉,太子至今不纳妃,又不近女色,我方才冷不丁听你那么一说,心里就忍不住想岔了。”

这是怀疑儿子弯了啊,裴溪亭说:“娘娘勿忧,殿下是喜欢姑娘的。”

瞿皇后疑惑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跟你儿子告白了,人家隐晦地说了自己喜欢女孩子——这话裴溪亭当然不能说,只说:“殿下虽然不好女色,可也不好男色,约莫只是一心想着政务,不肯分心想儿女情长,无关好龙阳的事情。”

瞿皇后一双柳眉纠结地挤了挤,笑着叹了口气,说:“我呀,也不非求他娶妻生子,他能有个知心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好开明的皇后娘娘,可谁让太子殿下郎心如铁呢。裴溪亭抿唇莞尔,说:“殿下是天潢贵胄,文武双全又俊美无俦,何愁找不到知心人?娘娘勿忧,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承你吉言!”瞿皇后笑着拍拍裴溪亭的手,“我啊,越看越喜欢你,以后你若无事,可以多入宫来陪我说说话。太子是个大木头,还要把鹭儿拘成小木头,我在宫里都没什么解闷的。”

她拉着裴溪亭抱怨,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让近身的宫人送裴溪亭出去。

出了凤仪宫,前头有一座花园,裴溪亭顺着小径,却瞧见太子负手站在三角凉亭里,面前跪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

太子抬眼,淡淡地看向他,裴溪亭脚步一顿,拐弯去了凉亭前,站在阶梯下捧手行礼,“殿下。”

身后的宫人俯身行礼,站在太子身后的小来公公看了她一眼,说:“不必送了,回去吧。”

宫人不敢多话,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凉亭里跪的是谁,行礼后便快步离去了。

太子没有说话,裴溪亭却明白了大领导的意思,一旁候着了。只是这一候,他就听到了凉亭里的对话,不免有些后悔走这条路了。

跪着的女人是后宫的陈贵人,和人私通款曲,还不慎留了种,今日设计要入皇帝寝殿给孩子上户口,结果不仅连宸乐殿的门都没进去,还让伺候皇帝的小来公公察觉了端倪,这不,一状告到了太子跟前。

深宫寂寞,说没有半点秽事是不可能的,但腌臜事一旦翻出了沟底,就遭不住太阳那一晒。

裴溪亭知道这女人活不了了,转念又不由得怀疑太子殿下的确要断绝他的妄念,但不是用指婚这么温柔的方式,而是很快就会以保全皇室声誉为由将他直接灭口。

这么想着,裴溪亭抬眼看了太子一眼,爹的后宫出了绿荫,别说怒意,太子殿下看起来是半点情绪波动也不曾有,只当是处置一件日常事。

太子要查奸夫,陈贵人闭口不说,听着竟不只是深夜的情动抚/慰,还是一桩真爱。

宫里每日进出的人都有记录,按照肚子的月份也能划出大概的范围,太子吩咐一旁的小来,“拟个簿子,将人宣到东宫来,剖开她的肚子,让孩子自己出来认认父亲。”

裴溪亭睫毛一颤,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太子,太子有所察觉,也看过来,那眼里一汪静水,毫无恐吓之意,是真的要见血。

陈贵人脸色煞白,她敢给皇帝戴绿帽,却怕在人前被剖腹取子,她哭求着伸手去抓太子华贵的衣摆,还没碰到就被小来公公抬脚踹开,骨碌滚下台阶,撞到了裴溪亭腿上。

裴溪亭被撞得后退了半步,低头看了眼女人满脸的泪,突然说:“听闻陈少卿家学清明,治家严谨,家中儿女各个端方知礼,若知道贵人被无耻狂徒蒙骗,从而犯下大错,不知该有多痛心,恐怕万死不足以谢罪。”

他这话看似是威胁陈贵人说出奸夫以保全陈家,力道却温柔得很,不如说是提醒。此外,裴文书心肠好,不仅把主动和人私通的陈贵人定性成不慎被蒙骗的,还要替陈家说说好话,撇撇关系。

小来公公闻言瞥了眼裴溪亭,显然没想到殿下身侧会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人。

陈贵人伸手拽住裴溪亭的衣摆,裴溪亭没有踢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在那双眼中逐渐清醒,听懂了他的话,突然转头跪行到阶前,磕头道:“是上官明,是他!父亲为官半生,纵没有高功,也恪尽职守,从不懈怠,是我对不住他的恩养教导,对不住陈家家训,请殿下只杀我一人,不要牵连父亲,牵连陈家,求殿下求殿下……”

陈贵人痛哭流涕,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阶上,太子不为所动,把裴溪亭看了两眼,似笑非笑,“你很好。”

裴溪亭知道自己不该擅自插嘴,捧手说:“卑职知错,请殿下责罚。”

“裴文书心怀慈悲,有什么错?”太子说,“你既有见解,就替我处置了她,如何?”

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此时该跪地求饶,请太子殿下生杀决断,裴溪亭手心冒出汗,却对上陈贵人的脸。

那额头开了花,血溅了一脸,糊着眼泪,看着着实凄惨狼狈,但仍然掩盖不住花一样的好年纪。这花在娇艳欲滴的时候被挪了盆,松了土,结果再没有阳光雨水滋养,只能在华贵却阴暗的角落逐渐委顿在地。苟延残喘时,它探出花瓣勾住过路的园丁,胆战心惊又无知沉迷地吸食着唯一的活人气,“啪”,它还是要碎。

好似被刺中了眼睛,裴溪亭挪开视线,抬眼对上太子的目光,那目光说不出来喜怒。

犹豫了一瞬,裴溪亭捧手,说:“此事不宜宣扬,卑职请就地赐死陈贵人。”

太子目光幽深,却露出点笑意,裴溪亭心头打鼓,觉得这点笑意比直接的杀意还要袭髓刺骨。

太子仍看着他,说:“就照裴文书说的办。”

小来颔首应下,身后的两个宫人便走过去押住陈贵人,锦绣裙摆拂过裴溪亭的袍摆时,他垂眼对上陈贵人的眼睛,陈贵人感激地看着他,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上官明……”太子念着这个名字,小来立刻说,“他是上官侯爷的第五子,如今在禁军司的右武卫当差,今日不当值。”

“如此说来,上官桀这个左武卫副使倒管不着他。”太子说,“不用让上官明入宫了,你跑一趟,若事情如实,也算是给上官家留一份体面。”

这是要让上官侯爷亲自料了儿子的意思,裴溪亭眼皮一跳,却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上官明在外头体验禁/忌私情,太子为什么还要提一嘴上官桀?他觉得奇怪,忽略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透彻。

小来轻声应了,俯身退后三步,转头离开了此处。

与裴溪亭擦身而过时,小来飞快地侧了下目,裴溪亭从中读出了一种哂笑,对他这个找死的东西。

太子看着阶下的人,说:“过来。”

裴溪亭不敢迟疑,立刻抬步走了过去,在阶下站定。

太子却说:“上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裴溪亭索性把牙一咬,迈步上了两层台阶。

一阶之距,是太子新不染尘的黑色靴面,裴溪亭一颗脑袋越垂越低,突然,下巴一紧,被太子用双指抬了起来。

太子背光而立,裴溪亭有些看不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只看清楚了那双睫毛,像停歇在阳光下的白蝶翅。那两根手指只是轻轻地点在他的下巴尖,他却好似受力般,把头仰着,不敢垂下。

静静地端详了他片晌,太子说:“张嘴。”

瑞凤眼瞪大了些,指尖抬着的下巴崩得更紧,似是没有听懂。太子耐心十足,用拇指按住裴溪亭的下唇,力道很轻,再次说:“张嘴。”

“……殿下要割了我的舌呃!”裴溪亭话未说完,太子的拇指就按住了他的舌面,他瞪大眼睛,闭不上嘴,好似连呼吸都不能了。

“溪亭,我习惯了你私下的放肆,却还是头一遭见识你在人前的胆大妄言、不知分寸。”太子语气很轻,竟比平常还温和三分,像是教训不懂事的小孩,“秽乱宫闱,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擅闯宸乐殿,哪一条都是死罪,你想要给陈贵人一个痛快,替陈家求情,明知不该、明明犹豫,却还是管不住这条舌头——如此下去,我瞧你是接不住我的玉坠。”

裴溪亭听着太子不紧不慢的话,紧绷的脑子飞速转动,终于攫住了一个点——宸乐殿。

小来公公贴身伺候皇帝,却明显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他不是不许陈贵人入宸乐殿,而是不许任何外人入宸乐殿,他是太子安在宸乐殿的眼睛,宸乐殿的所有人都是太子的眼睛。

——太子入主东宫五年,如今皇帝为傀儡,太子一手翻云覆雨,裴溪亭想起了这则传言。

秽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擅闯宸乐殿,三条都是死罪,但也许太子自己根本不在意陈贵人给他爹戴绿帽还想着偷偷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他不能容忍的只是陈贵人设计进入宸乐殿。

而陈贵人设计进入宸乐殿,也许并不只是要给肚子上户口!

太子方才提到上官桀并判定上官桀管不到上官明头上,言下之意便是暂且判定此事和上官桀、上官家无关。但陈贵人之父陈少卿和裴溪亭的便宜假爹裴彦却是昔日同窗,多年好友。

裴溪亭这一于心不忍,实则是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架上了火炉,犯了大蠢,招了大忌。能否撇清关系,全由太子说了算。